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虞秋专注刺绣,忘记了时间,连沈明登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凌晨三点,长久的坐姿让他脖颈和腰背变得酸痛僵硬,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整幅作品终于完成。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打开手机,宿舍群消息99+,还有不少@他的,未接电话也有好几个。

都是刘赫他们打来的。

虞秋又去翻群消息。

【刘赫:卧靠!@虞秋你的针织玩偶火了!】

【刘赫:生肖系列和星座系列都快卖脱销了!】

【刘赫:听说好多人去逢秋买针织玩偶!】

【刘赫:秋爸爸睡了么睡了么睡了么】

【刘赫:……】

看完所有群消息,虞秋终于弄明白怎么回事。

之前刘赫认识的妹子托他定制玩偶,后来汉服社的妹子都觉得玩偶可爱精致,纷纷前来求购。

虞秋便发了视频教程给魏灵蕙,并向刘赫推荐逢秋工作室。

至于后续如何,他没怎么关注。

谁料,汉服社的一个学姐,是某个社交平台的百万粉丝主播,有一次玩偶出镜,粉丝大呼可爱想买,学姐便从一个汉服主播变成了一个带货主播。

市面上并非没有针织玩偶,但寻常见到的玩偶,大多神态呆板,不似逢秋工作室玩偶灵动。

这种区别是很微妙的。

如果没见过逢秋工作室的玩偶,其它玩偶完全称得上软萌可爱,但放在一起比对,就能感觉出差异。

虞秋在梦里腿断之后,不得不重拾技艺为生。

一开始只是为了养活自己,后来逐渐爱上这门艺术。

闲暇时,他总会琢磨各种针织手法,在旧法的基础上予以创新。

天赋加上努力,总算让他在这个行业闯出一片天地。

也因此,他织出的玩偶,比寻常的都要灵动鲜活,逢秋工作室的师傅们经过他的指点,织出的玩偶也胜出寻常玩偶几分。

受到推崇实属意料之中。

自己的作品被人喜爱,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虞秋神采飞扬,在群里回复:【多亏了你的安利@刘赫】

刘赫秒回:【是你的玩偶太有魅力啦!】

虞秋翘起唇角,玩偶倒是没白送。

微信弹出私聊消息。

【陆高:睡到现在?】

这话问得就很微妙。

虞秋挑眉:【凌晨三点才休息。】

【陆高:?!】

【虞秋:手艺人,生活不易。】

【陆高:织娃娃?】

【虞秋:不是。】

陆高也没多问。

群里又跳出消息。

【刘赫:!!!】

【刘赫:我听社团妹子说,你安利的那家店不仅卖玩偶,还有好多手工绣啊!不要告诉我你还会刺绣!】

虞秋迟疑数秒,回复道:【嗯。】

【刘赫:猫猫震惊.jpg】

【刘赫:你也太厉害了吧!!!】

【刘赫:卧靠,扫地僧啊!】

【刘赫:明明约好一起当咸鱼,为什么你要当大佬!】

【刘赫:我现在有种惶恐,不会我们宿舍除了我都是大佬吧!我早就怀疑平江了,兼职也没有这种兼职法,还有@陆高,你高冷的外表就充满了神秘气质。】

虞秋噗嗤笑出来。

宿舍里有个活宝真的很有意思。

陆高则是直接在群里扔了一个链接。

【刘赫:这什么?】

虞秋也好奇点开。

是一本小说,名字叫《除我以外所有人都是大佬》。

虞秋:……

扒一扒,高冷酷哥每天都在看什么小说。

【刘赫:瞳孔地震.jpg】

【刘赫:我去,还真有这种小说啊?我得学习学习!】

群里没了消息,虞秋爬起来洗漱吃饭。

绣品已经完成,还剩最后一道工序——装裱。

虞秋自己会装裱,但需要定制裱框。

泉源街有一家装裱店,会帮客人装裱字画、绣品之类的,跟逢秋工作室合作多年,不论是软裱还是硬裱,手艺都很不错,硬裱裱框的质地和工艺有口皆碑。

虞秋测了绣品的尺寸,前往泉源街。

梧桐叶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高阔的枝叶遮住天空,远远望去,如同一条浅黄泛旧的时光隧道。

他在装裱店前驻足。

店面招牌换了新的,店内装潢也褪去了旧时的残破。

一位老师傅穿着深蓝色工装,外面套着围兜,正低头认真装裱一幅大字。

虞秋踏进去。

老师傅听到动静,抬头瞅了一眼,逆着光,他看不清虞秋的脸,只瞧出是个年轻人。

“小伙子,要装裱吗?”他随口问了一句,又低下头工作。

虞秋迈出逆光区,站在老师傅工作台前,轻轻一笑,颊边梨涡若隐若现,俊秀的脸泛着玉白的光。

“钟伯伯,您手艺越来越好了。”

