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认输,伏低的意思。”
王政解释道:“其实不论是真的示弱,还是骄兵之计,欲诱我深入,他既然做出了这般表态,豫章这边恐怕就会做壁上观了,这才是最麻烦的。”
“主公所言不差。”
郭嘉沉吟片刻道:“前有予粮之义,今番又复示好,刘表若不派遣军马进驻豫章,援救华歆,便不算擅起边衅,主公却是真没了兴兵南下的理由了,自古以来,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师出无名,则事不能成。”
王政微微颔首,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而一旁的吴胜则愕然说道:“先生这话什么意思?意思是刘表要是做缩头乌龟,没有进军豫章,咱们就不能打他荆州了?”
“自然不是。”
郭嘉摇了摇头道:“荆州乃天下之腹,又占据了长江上游,于扬州而言,于主公而言,此必取之地,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终不可无故兴兵,依臣之见,此事尚有转机。”
刘表都认怂了,还有什么转机?
王政剑眉一挑,讶然问道:“此话怎讲?”
“主公莫要忘了,刘表虽是荆州牧,但在荆州却并非凡事皆可一言而决。”郭嘉微微一笑,提醒着道:“他不愿与主公交战,未必臣下亦同此心。”
“荆楚之地,多有英豪,想来也并非人人都是老迈昏庸之辈,毫无胆魄之人。”
王政双眼一亮,立时反应过来,寻思片刻,拍掌笑道,“妙哉妙哉,奉孝一语惊醒梦中人也。”
“上次便听子敬说过,他与公瑾出师荆州时,刘表帐下文武多有阻挠,尤其那蔡冒,神情言语之间,不仅流露敌视之态,更有不屑一顾。”
“既如此,那蔡冒必然不会赞同刘表此举。”郭嘉笑道:“此人出身荆州豪族,又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当此时也,岂非正中下怀?”
“不错不错。”
王政抚掌大笑:“敌视的好,不屑的妙,咱们想要师出有名,看来就应在这厮身上了。”
听到这里,吴胜和糜芳也反应过来了,尤其是糜芳,听到王政提起鲁肃,心中不由一动,想起之前属下来报的一桩旧事,当即躬身出列,大拍胸脯:“先生献计,主公决策,臣虽不才,既添掌奔命司,却是当仁不让,必设法激将此人,出兵犯吾疆境,自授主公以柄!”
......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建安二年的四月。
荆州,襄阳,蔡府。
张允刚刚来到书房外,便听到一声怒喝,伴随着碗盏碎裂的清脆之音,不由微微一怔,望向留守门口的婢僮,低声问道:“三叔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是刘表的外甥,也算和蔡冒有姻亲关系,加上两人都是支持刘表次子刘琮的一方,关系向来亲善,所以私底下时常以叔侄互称。
“小人不知何故...”婢僮道:“方才管事送来了一封书信,老爷看完之后便大发雷霆了。”
“书信?”张允思忖片刻便试探地问道:“可是豫章那边传回的?”
见婢僮点了点头,张允大致明白了,心中暗叹了声,方才踱步迈入。
眼见张允来了,蔡冒却不起身相迎,也不唤人奉上茶水,只是神色不善的坐在桉上,一言不发。
张允也不生气,笑了笑,施施然地坐下之后,方才问道:“三叔这般模样,是因华君又来信了,还是前线哨骑的回报?”
“华歆怎还会再来书信?”蔡冒冷哼一声,“他之前数度求救,主公都置之不理,哪里还不清楚是何情况?”
“那就是哨骑的回报了。”张允点了点,问道:“是徐州军又攻下哪座城池了?”
“艾县。”
“艾县?上一次军报时,徐州军方才打下海昏县,这次便已打到邻近咱们长沙郡的艾县了?”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里张允也不由面露惊容,“这岂非是说,不足一月,豫章北面十数县邑皆已陷落了?”
“哼!”
蔡冒的脸色愈发阴沉了,怒冲冲道:“贼军如此猖獗,恐怕再过一月便可将豫章全境占领,站稳脚跟之后,进军我荆襄七郡便更为轻易了了!”
张允一脸的深以为然,“进军轻易,为祸自然更深!”
“是啊。”蔡冒痛心疾首地摇头道:“只是主公严令咱们不得出军,说什么不可插手他州事务,这些时日来,不仅你我,连蒯庞诸公亦数度进言,皆是无用,如之奈何?”
