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人,你自己不清楚?还有,你是不是人,和我有什么干系?
杨止厄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阿强痛下杀手。
他已经瞅准了,这一拳只需要冲着阿强的脑袋招呼过去,自然就可以轻易的要了他的小命。至于阿强挥过来的拳头,就他现在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这一拳又能有多大的威力?
心里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他自然是雷厉风行。可下一刻的剧痛传来,却是让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龙吟声响之下,他庞大的身子直接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就飞了出去。而使劲的眨了眨自己那已经挤成一团,怎么睁也睁不开的眼睛。阿强也是有了迟疑的就看向了自己的拳头。
我这么猛,我怎么不知道?
“别看了,是我过来救驾了!”
曹玮从一旁拍了拍阿强的肩膀。千钧一发之际,正是他悍然杀出,并且后发先至的给了杨止厄一脚,这才让阿强幸免于难。
而阿强虽然碍于视线问题没能看得清楚,阿龙可是看得再清楚不过。
这让原本提着一颗心,差一点以为要完蛋的他一下子就把小心肝放回到了肚子里。而多少也是有些抱怨的意思,他当即就满怀幽怨的控诉了起来。
“太慢了,老大。你再晚来一步就可以给我们几个收尸了!”
“我也不想啊,被拖住了手脚吗。而且这不来的正好,刚好保住你们的小命...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玩了那么久的捉迷藏,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曹玮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但行动上,他却是一点不做迟疑的向着杨止厄迈开了脚步。
就好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了杨止厄心脏跳动的节点上,他人还没有靠近过去,杨止厄就已经是骇然到直接乱了分寸。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难道你不想管这些人的死活了吗?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们!”
随手抓过一个因为病变反应而完全无力抵抗的村民,杨止厄显然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曹玮。但他显然没有抓到要害。
曹玮完全不吃这一套,甚至说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上哪怕半分的,他就直接嘲笑了回去。
“请便吧。这些人是你的后人,和我有一毛钱关系。你这个老祖宗都不在意他们的死活,难道还指望我在乎?你也老大不小几百岁的人了,别这么天真好吧。”
这话一说出口,杨止厄顿时就是一个色变。
他固然是不在乎这些子孙后代的死活,但他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也不在乎。明明这伙人之前为了保护那几个孩子都是一副奋不顾身的模样,怎么到了这里就...
心里面下意识就觉得对方在使诈,杨止厄一个恼怒之下,直接就一嘴啃在了那个村民的脖子上。
霎时间的血涌如柱下是那个倒霉家伙的死命哀嚎,杨止厄在大快朵颐的同时,也是在注意着曹玮神色上的细微变化。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曹玮真就是完全的无动于衷。哪怕眼前这个倒霉蛋拼命的向他伸出了手,做出了求救的示意,他也依然是一副隔岸观火的表情。
同情?怜悯?他可没有一点多余的情感奢给这些事实上的共犯。这些人的凄惨下场除了让他想笑之外,并不能引发他的任何共情。
因为四百年的累累血债,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够承担得起的。
固然在这里面,历代的大祭司都承担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谁能说整个毒龙寨就没有一点的关联。这些人既然享受了毒龙寨所带给他们的利益和好处,那么他们自然也要承受眼下这个反噬的结果。
眼下这,不过是经典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所以别说只是这一个倒霉蛋,就算是眼前这些倒霉的村民都被杨止厄给杀光了,曹玮也不会有任何的同情,甚至还可能拍手叫一声好。
但可惜,杨止厄没有那么蠢。
眼看着这种威胁的手段不起作用,他自然不会把宝贵的力气放在这些没用的村民身上。
幽光湛湛的铜铃大眼犹自不死心的在那些孩子身上一个打转,杨止厄到底还是把目光瞥向了出口的方向。
很显然,他是打算逃之夭夭了。
可早已经是盯死了他的一举一动,曹玮此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嘴上一声冷哼之下,他直接冲着杨止厄遥遥一指。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跑?可你再跑又能跑到哪去?”
“当年好歹还有一群人护卫着你把你送到这种深山老林,让你给你们老杨家留下一个念想。可现在,你还剩下什么?”
谷呀
“孑然一身、孤家寡人、人不人鬼不鬼,就算让你回到中原你也成不了任何的气候。这天下奇人辈出,本事比我高的不知凡几。你连我都不敢面对,哪来的勇气去兴风作浪。”
“要我说,如果你真有命逃出去,干脆就放弃你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报什么仇,你报得了仇吗?活着不好吗?老老实实在这穷山僻壤里当一个野人,马马虎虎把自己后半辈子给凑合下去。那也是一种活法不是...最起码,你午夜梦回的时候还能怀念一下,几百年前好歹你也是个鲜衣怒马的纨绔不是?”
“住嘴,住嘴,你给我住嘴啊!”
