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拒虎不成却可驱虎也

两汉虽承秦制,但因为「宽以济猛」的缘故,御下牧民的手段上却是宽宏许多。

当然,这种「宽宏」一则只是相较秦朝而言,二则西汉的「宽宏「只是一种姿态,东汉的「宽宏」却是一种无奈。

秦国对官吏的约束颇为严厉,甚至专门制定了反腐败专项法律法规的《为吏之道》,突出规定了对官吏经管物资财产的法律监督,以杜绝贪污,若挪用公款,则以盗窃论罪,若通一钱者,则黥为城旦:即行贿受贿达到一个铜钱,就要受到脸上刺字并服苦役的刑罚。

《秦简》中还明文规定了「令曰勿为而为之,是为‘犯令,;令曰为之弗为,是为‘废令,也。」

即秦律之中但有不允许臣民去做的事,一旦他们做了便属于违法犯罪,会受到程度不一的惩罚,为了防止任用官吏上的徇私舞弊行为,秦国还规定「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即被推荐和任命的官吏犯罪,推荐和任命者须连坐,也即「保任连坐」罪。

这一做法,历代封建王朝均有沿用,从某种角度上而言,也算是给后世历朝历代做了立法的榜样。

所以说「连坐」其实在之前便已有之,但在西汉时,虽然形成了以《上计律》《考功课吏法》为核心的官员考核制度,单论制度完善上的确更胜前朝,但在处罚手段上其实已经轻微了许多。

针对贪腐最重者,也无非是「主守而盗直十金,弃市」。

西汉一斤金等价于一万枚五铢钱,即官吏贪污银钱十万以上才会被除以死刑...

将这个量刑的「十万钱」和秦国的「一个铜钱」放在一起对比,就知道西汉有多么宽宏了。

至于东汉,就更「宽宏」了。

对贪腐的惩治无非是「轻则免官流放,重则处以极刑。」而这个极刑最多是犯者一人承受罢了,惩罚重者,如安帝初年的「清河国相叔孙光贪腐案」,也不过是「禁锢二世」,即叔孙光父子此后都不得出任任何官职。

就这惩罚力度竟然能列入东汉史书,似乎在当时人的眼里,「禁锢二世」已算是很重的惩罚了...

后来居延都尉范郇也犯了严重的贪腐,多重不知道,反正史书记载是「安帝极为愤怒」,更下诏让三公在朝廷讨论如何定罪量刑,大部分都认为应该让范郇受到和叔孙光相同的惩处,结果太尉刘恺反对,提出按《春秋》一书的意义,「善善及子孙,恶恶止其身」,是要鼓励人们行善,如今禁锢赃官的子孙,恐怕会使善人受到牵连,这不是先王审罪量刑的精神。

安帝听取汇报之后,肯定了刘恺的意见。判决只针对犯人,不波及无辜的亲属。

所以天朝古代王朝中治法中极为明显的一个特点,「连坐」制度,起码在东汉是非常少见的。

但即便是最为严苛的秦朝,也无非是将罪臣抄家、流放,将其家人打入贱籍,至于专门给贪官的子女办理一个户籍,还要「著书立传」的,却是自古未有。

千里为官,所谓何求?

大部分无非是名利罢了,当然,还是有少部分也会想着实现自身的理想抱负,但无论是为了名利还是为了抱负,这些人一定有个共同点,便是光耀门楣,同样的,他们也必然会引以为豪。

若是成了罪臣,做了贪官,不仅没有光耀门楣,反而牵连家族,殃及百世,让后人永远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此贱民乃是某某罪臣之后。」

试问谁能受得了?

试问谁又不怕?

而这样狠辣甚至当得起阴毒的计策,也的确只有郭嘉,或者贾诩这种剑走偏锋的毒士才想的出来,如诸葛亮、荀彧那种宰辅之才反而是不太可能。

这不是智商的问题,而是思维模式决定的。

想到这里,王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郭嘉,心中感慨万千,难怪史书上常常会出现「狡兔死,走狗烹」的情况了,臣下表现出太过出色的时候,的确会让上位者生出莫名的忌惮,甚至是恐惧...

而到了这个程度的时候,对于这些孤家寡人而言,其实这位臣下到底有没有「不忠」的心思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所具有的才华,能力已然产生威胁!