“其实小侄今日前来拜见,正是为了此事。”
迎着蔡冒讶然的目光,张允低声说道:“咱们劝不动主公,却不代表舅母也劝不动,三叔怎不去寻她说说?”
“若是能见,还用你说?”
听到张允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蔡冒登时面露失望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你却不知,之前我曾一时莽撞,处事不当,引得主公很是不悦,故而这段时间严禁我私自入府。”
“府门都难迈入,遑论登堂入室,去见家姐?”他连连叹道:“又如何能让她清楚此中利害,助吾等一臂之力?”
不料张允听到这话,却是毫不意外,反而微微一笑道:“三叔,此事我早知道了。”
“你早知道?”蔡冒闻言一怔:“你是如何得知的?”
“三叔不用管我是如何得知了。”张允正色说道:“主公只说不许你私自入府,却没说不许你去见夫人,侄儿听说,正好今日夫人便要出府,去城南道观祈福,这岂非...”
“哎呀,你怎地不早说!”
话未说完,便被蔡冒出言截断,旋即他便振衣而起,大步向着堂外奔去,一边急跑一边嚷道:“来人,速速为吾备马!”
......
蔡府是在城东,离城南有不短的一段距离,因为担心赶不上,蔡冒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更没有召集护卫,只是轻骑纵马,一路狂奔而去。
等他赶到道观时,正好看到一群女子从道观里行出,连忙奔了上去。
“夫人在哪里?”一下得马,他便直接抓住一个离的最近的婢女喝道:“快去通传,就说蔡冒拜见。”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德珪,你都年近四旬了,怎地还是这般浮躁?”
蔡冒吃了一惊,转头一看,正好瞧见身后不远处,伫着一个华裳盛妆,云鬓高耸的妇人,正是他的家姐蔡夫人。
“二姐...”
蔡冒心中一喜,正要说话,蔡夫人横了他眼,澹澹地道:“有什么话,上车再说。”
两人先后上车,待蔡冒关上车门,蔡夫人先拉了拉铃,车夫听得铃声,当即赶着车向前驶去,这时她才转首蔡冒,温言问道:“何事这般着急见我?”,
没有外人在场时,蔡夫人的神情立刻缓和了许多,不过她当蔡冒是亲人,蔡冒一开口便先使出说客伎俩,先惊再抚:“二姐,有祸事临头矣!”
随后便是一番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蔡夫人只是在旁静静听着,也不打断,只待蔡冒将豫章眼下的战局情势,此地对荆州的重要,乃至王政的狼子野心等等尽皆说个通透之后,方才澹澹地道:“原来你今日前来,就是想让我说服夫君与王政为敌?”
“姐姐,如何能叫说服姐夫与王政为敌?”
蔡冒抬起头,不满地道:“是此子先欲犯我荆襄,难道咱们还要倒戈相向,束手就擒不成?”
“敌若来犯,夫君自会迎敌。”蔡夫人长吁了口气,微笑着道:“可豫章与我荆襄何干?”
“二姐你有所不知...”
蔡冒急的脸颊额头都是汗迹,“扬州与我荆州,虽有数地接壤,却大半有山川相隔,若要考虑集结兵力,粮草后勤等诸多因素,真正适合发动攻势的地方,其实只有庐江的浔阳,安丰,以及豫章的艾县和宜春等数个地方。”
“其中浔阳,安丰皆需涉水过江,扬州水军向来不敌我荆州雄师,王政亦是陆战强过水战,所以这般算来,豫章正是最为合适不过!”
“他若不得豫章,要想攻我荆州,要么是走水路,要么便要想发设法先取下豫州汝南,甚至即便如此,也会多上数倍路程,更难以对我襄阳形成快速直接的威胁!”
“你跟我这妇道人家说这些都没用。”
蔡夫人“嗤”一声笑了,“我只问你,豫章到底是属于扬州的郡国,还是我荆州的郡国?”
“这...”
蔡冒讷讷地道,“豫章自然是属于扬州,可豫章太守华子鱼,却已奉姐夫为主公了。”
“太守随时可换,土地却是不能挪的。”
蔡夫人摇头道:“说到底豫章这块地方还是属于扬州,你说了半天,都是王政得了豫章后如何如何,却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蔡冒一怔。
“那便是王政去打豫章乃是师出有名,咱们出兵相援反而没有正人视听的理由。”
蔡夫人道:“你说王政有图我荆州之心,若是咱们当真去助华歆,岂非正中此子下怀,这事你有没想过?”
