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伊始,各大学校开学。
何之洲在镜子前,整理领带,他也要去学校了。
不久之前,他刚收到星际最高学府的邀约,他欣然应约,成为一名国画鉴赏课的教授。
因为第一天给学生上课,他穿得尤其郑重。
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型,扣上西服扣,再次确认一遍,便拎起公文包出门。
无人驾驶飞船已等待在屋子门口了。
这间联排别墅是他新买的房子,门口小院子的花草还未修理。
飞船占据了大半部分的院子,感应到他出门,飞船降下船舱门。
院子门口外,传来学生们的笑声。
何之洲忽然觉得很熟悉,隔着巨大的飞船,看不清对面的人是谁。他上了飞船。
飞船启动极快,飞船窗外的几个人影,一闪而过。
其中一个女孩,背影很像她。何之洲心底失落一瞬。
半个小时,飞船按时抵达大学。
何之洲整理好仪表,走下飞船。
他到了大学的主干道,像是各色的羊群中,混入一只与众不同的鹿。许多学生投来惊艳的目光。
母星上的黄种人只有四分之一,因为近来国风(中国复古风)的风靡,许多人喜欢中国人的相貌。
再加上何之洲本就属于其中的佼佼者,芝兰玉树,见之犹如春风拂面。
许多学生掏出通讯器拍照,“是我们的新老师吗?好帅啊!没见过这么帅的人,和ai人完全不一样,更真实啊!”
“好像是国画专业的新教授!”
“啊啊啊啊,居然会画国画,太酷了!”
“啊啊啊啊,暑假没抢到国画课!痛失一个亿星币!”
伴随着不小的讨论声,何之洲按照通讯器的导航,走进上课的教室。
比预计时间早十分钟,他一到教室,教室里坐着满满当当的同学,顿时鸦雀无声。
他走上讲台,放下公文包。
他不习惯用通讯器的蓝牙链接上课,用的还是电脑。
讲台上有两根数据转换线,已经给他准备好了。
因为是第一节课,院里的主任亲自过来了,在教室门口。
何之洲见到主任,出去和他说了几句话。
主任亲切说,“学生们都是经过筛选过的,比较好学,不会捣蛋,你放心。”
“嗯,谢谢主任。”
何之洲再进来,教室后门同时进来几个女生,没有位置了,她们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何之洲走上讲台,环视了一遍阶梯教室里的学生们,一张张面孔还很稚嫩,有一些孩子,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大概是刚考进大学的大一新生。
目光落到靠窗的一个女生脸上,夏日的阳光落到她瓷白的脸上,她的瞳孔呈现出琥珀色,鼻尖和睫毛,落下一片侧影。
她的眼镜被她推到发顶,当作发箍来用。
她刚坐下,前面的几个男生就回头了。他们现在还不是老油条,等下课再找她要号码。
女孩子觉察到老师过于诧异的目光,她放下书,红唇微张,迷茫地直视老师。
何之洲指尖微颤,低下头,手上弄了好几次,转换线都没插进电脑。
是她吗?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生走过来,“老师你怎么了?”