曹玮的言语并不算是犀利,最起码他没有直接出口成脏。但哪怕是作为旁观者,阿龙他们也能看得出来,曹玮的这几句话似乎刚好就是说到了一个点子上。以至于杨止厄脆弱的心灵一个承受不住的,当场就破了防。
至于吗?不就是被人小看了几分?阿龙心里一阵嘀咕。他自然是不会明白,这个曾经的播州土司之子,为了复仇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四百年前,杨止厄还只是播州杨氏的一个纨绔子弟。
作为次子,他的人生本来很简单。只要他不争不抢,他完全可以当一辈子的纨绔,八百年传承之下的家族底蕴足以让他过上比大观园里贾宝玉还要奢侈的腐败生活。
毕竟红楼梦里的贾府那是金玉其外,穷的都只能靠典当老本来过活了。而播州杨氏却是实打实的土皇帝。盘踞西南八百年,历经三朝而不倒,哪怕这是当时世人眼里的烟瘴蛮荒之地,他们能骏剥的只有当地的那些土人,那也足够他们积攒出天大的资本。
这一点,从他们能拉起一只大军悍然造反,引发被称为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播州之乱就能看得出来。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任何时代造反都不是一件容易事。你让贾府造反,掏光他们的老底估计也就只能武装百十个家丁,这阵仗,五城兵马司估计都能给他制住喽。所以双方根本不具备可比性。
而杨止厄的人生,也是从他们播州杨氏造反的那一天开始发生转变。
万历二十四年,杨应龙起兵反明。一路势如破竹,先后数次大败明军。兵锋直指湖广、四川。当时杨止厄的想法是,这天下我杨家未必不能一坐。就算不能入主中原,最起码也能学蜀汉那样来一个坐断西南。
介时,就算轮不到他去坐一坐皇帝的那张龙椅,最起码的,他也可以当一个闲散的王爷。这可比区区一个土司家的纨绔子弟来得威风多了。
可哪想,不过几年光景,朝廷就已经集聚了二十四万大军,兵分三路大军进剿之下直接就攻破了播州,把他们播州杨氏围困在了海龙屯上。
海龙屯虽然被他家经营了数百年,山高路险,易守难攻,但也架不住明军的如火攻势。短短一个多月,海龙屯便被攻破。而他父亲仓皇之下只能悬梁自尽,他的兄长以及百余族人,也都随之落入到明军手中。
虽说狡兔三窟,杨应龙也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在播州告破之初就让杨止厄这个不起眼的次子带着一批宝藏和忠心死士躲进了深山老林,避免了被一锅端的下场。也算是让他们播州杨氏有了个延续下去的可能。
但他实在是没有料到,杨止厄这个做儿子的在听到他这家族噩耗后所生出的反应。
父亲带着母亲悬梁自尽,尸身还被千刀万剐。两个兄长被肢解于集市,满门老小尽被抄斩。这虽然是造反者固有的下场,但对于杨止厄来说却是不共戴天的血仇。
最初听到这个噩耗,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再度举起播州军的大旗,招兵买马,杀进京城,取了那狗皇帝的小命,好告慰他一家老小的在天之灵。
可一想到那刚刚剿灭整个播州的二十万大军,他怕了。他告诉自己,如果再失败一次,那么等着播州杨氏的就是万劫不复,家族的血脉从此就要断绝。
于是他再不敢起这样的念头。然后退而求其次的,他决定牺牲自己一个,去修炼天魔九子阿罗刹这样的魔功。
抛弃了人的身份,如同恶鬼一样残虐生灵,饮毛茹血,直到把自己变成一个彻底的怪物。这固然不是他所愿,但为了报这不共戴天的大仇,他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只求神功大成之后,他能在中原兴起一阵阵腥风血雨,进而使得天下板荡,民不聊生,群雄逐鹿。哪怕说这一切最终只能为他人做嫁衣,他播州杨氏捞不到一丝一毫的好处。但只要能把朱家的皇帝从上面拉下来,他也心甘情愿。
可哪想,他遇到了那个游方的道士,撞破了他手底下家丁的掳掠行径。
于是雨夜里,一人一马一枪,不仅杀得他胆战心寒,更是把他多年的复仇野望也给彻底的付之一炬。
他当时也想过拼死一搏,哪怕不能祸乱中原,但只要能在临死之前将整个滇南搅得天翻地覆,让大明焦头烂额那也算是值得了。
可他还是退缩了。他不想把播州杨氏葬送在滇南之地,更不想死的这么没有意义。所以他含泪吃下了自己的一双儿女,用他们的性命和一滴僵尸血吊住了自己的小命。再拖着重伤的身躯,带着残余的族人和家丁,辗转千里的来到了这里。
降服土人,建造风水庙宇,把自己像是个死人一样埋进棺材里。为的就是以待天时,期望着有一天能杀回中原,找大明一偿他杨氏满门的血债。
可四百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一觉醒来,血亲后裔,没了!手底下的家丁,叛变了!再一看自己,居然又碰到了老冤家的后人,再不跑怕是离死也不会远。可跑...
这天下之大,他又能跑到哪去?或者说,他这一跑,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时间的心灰意冷,一时间的悲急生怒。杨止厄干脆一抹满嘴的血腥,冲着曹玮就是狰狞的一笑。
“你说得对,姓曹的小子。我的确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地。我忍辱偷生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既然这样,那么也不妨让我痛快一把!”
“来,大好头颅在此,谁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