见蔡冒一时哑口无言,蔡夫人轻声说道:“德珪,当初袁术为扬州牧时,你便数次进言,建议夫君举兵西进,大丈夫有建功立业之心,本是应当,不过若无必胜把握,擅动兵戈,有害无利。”
“怎地没必胜把握?”
蔡冒有些不服,抬头刚要说话,耳中突然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尖啸,登时神情一变。
他久在军伍,几乎第一时间便听出来了,这是箭的声音!
襄阳城内怎会突然出现箭啸?
蔡冒心中刚产生疑问,便听门外忽然发出一阵马的惨嘶,旋即马车勐地一震,登时反应过来,那一箭是朝着马射去的,且显然已经射中。
射人先射马,马的中箭显然只是开始!
果然,又是“砰”的一声,一个黑黑的箭头刺破了木板,卡在上面。
蔡夫人这辆车也算大的了,但车中毕竟只是车中,哪里有回旋的余地,蔡冒心知不能继续呆在车里,当即拉起蔡夫人,一把拔出腰刀,然后勐地一脚踢开车门,大声叫道:“有刺客!快来人!”
】
道观虽然在外城,位置也有些偏僻,但毕竟还是属于襄阳城内,但蔡冒如此大声叫着,周围却只是死寂一片,往日里到处耀武扬威的守军们现在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他刚跳下车,放眼顾盼,却见周围已躺了好几具身体,不仅是那些奴婢侍卫,连赶马的车夫也插满了箭倒在地上。
原来方才那第一波攻势射死的根本不仅是马。
妈的!
蔡冒吓的冷汗直冒,幸亏还没彻底慌乱失措,犹自记得将蔡夫人掩到身后,嘴里更是叫道:“二姐别怕,有弟弟在!”
蔡夫人的脸也已变得煞白。她胆量不算小了,但向来养尊处优,遇到刺客行刺只怕还是第一遭,蔡冒刚直起身子,忽然浑身汗毛炸起,不及细想,立刻便是一个翻身。
下一刻,一道黑光向着他方才所站的位置疾射而去,蔡冒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蔡夫人痛苦地叫了一声,旋即软软地坐倒在地。
看着那支箭透体而过,蔡冒脑子里“嗡”的一声,蔡夫人都中箭了,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听着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蔡冒心知是刺客在逼近,死亡的阴影笼罩头顶,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风仪形象了,看着蔡夫人犹自还在抽搐,显然还没死透,但他犹豫片刻,突然面上现出狠厉之色,勐地一转头,竟是抛下自家姐姐,独自逃生去了。
“还有活人?”
身后传来一阵惊叫,旋即便有人喝道:“是蔡冒!他没死!快放箭!”
嗖嗖声中,又是一波箭雨疾射而至,虽然都没命中,却还是把蔡冒吓得亡魂大作,一边狂奔一边大呼大喊:“有刺客啊!快来人啊!”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似乎一直有脚步声紧紧咬住,而且越来越近,蔡冒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就在他快要精疲力尽时,身后又传来一声厉喝:“算他命大,咱们走。”
蔡冒不知道刺客为什么要走,只是他们似乎退得极快,只一眨眼身后便没了半点声息,死亡的威胁刚刚解除,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时忽然听得又有一片人声传来,蔡冒心中一凉,以为刺客去而复返,刚在暗叹吾命休矣时,却见远处一人惊声叫道:“是蔡将军?你怎么了?”
蔡冒听出这是内城西军都尉陈敖的声音,不由又惊又喜,强自支撑着叫道:“可是陈都尉?”
没过一会,陈敖便带着十几个兵卒赶到蔡冒身边,一边亲自搀扶他起身一边关切地问道:“将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还能何事...”蔡冒苦笑着道:“方才在外城南郊,本将遭遇了行刺。”
“什么?”陈敖大惊:“何人如此大胆,将军可受伤了?”
“也算本将命大,倒是有惊无险,毫发未..”
话还没讲完,蔡冒突然想起来了,神情登时大变,“不好,快去救我姐姐!”
“姐姐?将军的姐姐也随行了?”
陈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却是回过神来,立刻彻底慌了。
蔡冒的姐姐,那不就是州牧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