然后帮他插好了转换线。
“谢谢。”何之洲嗓音沙哑。
电脑投影到幕布,他瞳孔解锁电脑,电脑壁纸投影在屏幕上。
是他画的一副国画,结合了人体肖像的国画。
女人的眼镜推到发顶,手肘托腮,对着电脑修改着什么。
很美的一幅画,女人的周身,像是在发光。
学生们偶然发现,和坐在做后一排的女生很像,太像了吧!动作、神态都一模一样。
太奇妙了!只不过电脑屏幕的女人,年长六七岁,有种女性成熟的独特魅力。
学生们发出“嗡嗡”的交谈声。
坐在座位上的女孩子,拿下眼镜戴上,终于知道同学们在谈论的内容。
她唇角微勾,翻开书本的第一页。
何之洲清了一下嗓子,打开t,“我们开始上课。”
上辈子,在海岛小木屋,何之洲入住小木屋后,生活水平直线上升,每天吃得饱饱的。古人有句话说的不错,温饱思淫欲。
他开始频繁注意到姜d,本名叫姜乃歆。第一次在水杯上看到贴着她本名的标签,有点讶异,居然叫姜乃歆,这么软的名字。
姜乃歆每天化妆浓妆,涂着黑牛血的口红,气势十足。
有次她需要拿斗笠和蓑衣,斗笠挂在墙面上的钉子,他看到她好几次垫脚,伸手也取不够。
姜乃歆见到他来,脸囧了一下,“之洲,帮我把上面的东西取下来一下,谢谢。”
原来她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他帮她取下来。
“谢谢。”
这东西穿也费劲,何之洲索性帮她穿上了。
棕色蓑衣下压着她的头发,她拉出自己的长发,很快的,在脑后绑成一团。
只是眼镜忽然掉到地上,何之洲弯腰捡起来递给她。
“谢谢。”
姜乃歆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刮花了,她喃喃自语,“要去换镜片了。”
何之洲有轻度近视,一百多度,熬夜时候要戴一会儿,后来他偶尔找姜乃歆借眼镜布。
其实工作人员比嘉宾更累。多余的雨衣都刮坏了,只能来借蓑衣。
她戴上斗笠,冲入雨幕,和摄影师一起取景雨色和其他的景物。
所有嘉宾,山山直播间最好看,不仅仅有江绍文的功劳,还有姜d的,她的素材十分丰富,观众永远看不腻。
再回来时候,姜乃歆眼镜上不仅带着雨水,还黏着枯黄的草叶,很可爱。
何之洲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关注她,其实她卸妆之后,很软萌,化妆了,妆容就像是她的盔甲,最开始的时候,其他工作人员对女d的尊重确实不高。后来她用工作能力折服了其他人。
山山之外,她是第二个女强人,熬夜加班于她而言是家长便饭,第二天还起得很早……
身体真好,何之洲羡慕。
然而有一天,姜乃歆还是病了,重感冒,外加脚踝扭伤,一连病了三四天,在病床上都熬夜剪片子,后来还是山山抢走她的笔记本,她才没办法,休息一会儿。
幕后人员付出太多了。
山山让他给姜乃歆送饭。
他以为姜乃歆在睡觉,没想到她在换衣服,正在脱t恤。
他当时脸颊爆红,姜乃歆却神色如常,只穿了件文胸,继续脱下t恤,跟他说,“进来。”
补充道,“去柜子里拿一件t恤出来。”
她衣柜里的东西乱放,t恤和内衣乱成一团。
姜乃歆的声音传来,“再拿一套内衣。”
她还低低地嘟哝,“有什么好害羞的,条件最差的时候,我和仙女隔着一块布洗澡。”
他手指一顿,忽然很生气,她是女生啊,仙女是男的。但是他又没有生气的立场。
他找到了一条黑底白色圆点点的内裤,找不到上衣。
“随便拿一套给我呀。”
他找了很久,忽然想起来,她身上穿的就是黑底白圆点的文胸。只好又换了一套白色雷斯的。
还是叮字裤……
何之洲耳朵红得滴血。
姜乃歆瞥见他手中的粉t恤,白色雷斯内衣,这就是他的喜好啊。她嘴角衔着嘲弄,“何之洲,你还真是纯情啊。”
她一把抓过来,钻到被子里就要换。
何之洲后退几步,仓皇逃走。
之后,这个片段,总是在何之洲脑海重复播放……
在综艺节目前后,一谈到姜d,他控制不住自己,竖起耳朵,悄悄听,关注她的动向,她是不是也对其他男人那样。
何之洲侧面和仙女打探,之前是不是和女工作人员一起洗澡。
仙女立刻说,“没有!少来!你别毁我清白!我老婆会打断我的腿。”
“你们组里,除了结了婚的,其他人还没结婚?”
