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七十二章
裴城隍被鬼差引着,来到了一座巍峨的大殿之中,整座大殿同体由黑色的阴山之石构成,散发着让鬼魂之属瑟瑟发抖的恐怖威压。
他低着头进入大殿之中,浑身僵硬而恐惧,只觉得那大殿正中坐着一轮漆黑的‘太阳’,散发着恐怖的光和热,而他就是渺小如灰尘的虫豸,连抬头看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裴城隍跪地稽首,开口道:“下官裴为仁,见过阎罗天子。”
那身居于大殿之上,能够给他带来如此恐惧的存在,只可能是传说中的阴司第五冥王,传说中的阎罗天子了。
“不必多礼,起来吧。”威严的声音传来。
裴城隍这才敢起身,微微抬起目光,看向那大殿之上的阎罗天子。
只见这大殿之上,立着一座黑金塑成的庞大龙椅,一位身材丈二的高大鬼神坐在其上,祂身着漆黑色帝袍,头戴十二旒冠冕,面容被遮掩在五色冕珠之下,根本看不分明。
“朕依稀记得,你是一百八十余年前,因救济灾民有功,被封为华阳城隍,当年还是朕为你写的敕牒。”阎君道。
裴城隍又是一拜到地,羞愧的说:“臣德行有亏,辜负陛下厚爱。”
他这一百多年来,这城隍实在做的不怎么样,便是后来想要悔改,也是做的一塌糊涂。
阎君道:“那天帝侍者监察四方,考评人间城隍地邸所做所为,乃是我等与诸仙君商议所成,只是那彭踞不经上报就打落你的神位,险些让你阴寿耗尽、魂飞魄散,却是他做错了。”
“关于华阳城中事,那太上教真传在前些日子,已在青词中写清原委,捎至天庭地府……你与那夏氏狐族所做之事,我与诸帝君已有所了解。”
听了阎罗天子的话,裴城隍只觉得脑子里翻江倒海……这事都惊动十殿阎君了?他们只是想做个小生意啊!
裴城隍涨红了脸,想要解释:“禀告阎君,此事我与夏道友商议过,同阴司律法并没有什么冲突……”
“无妨!”阎罗天子的话语里带着笑意:“你们小辈之事,便放手去做,我等也期待着你们能给阴司带来一些变化。”
“啊?”裴城隍呆住了,这么轻松就同意了?
阎罗天子继续道:“此事我等既不支持,也不干涉,便都交由崔爱卿处置便是。”
“还有一事,”阎罗天子微微沉吟道:“那天帝侍者当日,可是为难了你与那夏氏狐族,最后才惹来了月君出手……你且将当日的情形,全部说给我听。”
裴城隍听着阎罗天子骤然低沉下去的语气,突然有些明悟,只怕这才是阎罗天子召见他的理由。
他不敢有所隐瞒,将当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而说到月君特意剥去彭踞法力,为夏青丘炼制了一件法宝之后,便听到了那殿上阎君轻轻叩了叩桌面。
裴城隍不敢多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完,殿上的阎罗天子也开口道:“彭踞剥去你的神位,实在是有些不对,你可有意重回城隍之位?”
裴城隍微微苦笑,要说不想回去,那是不可能的,不然他也不至于拼进全力,想要修复那本《生死簿》,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确实做过许多错事。
他叩首以拜,低声道:“臣任城隍三甲子来,犯下诸多大错,尸位素餐、庸庸碌碌,实在无颜再任城隍之职。”
阎罗天子笑道:“我让你辩白,你却将自己贬低到泥里去了。既然如此,你且让我这宝镜照上一照!”
什么宝镜?裴城隍还未醒转过来,便见到阎罗天子轻轻招手,自己便落到了一座高台之上。
这高台与那望乡台极为肖似,只是那石镜之上并非‘尘镜’二字,而是写的‘业镜’!
裴城隍微微一愣,随即环顾四周,便在那‘业镜’旁见到了一座石碑,上面写着‘孽镜台’三个大字!
这孽镜台乃是幽冥第一殿中至宝,能够照出鬼魂过去无数世中做过的一切恶事,不能有半点遮掩,方便十殿阎君查明鬼魂功过,有功者往生天界,有罪者打落地狱,因此被放在十王殿第一殿中。
阎罗天子曾是第一殿主,因为怜悯鬼魂使其重生,所以被换到了第五殿,这宝物也给了秦广王执掌,不过他要借来照明裴城隍因果,也是十分轻松。
裴城隍呆呆的站在业镜之下,看着自己过去的罪孽一一重现其上,他做了三甲子城隍,实在算不上多清廉,如今一桩桩一幕幕全部重现,实在让他羞愤欲死。
一百三十多年前,人间遭逢大灾,他阻拦旱鬼不力,惹的华阳城大旱一年,死上千百百姓……
六十多年前,华阳城里爆发瘟疫,华阳知府囚禁状元街百姓,一把大火烧死千百人,造出无数怨鬼,因为难以复仇,最终永世不得超生……
几十年来,文判与秦五德暗中勾搭,以鬼神之力行商贾之事,暗地里杀人害命,犯下累累罪行……
裴城隍看的羞愧至极,捂住了面容,只觉得自己丑陋至极,孽镜台的光辉,直接将他的神魂都照透,将他隐藏在心底的那些私心、脏污、算计、罪过全部展露了出来,让裴城隍愤怒、羞愧、清醒,乃至于悔恨万分。
这便是业镜为什么能被称为地府至宝的原因,它除了能展露出鬼魂的一生言行罪孽之外,更有‘问心’的能力。
裴城隍本就不是彻头彻尾的恶人,在这镜光的照耀之下,只觉得此生的罪恶都无所遁形,整个人又是羞愧、又是悲怒。
然而下一刻,那宝镜上又显出另外的画面。
一百二十年前,天帝侍者判他受罚,此后裴城隍一直兢兢业业,阻拦华阳城外的妖鬼害人……
华阳城的百姓死去,裴城隍令人接引,使他们可以安全到达阴间……
人世间有什么冤情罪业,只要告到城隍府去,裴城隍总愿意管上一管,赏善罚恶……
状元街的怨鬼里有如曾经那老鬼一般,被魔性扭曲堕落,想要杀人害命之时,也是裴城隍派人将其诛杀……
这一百多年来,他不止做过许多错事,其实也积累下无数功德,只是世人与裴城隍自己都被做恶记得太深,为善却记得不多。
只有这孽镜高悬,清澈澄净,才能将这善恶之事一一呈现,看的是清楚分明。
阎罗天子道:“你上任这么多年,虽多有罪过,但也有许多功德,真要算起来,也算得上功过相抵。”
“臣惭愧!”裴城隍低下头去,他明白阴间的规矩,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功过怎能相抵?