钟师傅惊讶抬头:“你怎么知道——”

看清虞秋的脸后,倏然愣住。

十八岁的虞秋精致讲究,与十岁以前的他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十岁以前的虞秋,瘦小沉默,干瘪得就像即将枯萎的禾苗。

但改变再多,五官依稀留有小时候的影子。

钟师傅目力极强,一下就记起来了。

“你是不是陶师傅家的孩子?哎呦,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都长这么大了!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快,快坐下。”

钟师傅热情招呼他。

虞秋真诚笑道:“当然记得,我妈以前总是夸您手艺好,人又热心,我想忘记都难。”

“哈哈哈哈,”钟师傅摆摆手,“要说手艺,你妈妈才叫好咧,要不是去得早,恐怕……哎呦,看我这老头子,说这些干什么!对不住啊孩子。”

虞秋笑着转移话题:“钟伯伯,我想在您这定制裱框。”

“你稍微等一会儿,”钟师傅指指工作台,“这个快做好了,正巧,我家那讨债鬼昨天回来了,正在里面打游戏,我叫他出来陪你说说话。”

没等虞秋反应,他就扯着嗓子朝里面喊:“阿宇!阿宇!”

里屋传来懒洋洋的声音:“爸,啥事儿啊?”

钟师傅:“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我正忙着,你陪人说说话!”

“谁啊?”钟宇有气无力地走出来,漫不经心往虞秋脸上一瞥,一下愣住了。

他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但完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长得这么帅,应该不会忘啊。

对比帅哥的整洁衣着,再看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和脚上老旧的拖鞋,钟宇心里计较一番,皱眉问虞秋:“你是?”

“这都认不出来?”钟师傅先怼他一顿,“你陶阿姨家的小秋啊!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成天就知道打游戏,脑子都坏掉了。”

钟宇:“……”

熟悉的斥责让他猛地想起从前。

他盯着虞秋的脸,惊讶道:“你是虞秋?!”

“嗯,好久不见。”虞秋笑意浅浅。

有的人单单站在那儿,就是一幅灵动的画。

“你这变化也太大了,我都没认出来!”钟宇说完却又摇摇头,“仔细看也没什么大变化,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他指的是气质。

虞秋浅茶色眼眸轻轻一眨,似漾起涟漪,笑起来时清俊灵秀。

“你也是,变化很大。”

钟宇忽地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那什么,你要喝水吗?”

虞秋摇摇头。

他不说话,钟宇也想不出什么话题,只能尴尬地问:“你来这是要装裱吗?”

“定制裱框。”虞秋神情恬淡道,“我妈说钟伯伯手艺精湛,这么多年过去,肯定更好。”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青年身上洒下一层金橘色的光。

钟宇怔了怔,忽问:“是要装裱绣品?你自己绣的?”

童年的记忆再次翻涌,虞秋闭了闭目,强行压下不悦,侧首看向钟宇,目光平静而骄矜。

“是,我自己绣的。”

不见儿时的瑟缩与自卑。

钟宇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羞愧地抓了抓脸,“那什么,其实我们以前都……”

“小秋啊,我这边装好了,”钟师傅大着嗓门笑着说,“你过来,说说想要什么样的裱框。”

钟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么被打散。他惭愧暗叹,厚着脸皮跟在虞秋身后。

虞秋走过去,打开手机里的相册,点开一张照片。

“钟伯伯您眼光好,帮我看看什么样的裱框合适。”

给绣品装裱是很讲究的。

裱框的尺寸、质地先不论,其颜色要与绣品的基本色调相配,最好是能相得益彰。

钟师傅干这行几十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嚯了一声:“这绣品不俗啊,而且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啊?”

“这真是你绣出来的?!”钟宇惊讶道,“看着就像照片啊!”

钟师傅眼睛一亮:“这不是咱们泉源街吗!还是十年前的街,梧桐树还没现在这么大,那个卖馄饨的摊子早几年回老家了,还有墙面上这个口号,也早就没了。”

他激动地说着十年前的事,仿佛一下子回到泛黄的旧时光里。

这是一条快要被人遗忘的老街。

街旁尚显稚嫩的梧桐树茁壮成长,低矮的商铺,破旧的招牌,都在夕阳的余晖下蒙上一层玫瑰色的光晕。

馄饨摊旁,一条沧桑的老狗卧在路牙子上,几只幼崽围在它身旁嬉戏打闹。

它抬首望着半空中的竹蜻蜓,神态平静而悠远。竹蜻蜓跃过夕阳,底下玩耍的孩童大笑着追逐。

无论是构图还是光影,乍一看去,就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新旧时代交替下的蓬勃与叹惜都在这幅绣品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钟宇瞪大眼珠子,再次惊问:“这真是你绣的?!”

