俞宝森是涿州折冲府的折冲都尉,已经在这个职位上干了将近十年,今天照例如同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身披日常件,同时心里想着,已经月底了,手下的孝敬也差不多该到了。
突然有门口的卫士通报说有一人前来,自称卢正浩。
听到熟悉的儿时玩伴的名字,二话不说马上让手下将其请进来。
虽然说两人已经七八年未曾见面,但卢正浩进来的瞬间,儿时的记忆仍然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两人四只手握在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时代的握手跟未来不一样,而是伸出双手,将对方一只手上下握着,对方也会伸出另一只手,盖在自己上面那只手的手背上。
一般来说,只有特别的亲近的人才会使用这种方式,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互相行礼而已。
虽多年未见,但互相之间并未有陌生的感觉,只是看着彼此已经开始有些老去的面容,互相感慨着。
随后卢正浩也没多说,说起了晚上请他吃饭的事情。俞宝森当然也想到了,这位发小儿可能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但对于吃饭的邀请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就是话在桌上说,事在礼上行。具体什么事情,那就等晚上见面再说好了。
于是两人互相客套几句之后,俞宝森起身送卢正浩离开了折冲府,随后派了一个亲卫去家中通知妻子不回去吃饭了。
等到暮鼓响起时,便脱掉盔甲,收拾了一下,着便装去往卢正浩的家。
骑马来到卢正浩家中,看到门口并没有家丁看守,于是便上前敲了敲门。
这一幕正好被附近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几人看到,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其中一人马上转身离开。
大门打开,一名小厮探出头问道:“何人?”
“某姓俞,应邀前来与你家阿郎见面,快去通报吧。”
小厮一听,连忙打开了大门,恭敬的行礼道:“阿郎吩咐了,贵人若前来,不必通报,快快请进!”
一边说着一边让开了身位,叫俞宝森和身边的两个护卫进入院内。
小厮招呼另一名家丁过来从护卫手中接过了缰绳,将马匹牵去后院的马棚之内,随后便领着他往正厅走去。
俞宝森跟在后面,看着这小厮的背影,以及刚刚那个接过缰绳的护卫,眼中露出一抹疑惑。
作为折冲都尉,他跟军队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两个家丁看起来好像接受过很严格的军事训练。
但观其身形,皆是体格健壮之人,一看就是平常不缺肉食的。
这年代的士兵粗粮能吃饱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有吃肉的条件,从这方面看,反而像是将门子弟。
但能经常吃得起肉的将门子弟,又怎会沦落到给人当家丁的地步?
随后俞宝森突然摇了摇头,暗道估计是自己年龄大了,感觉出错了,说不定只是天生身体素质比较好罢了。
或者说是户出身也说不定,要说这年头普通人里面能经常吃肉的,那也就只有户了。
但他并没有去仔细追究,以肉类为主食的人体味会比较大,但是这两个家丁却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进入正厅,年轻的小厮奉上一杯茶,恭敬道:“某这便去通知阿郎,还请贵客再次稍待。”
俞宝森点点头,看着小厮离去,但却突然一愣,刚刚那小厮的自称,好像是某?
实际上这倒不是什么上流社会的专属称呼,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可以用某来自称,但这也不是下人该用的自称啊
从刚刚进来到现在,总感觉自己这位儿时玩伴家中处处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感觉。
三进三出的宅子居然看不到几个干活儿的下人,从刚刚进来到现在,不过也就见到了十来个而已,少的有些可怜了。
正疑惑着,突然闻到杯子里散发出的茶香,打开杯盖一看,才发现这茶汤清澈透亮,里面除了茶叶之外看不到任何其他调料。
他有些好奇的靠近鼻子闻了闻,只感觉一股茶香沁人心脾,并没有自己喝的茶汤之中的浑厚感,但不得不说,这味道简单的味道却感觉着实不一般。
他的职位不算低,曾经也听说过东都的太平茶楼的茶便是这种。
之前就听说过这位儿时玩伴似乎在和太平公主合作,如今看来,此事应该是真的了
正思考着,卢正浩也从后面走了出来:“哎呀,俞兄来了!某方才还叮嘱厨房,多做些饭菜呢!”
“好说好说,你我许久未见,不必拘泥于此。”
“此言差矣!正因多年不见,才要好好聚聚。说起来,兄弟这里有好酒,今夜可要好好品尝”
卢正浩一边说一边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仙人醉,可听说过?”
这东西俞宝森还真听说过,听来往的商人说,那是一种透明似水的酒,但劲道极大,一口下去,先是火辣辣的,随后便是醇香。
当真是想不到这位儿时玩伴居然还能搞来这样的玩意儿,看来这些年确实是发达了不少。
随后两人便坐下聊天,现在还未到饭点,自然也聊不到正事,基本上都是聊着未见的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经历的事情等等。
在这种天南海北的聊天之中,两人多年未见的陌生感早已消失不见,似乎回到了年轻时那般光景。
俗话说,男人至死都是少年,这一刻,两人脸上的表情看不到一点虚假,表露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当晚霞洒满大地,一名侍女从后面走出来开始点灯之时,卢正浩也起身:“俞兄在此稍待,某去叫厨房烧菜。”
说完,便暂时离开了正厅。
这种小事儿让那侍女去不就行了?俞宝森心中疑惑,随后又开始打量起这个在四处点蜡烛的侍女。
看着看着,就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这女子,步伐四平八稳,身形灵活,只有身上有武艺的人才会这般,而且看她脚下步距以及站姿走向,这不仅仅是身上有武艺那么简单,而且还是个高手,恐怕三五个人近不得身。
再看其手掌,有一层很明显的老茧,从老茧的位置上就能推断,这绝对是经常拿兵器的手!
