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仿佛涸鱼得水、倦鸟归林,孟平江苍凉忧惧的内心被磅礴的温暖包裹,差点落下眼泪。
他死死咬住嘴唇,眼眶通红,鼓起勇气,声音微颤:“我、我……虞秋,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他不敢看虞秋,双手拢在胸前,手机被掌心的汗液浸湿,背脊微弓,如沉重的积雪压弯细枝。
虞秋搭上他手腕,引他进屋坐下,目光温柔若春风拂柳,声线舒缓而镇静。
“你说,我听着呢。”
司霆也坐下,满脸关切:“是啊,你别慌,有什么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沈明登正兢兢业业洗碗,水流声和碗碟碰撞声盖住客厅的动静。
孟平江定了定心神,哑着嗓子道:“你能不能借我十万?咱们写借条,我可以付利息,你放心,我肯定还!”
司霆松了一口气。
十万块钱小意思啊,不用借,他直接给都成。
虞秋用眼神制止他的跃跃欲试,问孟平江:“能说说为什么借钱吗?”
他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瞧不起甚至是厌恶,只有眷注和鼓励。
孟平江心里暖融融的。
因为家庭情况,他一直没什么朋友,每天除了学业就是想着怎么赚钱养家,围绕着他的永远都是生存,他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维系这种情谊。
只是没想到,孤身一人来到华京,不过数面之缘,就碰上了这样一个人。
他没想隐瞒:“我妈生了病,需要动手术。”
“什么病?”
“肿瘤。”
“早期还是?”
孟平江懵了一下,“刚才太慌了,没问清楚。”
虞秋终于明白,为什么梦境中的孟平江仅仅因为网暴就签下那个经纪公司的霸王合同,原来是出了这件事。
他毫不迟疑:“我借你。”
“谢谢。”
孟平江到底才刚成年,心性再坚强,也不禁落下几滴泪,连忙羞赧擦去。
“等一下。”司霆蹙眉打断两人,“你俩还小,有些事不懂。肿瘤切除手术后,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住院化疗,这个钱你们算过吗?还有,你老家哪里的?”
虽然医保可以报销一部分,但得先有钱花才行。
孟平江又紧张起来:“赣省的。”
“具体点。”
他又报了县和镇。
“当地医疗资源怎么样?”司霆面容严肃,“做手术不是小事,阿姨应该是在县医院查出的症状吧?做手术去省医院更稳妥一点,再不行,来华京市,我给阿姨找个高明的大夫。”
孟平江:“……”
虞秋挑动眉梢,没说话。
司霆平时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做起事来还是相当可靠的。
他有人脉,这件事交给他更加靠谱。
孟平江目露迟疑。
司霆又说:“你找小秋借钱不如找我。小秋他……反正做手术加后续化疗应该不止十万,小秋拿不出来,我能拿出来。”
孟平江和虞秋更亲厚些,情感上倾向虞秋,但司霆所说是事实,他刚才昏了头,忘了虞秋也不过才高中毕业。
他看向虞秋,见虞秋目光肯定,遂下定决心:“谢谢,我一定会还。”
“别说这些客气话,咱们都是朋友。”司霆又转向虞秋,“小秋,你那些钱自己留着用,知道不?”
他是体谅虞秋父母双亡,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虞秋接受他的善意,也不愿插手两人之间的事,大大方方道:“那就拜托霆哥了。平江,院子里的草不用除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带阿姨看病。”
孟平江却摇头:“我去除草。”
他现在回去也睡不着。
“我也去。”司霆屁颠屁颠跟着一起。
进了院子,他凑近孟平江,安慰道:“你别太担心,既然说可以手术,那肯定能治好。”
“谢谢。”孟平江弯腰飞快割草。
一滴晶莹悄悄坠入草丛。
“我不是不让你借小秋的钱,”司霆压低声音解释,“他现在只有一个人,以后上学和生活都需要花钱。”
孟平江猛地怔住,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才犹疑问:“他父母……”
“早不在了。”司霆轻叹一声。
孟平江倏地转身,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无比真诚道:“谢谢你。”
“别,我告诉你这个,是想让你别多想,你就当不知道。小秋心肠软,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孟平江第一次认真打量他,这人看着不着调,内里却很温暖。
他笑了下,重新弯腰割草。
十万对他来说都是一笔巨款,更何况可能还不止十万。
他该怎么赚到这些钱?
忽然,脑中灵光闪现。
约莫是心有灵犀,司霆恰好开口:“想不想赚钱?”
孟平江:?
“我借你钱,你给我打工怎么样?欠的钱从你工资里扣,扣完为止。”
司霆想自己开一家工作室,手底下没有大将怎么行?