虞秋轻轻颔首,眉眼生灿:“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不知道有没有出错。”

“好,太好了!”钟师傅连连点头,“小秋你这手艺真是不俗,不俗啊!”

他说着,眼眶竟泛起了泪光。

钟宇也由衷拜服。

“小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做最好的裱框!要能配得上你的手艺!”钟师傅激动承诺。

虞秋目的达到,笑着道谢:“那就拜托钟伯伯了。”

定下裱框后,虞秋出了装裱店。

完成了参赛作品,还有拍摄作品等着他,他得继续努力。

“虞……等等!”钟宇急忙跑出来追上他,拖鞋都差点跑掉。

虞秋转身,立在老旧的街道上,清朗爽举,风姿特秀。

钟宇手都不知怎么放,干巴巴道:“以前的事,真的对不起。其实,我们是想跟你玩的,就不知道为什么……”

“都过去了。”虞秋神色淡淡,“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

而且钟宇算得上少数没有欺负他的人,顶多在背后说他几句,还因此吃了钟师傅一顿竹笋炒肉,哭得可惨了。

钟宇依旧很愧疚,长大后懂了是非,才明白小时候的那些话有多伤人。

“其实,大家都很喜欢你的。”他认真道,“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羡慕。”

“羡慕我?”虞秋哂笑,这个说法属实新鲜。

钟宇点点头:“你不知道,小时候你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你长得好看,性格乖巧,成绩一直数一数二,还认真学习手艺,这条街上哪家长辈不夸你一句?”

“所以?”虞秋神色微冷。

所以这就成了欺负他的理由?

钟宇越解释越惭愧:“大家伙儿就觉得你特别不一样,都想跟你玩,但方法弄错了。后来你初中高中年年第一,在学校又那么高冷,大家根本不敢跟你说话……”

“钟宇,”虞秋目光平静而冷冽,“对他们来说是玩闹,对我不是。”

“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钟宇面色通红:“但我当时也没阻止。”

严格意义上,那些人跟他还是关系好的小伙伴。

虞秋笑了下,“再见。”

他转身迎向夕阳,背影高挑渊雅,飘零的梧桐叶簌簌落下,有几片围着他打转,像一幅动态的油画。

恬静而唯美。

钟宇彻底认识到,虞秋跟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擅自强硬地打破彼此之间的壁垒,将他拉扯下来,是对他的伤害。

*

下午四点,红枫咖啡馆。

沈明峰走进二楼私人包间,看到西装笔挺的沈明登,心里忽地咯噔一下。

两人虽是堂兄弟,但不论从外貌还是品性来说,都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沈明登头也没抬:“坐。”

沈明峰讪讪一笑,在他对面坐下,假装一副轻松闲适的模样:“哥,你找我有事?”

“昨晚发你照片的人是谁?”沈明登开门见山。

沈明峰不敢与他对视,只盯着面前的咖啡杯:“就一个朋友。”

“LN是同性.酒吧,”沈明峰神色沉冷,凤目锐利,“你朋友中会去的只有马韬。”

沈明峰抬头嬉皮笑脸:“哥,就拍了照,也没干什么,他知道虞秋是你罩着的,哪敢动他?”

沈明登不跟他废话。

“沈明峰,你既然知道,就别招惹他。”

“哥,我哪儿招惹他了?”沈明峰一脸郁愤,“他喜欢男人啊!他丢咱们沈家的脸还不能说了?我就不明白了,他白吃白喝白住咱沈家这么多年,你们凭什么对他这么好?!我才是你亲弟弟!”

“凭什么。”沈明登面容淡漠,近乎讥蔑。

“这八年,虞秋的生活用度,用的都是他自己的钱,他从来都不是累赘。即便他没有钱,家里也愿意护他一辈子。当年你父母做过什么你不是不清楚。我爸妈看你是小辈,照顾你是情分,并非天经地义。”

逢年过节,沈家给沈明峰包的红包只多不少,更别提暗地里帮忙找关系找工作等事情。

他们给予沈明峰一家三口的,远远超过给予虞秋的。

可他们依旧不满足。

沈明峰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哪来的钱?”

虞父身份特殊,为防虞秋受到外界干扰,沈家刻意隐瞒了他的身世,外人只知道他父亲姓虞,他母亲经营着一家惨淡的刺绣店。

沈明峰根本不了解虞秋,他一直以为虞秋只是一个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孤儿。

沈明登眉眼冷厉:“沈明峰,我警告过你,这次别怪我不留情面。”

“什么?”沈明峰心里涌出一阵恐慌。

手机铃催命符似的响起。

他颤着手接通,是他妈。

“明峰,你爸爸突然被公司辞退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明峰猝然看向沈明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