“没有,姜d忙着工作,哪有时间谈恋爱。”
她是单身,何之洲获得信息,也没有洗澡那些事,估计上次的事情,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才那么说的。她让他帮忙拿私密的衣服,估计也是顺势而为。
前后逻辑自洽后,他内心涌出一股失落感,原来姜乃歆对他没别的意思。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关注她的信息。
他发现,白天时候,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打瞌睡,很困的情况下,黑光眼镜会换成茶色的墨镜,这样闭着眼,别人也不会轻易发觉。
有次她不小心站着睡着,整个人往前倾,眼镜滑落到鼻尖,他正好路过,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摸正眼镜,声音里是和她的浓妆不符合的软意,“谢谢何之洲。”
之后综艺结束,他们在海岛度假时候再见。
她先撩动他的,“小朋友,这么瘦可不行哦。”
到底是谁瘦,明明她瘦成那样。
他忍她很久了,在夜色下,喝了点酒壮胆,欺身而上。
她口中的酒还没喝完。
何之洲第一次这么喝酒,将她口中的酒液全部掠光。
他也不明白两人怎么去了沙滩。
含有贝壳表层的沙滩,月色下莹莹发光。
很软的白色沙滩。
他记的她比月色还美丽的容颜,大概很疼,细眉微蹙。
皮肤被石子硌破。
“何之洲,我好疼……”
何之洲说,“我也痛。”
她撩他汗湿的碎发,“何……之……洲”
夜间涨潮的海水,滚滚波浪轻轻拍打海滩,涌来一道又一道的白色浮沫。
他问她,和仙女隔着一块布洗澡那件事,到底是不是骗他的。
“当然是骗你的了,小朋友。”
她躺在他怀里,还不知死活地叫他小朋友。
他抱着她坐起来,夜间的海风很大,长发遮住她半张脸,这张素颜的脸,很白嫩很软,和她的名字很贴切。
次日一早,姜乃歆天刚亮就走了。
何之洲醒来时,身边根本没人。
他搓着冰冷的胳膊,站起来,身下的盖毯皱成一团,沙滩也是。
他捡起毯子,铺开抖落沙粒。还要负责善后,用脚勾平乱七八糟的沙子,掩埋相关“罪证”和痕迹,免得白天其他人从这里经过发现异常。
他很高兴,也不后悔。只是失落于她一声不吭走了。
12个小时后,两人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没喝酒。
虽然还残留着一些昨天的不舒服,但两人都急切地证明自己。
姜乃歆把自己伪装成老手,其实上除了昨天,并没有任何其他经验,经验只停留在理论上。
何之洲也是,他要证明自己不是小朋友!
伴着潮汐声音,这里的沙滩离小木屋远。两人抛却昨天的羞涩,都把自己装成老手,实际上过程之中,错误频发。
忽然有只鸟飞过来,它脊背生长着鹅黄色的羽毛,落到身边的灌木。
姜乃歆吓了一大跳,“何,何之洲,额,那,那是什么?”
何之洲额头滴下冷汗,抬头望了一眼,“别怕,是夜莺。”
夜莺好奇地歪着头,观察了一会儿奇怪的人类,然后鸣叫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远。
夜色很亮,沙滩也是亮晶晶的,晚风中充满夏天海水咸湿的味道。
他记得一切,也记得夜晚的海滩。
后来每次做这种事,他都会想到月色下的白色沙滩,以及咸湿的海风,还有她。
大四那一年,是何之洲最快活的时候。
数着日子,等她出差回家。
在她一室一厅的租房里,两人研制出了泡面的各种吃法。
他们发现泡面一定要加鸡蛋才好吃,鸡蛋打散,转一圈倒入面锅。煮散的泡面,裹上金色蛋液,加入切碎的火腿,还有生菜,一起煮开。
盛出来吃,又方便又快捷。其实是两人在偷懒。
等着泡面滚开的时间,两人挤在狭小的厨房中,没控制住亲吻对方。
“我刚吃了糖。”姜乃歆笑眯眯的。
是甜的。
泡面滚开了,分两碗吃完,一般她吃一小碗,他直接端着汤锅吃,这样又能省一个碗。
她放假的时间里,两人差不多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然而相濡以沫的日子不到一年便结束了。
有一天,何之洲回到家,何妈妈问,“之洲,你谈恋爱了?”
