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长孙府的管家到了长孙府,陈桥刚一进长孙府的大门,就看到长孙无忌正站在前厅的门外等着自己。
穿着常服的长孙无忌,看起来倒是比他身着朝服的时候更加苍老了一些。
花白的头发被简单的扎在脑后,一阵凌冽的寒风刮过,穿着宽大衣袍的长孙无忌看起来也比平日里更加消瘦了。
“不知司徒今日见我是所为何事?”陈桥走上前去,站在长孙无忌身边问道。
长孙无忌淡淡看了眼陈桥,一语未发便转身走进了正厅。
陈桥挑挑眉头,暗笑一声,跟在长孙无忌身后走了进去。
“承乾和青雀离京了?”
两人坐下后,长孙无忌开口问了一句,他的声音也比平日里听上去更为暗哑了不少。
陈桥点点头,说道:“是,苏杭两地的官员委实怪异得很,怀王和魏王也多有担心,所以便想着能尽快赶过去。”
听到陈桥这句话,长孙无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用自己那双略带了些浑浊的眼睛看向了陈桥。
从陈桥进入长安城开始,他就一直想要看透面前的这个男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非但没有看清楚陈桥,反而还让陈恰将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当年冲儿就说过,你绝非寻常人,大唐将来会如何,很有可能就会由你来决定。”
提起自己的长子,长孙无忌的背看上去变得更加佝偻了许多。
想起那个自己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陈桥也不免觉得遗憾,不过这些许的遗憾,倒也不足以让他开始怜悯眼前这个,一辈子都挣扎在权利与欲望漩涡中的老人。
“当年长孙皇后就曾说过,”陈桥也看向了长孙无忌,“长孙司徒绝非敢于退居他人身后的人。”
“观音婢倒是一直都很能看清我。”长孙无忌笑笑。
“若非为了权势,长孙司徒应该知道,对于长孙皇后来说,先帝并非那个良人。”陈桥淡淡地对长孙无忌说道。
闻言,长孙无忌再次长叹一声,而后便沉默了下来。
陈桥摸不准长孙无忌今天叫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眼见长孙无忌沉默了下来,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老夫这一声都执着与对权利的把控,不过自从你出现之后,我就三番五次在你这里失手。”长孙无忌瞥了眼淡定自若的陈桥,终于再次开口。
陈桥撇撇嘴,“可是我从未想过要与长孙司徒过不去,你是长乐的亲舅舅,更是国之重臣,无论于公还是于私,我都没有理由和你过不去。”
长孙无忌笑笑,感叹道:“是啊……”
说着,他又将目光从陈桥身上移开,接着又继续说道:“可我却总是不放心你,总觉得你会做出犯上作乱的事情,可先帝却十分信重你,不只是先帝,陛下如今对你也是深信不疑。”
说到这里,长孙无忌不由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陈桥笑着摇摇头,他不可能将系统的事情告诉长孙无忌,于是便说道:“因为无论是陛下还是先帝,我都不曾对他们有任何隐瞒,更未曾想要从他们手中得到什么。”
长孙无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明明只要你揭竿而起,这天下登时便会易主,可你却一直都不声不响,若不是你那偌大一个将军府还在长安城中,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早已经离开了长安城、离开了大唐。”
“家在这里,我又能去什么地方?”陈桥失笑一声说道。
长孙无忌捋了下自己的胡须,“我今日请你过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想与你说说话,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先帝和陛下究竟为何会对你深信不疑。”
“那司徒现在知道了吗?”
陈桥摊开双手,十足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长孙无忌重新看向陈桥,他没有在陈桥眼中看到任何与欲望有关的影子,他自恃阅人无数,自然知道陈桥不是在装模作样。
“我先前就对长孙司徒说过,我陈桥所求的东西,不过就是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司徒为何不信我?”陈桥很是纳闷地问了一句。
长孙无忌轻笑一声低下头去,“非是我不愿信你,实是我不敢信你,你就将我当做一个胆小多疑的野心家吧。”
陈桥露出一个笑容,不置可否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我准备辞官了。”长孙无忌站起身来,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陈桥敛去笑容,疑惑不解地看向长孙无忌,“为何?”
“我已经老了,且党羽遍布朝堂,我一日不离开,就一日无法与陛下和平共处,而我身后的那些人,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长孙无忌感慨万千地说道。
“与其与陛下闹到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不如我先退一步。”
说着,长孙无忌又看向了陈桥,“陈将军,先前也与我说过,退一步开阔天空不是吗?”
陈桥点点头,他盯着长孙无忌看了好一会儿,确定长孙无忌是真的准备放手之后,也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若是长孙皇后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很高兴司徒做出这样的选择。”陈桥说道。
长孙无忌笑笑,随即面上便又出现了少许苦涩,“观音婢从来就不是栈恋权势之人,否则当初陛下一个又一个往宫里接女人的时候,她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忍气吞声了。”
“或许,我当年真的不该将她许配给先帝,若她没有嫁给先帝,也许现在还依旧活在世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道路要走,司徒也无法保证长孙皇后不嫁给先帝,是否就真的能过得更好吧?”陈桥淡淡说道。
长孙无忌有些诧异地看了陈桥一眼,说道:“我倒是没有想过,到头来居然是你在劝我。”
陈桥轻笑一声,同样站起身来,走到了长孙无忌身边,他轻轻拍了拍面前这个清瘦老人的肩膀,“我早已经说过,我从来没想过要与司徒为敌。”
这样的话,陈桥早已经说过不止多少次,可先前,长孙无忌却从不敢相信陈桥,或许是因为一直以为,自己从来都是在意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长孙无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转身看向了陈桥。
“辞官之后,我会离开长安城。”
“离开长安城?司徒要去哪里?”陈桥诧异问答。
长孙无忌并没有立刻回答陈桥的问题,而是迈着缓慢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正厅门口。
伸手将面前厚重的门帘撩起,一阵强劲的寒风朝着他汹涌而来,置身与寒风之中,长孙无忌总算觉得自己杂乱了多年的心绪终归还是平静了下来。
陈桥站在原地,看着这个与寒风交织在一起的老人,心中一时间也时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