王无琼也想不到自己就点个蜡烛,居然已经快要被俞宝森看透了,她点完了蜡烛之后,对他行了一礼,随后拿来茶壶为其添水。
而另外一边,厨房里,卢正浩都快要给李月辰跪下了。
“不可啊!殿下千金之躯,岂能在此地为我等属下制作饭食?”
原本他以为今天做饭的是手下的那帮士兵呢,没想到一进厨房就看到李月辰撸着袖子准备自己动手,吓得差点跪下。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跟来的士兵没有炊事班的,他们做出来的饭菜味道肯定不行,所以李月辰只好亲自上了。
“行了,莫要在乎这些,你去完成你的任务就好。”李月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看了看那灶台,随后点了点头。
好在这次过来的时候预想到说不定要在野外吃饭,所以铁锅和小型脚踏式风箱都是带了的,倒是可以做炒菜。
“不可啊,殿下岂能屈尊在此”卢正浩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公主做的饭,他怎么敢吃啊?
李月辰无奈,抓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让他站在自己面前。
她身高一米七七,比卢正浩还要高出一点,再加上他弯着腰,所以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此事,乃是为了国家安稳,更是为了应对边境可能出现的危机。”李月辰说道,“在目的上,你我并无区别,都是为了国家。若是本宫亲手做一顿饭便能让国家安稳,那简直大赚,不是吗?”
听着李月辰的这番话,卢正浩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同时心中对这位公主的佩服程度更上一层楼了。
上位者往往只在乎自己,哪会像这位公主这样,居然能屈尊在这下人待的地方做着下人做的事情?
“好了,快去吧,莫要引起怀疑。”李月辰摆了摆手,“若此事能成,我手下士兵的成功率便能高出几成不止,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听到这句话,卢正浩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前些年东都暴雨,洛水溢出,这位公主组织手下军队抗洪救灾,当时被冲走淹死了不少士兵。
这位公主为了救自己手下的士兵,差点连她本人都被卷进去淹死这事情经过这些年的流传,几乎已经到了全国皆知的地步。
再加上他是亲眼见过这位公主在青岛训练士兵的模样的,无论士兵怎么喊苦喊累,都不曾对他们放松标准,俨然一副魔鬼教官的样子。
但在关键时刻,她是非常爱惜手下士兵性命的!
这次事情也是一样,若是俞宝森愿意帮忙,在关键时刻打开城门,说不定就能兵不血刃将事情解决掉。
但若是不成,大部队进城的过程中,势必要展开战斗,纵然她手下的士兵训练有素,但数量比府兵少很多,肯定也会造成不少牺牲。
而今天这位公主愿意在这里给俞宝森做饭,就是为了尽量减少手下士兵的牺牲。
想到这里,卢正浩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能跟在这样的老大手下,当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不知积了几辈子的德。
于是他马上行礼:“是,属下这便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李月辰有点疑惑的自言自语:“好端端的哭什么”
随后便开始架锅准备做饭了,点燃了火苗将灶台引燃之后,便开始发挥起了厨艺。
虽然这辈子亲自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熟悉的记忆仍然让她将印象里的一道道家常菜炒了出来,然后让王无琼这个负责扮演侍女的送上桌。
正厅之中,俞宝森看着面前的方桌上的一道道从未见过的菜,人生中第一次感受着炒菜扑鼻的香气,听着对面卢正浩的解释。
“此时东都与长安,这种众人在同一桌上用膳的吃饭较为流行,比起分桌而食,更显亲近”
卢正浩一边解释一边拿出了个脑袋大小的坛子,在桌上的瓷杯里倒了两杯清澈透明的白酒。
看着这如同清水一般的液体,却散发着醇厚的酒香,俞宝森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听说这酒乃是太平公主所创,真想不到自己也有能喝到这玩意儿的一天。
“来来来,我先敬俞兄一杯!”卢正浩端起了酒杯。
俞宝森也赶紧端起酒杯,跟他轻轻相碰,正准备喝,就听到卢正浩提醒:“此酒性烈,饮时小心。”
虽然已经得到了提醒,不过第一口下去,仍然让他咳嗽连连,瞬间红了眼眶。
但缓过来之后,忍不住说了一句:“好酒!”
随后连忙夹菜往嘴里送。
这个动作让卢正浩看着心惊肉跳,要知道,这都是公主亲手做的饭菜啊,这么狼吞虎咽的吃也太失礼了!
随后自己也吃了起来,只不过吃的过程中,总感觉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两人的节奏逐渐慢了下来,开始聊起了正事。
俞宝森手里端着酒杯,脸色有点泛红,轻笑着问道:“卢兄今日约某见面,想来是有事相商。何事尽管明说,只要帮得上忙,某定无二话!”
“瞒不过俞兄啊!”卢正浩笑了起来,随后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卢氏正密谋造反!”
听到这句话,俞宝森瞳孔一缩,当即愣在原地,一瞬间似乎酒劲儿都下去了不少。
愣了几秒过后,突然起身:“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天色不早,某便先回去了!此酒劲儿大,脑子有些昏沉,方才卢兄所言,竟是一字未听清!那便下回再说吧”
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但卢正浩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俞兄,你我相识多年,此事需要你帮忙!”
被拉住的俞宝森挣脱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
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又无奈的坐下:“卢兄,你我自由相识,岂能如此害我?”
这下轮到卢正浩疑惑了:“俞兄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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