阎罗天子却道:“若是让你再做一甲子的城隍,你可有信心做好?”
裴城隍没有抬头,闷声道:“臣……有信心!”
“有功得赏,有错却不能不罚,你若再做这城隍,这一甲子的俸禄便不会给你了。”阎罗天子笑了笑:“你若想维系住阴寿,可得多多说书,莫要半途老死了,那可不美。”
作为鬼神,最大的好处便是那作为俸禄的阴寿,这可以维持他们灵魂长存,不至于因为寿尽而死,有职而无禄,确实是一个可怕的惩罚。
“待到一甲子后,你再来孽镜台上走一遭,若是问心有愧,你便去轮回吧。”
“臣遵旨!”
裴城隍虽算不上大彻大悟,但也多出了一分赎罪之心,发现自己有了弥补的机会,自然是感激万分。
而当他再次抬起头,竟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那黑色大殿之中,而是一个人站在崔宅门口,而且身上神力迸发,已然重获了神位!
裴城隍面容呆滞,只觉得那场发生的种种,好似一场梦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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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裴城隍的奇异遭遇,夏青丘在进门之后,便被一位白衣的女鬼领着,穿过与人间无异的复杂回廊与房间,抵达了雕梁画栋的崔宅正房。
夏青丘没坐多久,门口便走来一位身着紫袍、留着三绺长须的中年人,对方身材高大、气息深沉,浑身充斥着一股‘官场中人’的特殊气质。
“公事繁忙,一时忘了时间,倒是让客人久等了。”中年人一走进来,便态度温和的道歉。
夏青丘起身道:“崔公多虑了,我也是刚到。”
这中年人便是在地府里地位极高的崔判了,作为阴律司之主,他的实力之强、地位之高,甚至隐约能与十殿阎君相比,但在夏青丘面前,他却是十分温和的模样:“这位便是夏小友吧,果真是年少有为,本官崔宇,为仁应该向你介绍过我了吧。”
“晚辈夏青丘,见过崔判!”夏青丘拱手道!
“请坐!来人啊,上茶!”崔判与夏青丘一起入座,不一会儿下人便端来茶壶,倒上一盏香气扑鼻的清茶。
夏青丘端起茶水来,轻轻喝了一口,随即眼前一亮:“好茶!崔公果然大方,竟舍得将香火之力融入茶水之中。”
这茶水香气扑鼻,入口之后只觉得浑身一暖,随即精神一振,神清气爽,只觉得身体里多出一股温和的灵气。
若是将这股灵气炼化,怕是能抵得过寻常修士十几天的苦修。
“没错,正是香火!”崔判笑了笑,对自己这茶也是十分自得的样子,在阴曹地府之中,念头的运用就是作为香火,可以变作万用的冥钞,更能提升鬼魂的阴寿。
而作为万能的力量,念头自然也是能融入茶水和食物之中,给使用者带来巨大的好处,只是这种用法极为奢侈,每吃一口都像是在烧钱。
这一壶茶里包含的香火,换在普通鬼魂身上,只怕都能让其延寿十年了,就算是拿给修士炼丹,所能得到的收获也是几十上百倍!
“为仁前些时日,曾与本官说过,夏小友想同本官做一场生意,其中涉及不小的香火念头,可有这事?”
夏青丘点点头:“正是!不知崔判可曾知道世间诸多宗门,将自己的祖师长辈故事编撰问戏剧小说,传遍天下四方之事。”
崔判点点头,这事他自然是知道的。
“晚辈的生意也是如此,我招来了许多戏班和说书人,编造一些好看有趣的戏剧小说,给百姓们带来一些寓教于乐的故事。”
夏青丘腼腆的笑了笑:“顺便也赚一赚念头。”
“哦?这与本官和地府又有什么关系?”崔判捋了捋胡须,饶有兴致的问道。
“这个生意很赚钱,或者说……非常赚钱。”夏青丘露出狐狸似的笑容:“光是在华阳城一处开展,实在是太浪费了,但若想要推广到大乾各地,一路上的艰难坎坷和当地宗门的保护主义有很麻烦。”
“所以我需要一条更好的传播渠道,比如说……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