他眼光精准,孟平江要是进那个圈子,一定可以火。
签约孟平江,既是给对方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孟平江问:“什么工作?”
“等安顿了你母亲,我们再详谈?”
“好。”
孟平江没有拒绝的理由,要是没有虞秋和司霆,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
客厅。
虞秋盘坐茶几前,单手托腮,睫毛垂于眼下,剪影纤长浓密,莹白手臂如琼枝玉叶,泛着雪色银光。
清隽闲雅,水月观音。
沈明登出了厨房,目色微怔。
刚才败于茶艺下的无奈,恍惚间竟一扫而空。
心头发软。
他缓步走近,低声问:“确定住这?”
虞秋扭头,精巧的下巴搭在掌心,漂亮的眼睁得溜圆。
“什么?”
“你说的。”
虞秋眨眨眼,有些委屈:“我可没这么说过,沈哥,你不愿和我住可以直说的,不用总是问我。”
沈明登:“……”
合着还是他的错了?
果然,刚才的心软是他魔怔了。
他凤眼低垂,不容拒绝:“回去住,你写的剧本,不能半途而废。”
虞秋深知他霸道的本性,丝毫不惧:“我没有半途而废,我就是在走剧情线。”
“强词夺理。”
“你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怎么可能真的容忍其他人跟你同居?你本就不喜欢我,我伤心之下搬出来,难道不合情合理?”
沈明登:“……”
“向姨发现此事,打电话询问你缘由,你因为孝顺,以及担心被逼相亲,又不得不亲自来劝我回去,难道不合情合理?”
沈明登气笑了:“你不当编剧实在可惜。”
虞秋羞涩低首:“过誉了。”
“……”
沈明登睇视着他,似笑非笑:“虞编剧,走不走?”
虞秋本就没打算留宿这里,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逗趣。
“你等等。”
他上了二楼,很快又下来,走到院子里,招呼勤勤恳恳的两人:“霆哥,平江,今天结束了,回去吧。”
又交待孟平江:“有需要尽管开口。”
薪酬在刚才上楼时已经转过去了。
孟平江眼眶微红。
他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默默承担着一切,独立惯了,乍然感受到这样的体贴,有些无所适从。
鼻尖是酸的,嗓子是涩的,心头却是暖的。
他何其幸运。
“好。我走了。”
虞秋故意提议:“这么晚,你打车回去吧。”
“打什么车?”司霆果然反对,“我送他回去。”
虞秋弯了弯唇。
目送两人离开,虞秋关灯锁门,坐上沈明登的车。
黑色的车驶出别墅区,车厢内安静沉寂,与窗外的喧闹泾渭分明。
转向灯滴答滴答,车载香水恬淡清雅。
沈明登先开口:“过几天考试,我送你去驾校。”
男人声线偏低,回荡在车厢内,大提琴般深沉华丽。
虞秋悄悄揉捏耳垂,酥.麻的痒意散去后,才歪首问:
“你这是通知,还是商量?”
沈明登:?
突如其来的关心,对虞秋而言是一种负担。
他垂眸把玩手机:“子非鱼,你没问我,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
沈明登:“……”
他只是想做一个好哥哥,怎么处处碰壁?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
“虞秋,”男人低沉的声音忽而响起,“以你的聪明,应该清楚我的意思。”
“你说我不喜欢你,可你同样在抗拒我。”
虞秋闭目暗叹。
这人惯来如此,不管是梦境里强势逼人的架势,还是眼前这直白强硬的态度。
不论如何,他总归是承了沈明登的情。
虞秋缓缓睁眼,掏出一只袖珍小玩偶,放到挡风玻璃下,轻且郑重。
“抱歉。”
沈明登心头一跳,果断路边停车,英俊的脸转向虞秋,凌厉的眉眼残留些许惊色。
“以前有些误会,”虞秋浅浅一笑,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你属羊,这是我自己做的,当做赔礼。”
这是今天打扫之余,他心血来潮勾织的。
小羊羔姿态呈跪趴状,全身粉红,嘴角咧开上扬,两颗黑色珠子镶嵌在眼部,圆溜溜的十分可爱。
神态逼真,极为灵动,端看这针织的手法,绝对称得上诚意之作。
只是——
“为什么是粉色?”
“你不是喜欢粉色吗?”
虞秋转首看向他,瞳仁深处霓虹倒映,如萤光点点,星河漫漫。
沈明登:“……”
谢也不是,怪罪也不是。
业界无往不利的沈总,一碰上虞秋就不由自主踏入深坑。
他凝视虞秋狡黠的眼,指尖轻点方向盘,忽地凤目微扬,唇角愉悦地勾起。
“你送我之前,也没问过我的喜好。‘子非鱼’大师,考试那天,我送你。”
虞秋:“……”
男人该死的胜负欲。
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