“你怎么知道?”何之洲说完便后悔了。姜乃歆叫他不要说,说了肯定会分手。
何妈妈从他外套上捻起两根女人的长发。
“是你们学校的女生吗?”何妈妈笑着问,“谈恋爱是好事啊。”
何之洲以为家里不会反对的,于是说,“不是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女生,她工作了。”
“哦哦,工作了呀,工作了也好呀,做什么行业呢?”
何之洲并不是会说谎骗爸妈的人,“传媒行业,是之前海岛综艺的d。”
“d是什么?”
“就是执行导演。”
“哦哦,这样啊。”家人似懂非懂地点头。
随后,父母百度姜乃歆的信息,查到她现年27岁,知名综艺执行导演。而何之洲刚满21,两人差了整整六岁,姜乃歆比何之洲多六年的社会经验。
不仅有女大学生被骗,也有男大学生啊。
家里人不太同意他们两在一起,但事关儿子,他们最初没在口头反对。只是私下去探探消息。
何之洲当初参加综艺,是为了还姑姑人情。
姑姑在演艺圈幕后,明白其中一些事情,许多事情不是她说,别人就信的。她把何妈妈叫来参加慈善晚宴,见一见女方。
海岛综艺后,姜乃歆成名了,被一众年轻的艺人围在中间,觥筹交错。
她喝多了一些,被几个男人簇拥着往后台走。
何妈妈有些担心,跟了过去。
其中一个男艺人搂着姜乃歆的肩膀,何妈妈就很不高兴了。
男艺人大着胆子亲姜乃歆,身边另外的男人“嘿嘿”笑着走掉。
姜乃歆吃吃笑着,“你就这点本事?”
男艺人觉得有戏,“待会儿让姐姐下不来床,你家那个,满足不了姐姐吧?”
何妈妈胃里翻涌,捂着嘴巴走开了。
她看到,身后的姜乃歆抬起手就刮了男艺人一个巴掌,“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东西,和我男朋友相提并论,你也配?”
之后,何家强烈反对何之洲和姜乃歆在一起,就算后来澄清了这件事情,家人也反对,除非姜乃歆离开娱乐圈的名利场。
姜乃歆不可能同意离开职场,姜家知道后,对何家意见也很大,他们家女儿是见不得人了,还是怎么了?名校毕业,一份体面的工作,哪里比何家差?
何之洲和姜乃歆两人纠缠了半年。
姜乃歆终于说,“我累了何之洲,我们分手。”
何之洲和家里抗争了很久,眼眶当时就红了,为什么她总看不到他的付出,把他当小孩子,“我不分,姜乃歆,我不分。”
“何之洲,我真的累了。”姜乃歆苦笑,眼镜被她当作发箍,推到发顶。
露出她一双好看的眼,这双眼如今透出疲惫与疏离。
何之洲抱着她,语气近乎央求,“我喜欢你,我们不分行吗?”
“又在天真了。”
姜乃歆下定决心,一把推开他,“何之洲,你能不能男人一点?!”
何之洲一下子愣住了,他能接受其他人说他娘炮,但不包括姜乃歆,他抓起外套走了。
身后传来姜乃歆痛哭的声音。
她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出国进修。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两年之后,她搭乘的飞机失事,全员遇难。
在电视上看到消息,何之洲就有强烈的心慌感。
一天后才得知,她也在那架飞机。
他丢了魂,做什么都没有意思了。
家里安排相亲,他很难再爱上其他人。和家里抗争过,但是不行,不仅有父母,还有来自爷爷奶奶的压力。
人活在世上,很难拥有真正的自由。
终于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女人,她有“物恋”(objectusexuality)取向,喜欢客观事物,比如火车、飞机、墙,并且在它们身上,感受到了性吸引力。
她也有来自家庭的压力。
两人合计,光速结婚领证,一个月后离婚。
有点可笑,在这个世界上,离婚的人,好像比选择单身的人,看起来要正常许多。
他一离婚,家里人反而都接受了,不再催他结婚。
他比谁都孤独,孤独了六十年。在八十八岁的那年,终于离开了世间。
病床边没有亲人,只有许多同样年迈的学生。
如果生日愿望能成真,他曾许下能与她相见的愿望,每一年的,加起来整整有六十七个生日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