起码王政此时便觉得郭嘉这两条计策太过狠鸷,若非有骑砍系统的缘故,他还真不敢保证自己会对这样的郭嘉生出什么念头。

当然换一个角度思考,以郭嘉的聪明才智,又怎会不知这等毒计本就是柄双刃剑?

若非入了系统,对王政已算是死心塌地,他又岂会,岂愿这般这般毫无保留?

郭嘉自然不知王政这番心思变化,只是神情自若的侃侃而谈:「本朝治政依宽久矣,贪腐虽恶,多不及死。若因其贪渎便动辄枭首族诛,固然大快人心,可难免令人非议苛政,更将我徐州与暴秦同比,相比枭首族诛,此等手段看似缓和不少,实则影响更甚,威慑更甚,主公明鉴。」

王政沉吟良久,望向祢衡问道:「正平以为如何?」

祢衡神色变幻了片刻,好一会才颔首道:「《尚书·泰誓》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将罪臣,贪腐者的子女、族人打入另册,便如太史公将邓通、赵同和李延年等打入《佞幸列传》一般,此诚良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王政侧目问道。

「便如郭祭酒所言,如此惩罚看似轻过枭首族诛,实则牵连更广,影响甚大,还是应视犯者罪责轻重而定,不可一概而论。」

「那是自然。」

王政笑了笑道:「西秦一文钱便要黥面,确实太过,不过汉制的十金,嘿,本将现在家贫业微,也经不起这般宽松...」

「奉孝此计甚好,为贪官的子女、族人另行编订册籍之事,你和正平,再叫上张昭一起商议一下,拟定细节,嗯,再重新定个标准,贪腐多少免官,多少立册,又要犯上何等罪责才要让天机营的说书人们为其著书立传、广而告之吧。」

「诺。」

两人躬身领命,郭嘉又道:「主公方才说今日徐州来了两份密保,除了广安陈复一案之外,可有其他大事?」

「说是大事倒也不算。」

王政苦笑一声,将张昭的密报递给二人,「你们自己看吧。」

两人接过,先后观看,祢衡率先看完,登时神色一滞,「吕绮玲不日便将出发前来寿春?这...」

旋即望向郭嘉冷哼一声,「看来郭祭酒之计没有奏效啊。」

听到这话,郭嘉倒是依旧神色平静,只是微低着头将信简一字一句,细细看过,旋即对着王政洒然一笑:「如此喜事,当为主公贺!」

此言一出,王政祢衡同时为之愕然。

「此话何意?」

片刻愕然之后,王政剑眉一挑,眼中神光亮起:「吕绮玲既要奔赴寿春,便说明吕布父女并未如吾等所料恼羞成怒,更不会主动悔婚,此事更是再无变更之理,为何奉孝却是不忧反喜?」

郭嘉淡然自若道:「因为此计成与不成,本就无关紧要!」

「此计若成,自然是吕布恼羞成怒,主动悔婚,而一旦他做了这个决定,便是选择与主公交恶,必然不敢继续留在梧县,以免来日主公因怒兴兵,大举讨伐,便有理由与其划清界限,此乃「以势拒虎」。」

这番分析王政自然认可,一旁的祢衡亦是点头,却反问道:「可如今计策

没成啊?」

「不成更好!」

郭嘉闻言傲然一笑,「拒虎不成,却可驱虎也!」

「驱虎?」王政愈发诧异了:「愿闻其详。」

「嘉未出颍川之时,便听过「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之言,吕奉先勇猛善战,并世无双,实骁虎也,若能为主公驱策,大业可成。」

郭嘉昂然仰首,指点江山,慷慨激昂:「然观此人往日平生,可谓骄矜自傲,桀骜难驯,本非人臣之属!」

「主公若是亲策驾驭,臣恐弊过于利,思虑至此,便以为或杀或驱,方才上策,如今看来,却是不同。「

「怎么不同?」王政侧目问道。

郭嘉道:「在如今天下人的眼里,步宛儿不过一奴婢也,身份相较吕绮玲何异霄壤之别?贵贱同坐,尊卑不分,可谓失礼至极,奇耻大辱也,吕布竟然能忍受下来,按捺的住?」

「请主公深思一番,这说明什么?」

王政垂首沉吟片刻,抬头瞧着郭嘉,缓缓说道:「即便事出有因,吕布依旧不敢与本将交恶?」

「或者即便这般折辱他,他依旧想要尾附本将?」

「主公明见!」

郭嘉仰天长笑:「一个失去胆魄的武人,还有什么可畏惧的?一个失去了雄心壮志的诸侯,又如何能自立自强?」

「如今的吕布,便如一只拔了獠牙的老虎,折了翅膀的苍鹰,更对主公起了畏惧之心,既然如此,便可驱策也!」

至于如何驱策不用赘言,唯一的女儿都嫁给了王政,两人的同盟之牢固,说起来远甚袁术、刘表之流。

郭嘉的分析合情合理,王政大为意动,却还是有些犹豫,看了眼一旁的祢衡道:

「如此一来,吕布便算是外戚了,之前正平所言,吕布势力便可堂而皇之地参与,甚至干预我徐州政务,这?」

「臣之前亦有此忧,不过如今却是不同。」

郭嘉道:「所谓蛇无头而不行,吕布这位诸侯都已然失了心气,没了桀骜,那其麾下的并州势力还能有多少凝聚?多少威胁?不足为虑也!」

说着话锋一转,又是笑道:「再说所谓外戚,亦是双刃剑也,既有其弊,亦有其利。」

「主公且请想想,汉高帝若非娶了吕雉,如何能从沛县起兵?光武帝若非娶了郭圣通,又如何能获得真定王刘扬的襄助?」

这倒是实话,王政点了点头。

若说这等例子,作为穿越者的他比郭嘉知道的还要多。

何止刘邦、刘秀,天朝历代开国君王里靠着联姻,妻族登上帝位的数不胜数。

比如隋文帝杨坚的皇后独孤氏,便是北周大司马独孤信之女,唐高祖李渊皇后窦氏,同样是前隋神武公窦毅之女,连逆袭神话的明太祖朱元璋,娶的马姑娘不也是红巾领袖郭子兴的养女么?

这甚至一度成为了明黑大举抨击的一点。

其实仔细看朱元璋的发家史里,郭子兴的作用不能说没有,却也是微乎其微,大抵也就是前期开荒帮了点忙罢了。

当然,前期依仗妻族越重,上位后的弊端也自然越大,无论是西汉初年的诸吕之变,还是杨坚的惧内,乃至后面的废长立幼,导致隋朝的二世而亡,都是极具代表性的案例。

而对王政而言,这些都不是问题。

一则他如今已有了根基,成了气候,并非朱元璋和刘邦渴求「第一桶金」的时候,吕布势力现在加入进来,起码从龙的「首功」是没有了。

其又兵微势疲,相比刘扬、独孤信亦是不可同日而语,绝对谈不上什么「雪中送炭」,从这点来讲,这个外戚的利不会太大,带来的弊端同

样也不会太大了。

王政昂然长身而起,负手室内不断踱步起来,思忖良久,缓缓点头:「奉孝所言不差,吕布如今似已可用。」

转回案几前头坐下,又侧目郭嘉问道:「然则当如何驱策?」

郭嘉微微一笑,指了指书房内悬挂墙壁的地图某处道:「拔牙之虎,只宜做守户之犬也!」

王政循着他的指尖,望了过去:「沛国?」

旋即连连点头:「此处不错!」

郭嘉这话说的很清楚了,吕布虽然没有了雄心壮志,失去了桀骜不驯,但毕竟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所以在其势力加入进来后,前期还是要有一定的防范作用,杜绝其做大的可能!

如何防止做大?自然就是尽量不要让其表现,让其立功了!

一旦有了表现,便有了声望,立下功劳,便要给与封赏,那便有了夺得乃至扩大兵权的可能!

那么沛国为何是最为合适的地方呢?

一则,此地位于豫州,本就是新附之地,吕布便是在此地发展,招兵买马,也是替王政守着门户,因为目前徐州军最大的威胁曹操若要从豫州进攻徐州,必然经过此地。

二则,吕布若是去了沛国,徐方便可返回彭城,两地又是紧邻,吕布若真生出异心,有所异动,也很难轻易的攻破有大将坐镇,雄关依仗的彭城防线。

三则,虽然没有明言,但此时如郭嘉、祢衡这些嫡系人马心里都能猜测出来,接下来王政若是主动动兵,恐怕大抵会选择南下荆州,而非北上中原,那么在彭城的吕布势力自然就办法参与进来了。

参与都不能参与,又哪来的立功可能,表现机会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