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粉当垆弱柳垂 醉杀长安轻薄儿

李长安身背九龙青铜鼎,站在一辆被老牛牵挂的囚笼里。

囚笼在牛车上只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大半个后车箱里放的是粮食和酒肉,据说是刘家给绝命崖里的水工(水奴)定期供应的生活物资。

其中的两个大麻袋里捆着两只活着的山羊,一路不停的在挣扎扭动,可能腿脚和嘴巴被捆住了,只能偶尔听到山羊从胸腔里发出的低沉的呜呜声。

看来,盛世大唐的确国富民强,连奴隶都有定期免费提供的丰富的生活物资。

牛车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颠簸摇晃,一路行进,为了保持平衡,李长安被铁链羁绊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囚笼的木栅栏。

李长安麻纱裹面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正专注地仰头观望盛世大唐上空那片清澈的天空。

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小学作文的开头常用的一句话。

瓦蓝瓦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如此唯美纯净的大唐天空,让他想起了只有在万达影视城3DIMAX屏幕上,才能看到的那种被电脑数字算法精确出来的天空效果。

李长安被眼前的完美天空震撼得有些窒息,他急忙低头缓解了片刻,再回头换了个角度仰视,眼前突现一颗硕大清晰的月球,正在天幕上潇洒巡游。

李长安吃了一惊,一把扯开了蒙脸的纱巾,目视自己和月球的直线距离,几乎近到伸手可触,他甚至能清楚的看到,月球上环形山的立体结构。

这一刻,在这大唐天下,李长安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不是自己的眼睛了,而是一架名副其实的哈博天文望远镜。

这才是1300多年前,未被地球现代工业污染的宇宙天空,她就像一个纯粹的处女,干净而又美丽。

斗鸡眼屁股上挂着佩刀,牵着拉车的老黄牛步行,囚车后,紧跟着三个刘家的武装护院,也就是富人家里的看门狗之类。

路上不停地有来往的行人车马,看着站在囚笼里的仰望天空的李长安,也驻足刹车,朝天上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好摇头离开。

斗鸡眼说道:二少,你那样站着不累吗?马上要进新丰镇了,你还是蒙好脸坐下,街上到处都是熟人,别再让人看见你嚼舌头,给你爹丢脸。

本来牛车可以绕行新丰镇,向北半天后再一路南下,最后抵达绝命崖,但刘清水坚持要走断魂谷,因为走断魂谷虽然危险,但可以节省一半的路程。

再说,李长安想在离开时,亲眼看看自己的家宅,所以斗鸡眼没有犹豫,就应承了下来。

蒙面是斗鸡眼的主意,他对李乾坤还是比较崇拜的,不想让镇上的人看见李家二少虎落平川被狗欺。

李长安闻声,低头一屁股坐在了囚笼内的包袱被褥上。

李长安说道:丢什么脸啊,我爹本身就没有脸。

李长安嘴里说着,猛抬头朝前看去,只见日思夜想的新丰镇,已近在咫尺。

眼前不远处镇子内的屋顶塔檐,各式各样各家各户硕大的酒幡,正在春风中摇曳荡漾。

这让他想起《全唐诗》里陆龟蒙的《酒旗》摇摇依青岸,远荡游人思。

《元稹集》唤客潜挥远红袖,卖垆高挂小青旗。

这就是新丰镇,就是他李长安后世醉长安集团巨头,他的父亲李乾坤,将要花上百亿复制打造的新丰酒都?

牛车进入镇内,李长安一眼望去,街道两边人来车往,桃绿柳翠,街上酒肆里散发出来的酒香和沿街树木的清香交融在一起,在和煦春风的推送下,向走街的人们扑面而来。

街亭里无数绿槐树春芽初发,千姿百态,绿槐阔大的树冠,像一把把巨伞,笼罩着街道两边林立的酒肆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李长安他们走到一家旗亭,一个特大的陶瓷酒罐竖立在门口,呈酌酒形态,仅酒罐上两个春酒的大字,就足有一人多高。

此时,从酒罐口沿流出一股飘香的浊酒,瀑布式飞流而下,流到了

这个怎么做到的?靠躲在所谓的虹吸技术?

巨大的酒罐个青瓷酒杯,正从酒器里舀出美酒,向身边的围着的几个客人推销品尝。

李白有云:正见当垆女,红妆二八年。

户外广告加模特推销,妈呀!一千多年前唐朝人的脑洞就这么超前了吗!

李长安见状不禁感叹万千,还想多看几眼,却被巡航行进的牛车带离了视力范围。

李长安目不暇接的看着街道两边各具特色的酒肆和进出的酒客,此时,前面街上的喧闹之中,传来了一阵丝竹管弦的演奏之声。

李长安沉思,什么情况?难道卖酒还有商业演出助阵?

心思间,牛车已行至一家规模比较大的露天旗亭。

只见高于路面两米左右的亭台之上,一圈U型的楼台亭阁,包围着中间宽阔的舞台,舞台下,一队乐师正襟危坐,手持器乐,正为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十几个裙装舞女伴奏。

眼见周围楼台亭阁,赌酒猜拳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端着食盘和酒器的当垆女,忙得跑前跑后,周到伺候。

这不就是大排档吗?小小新丰镇,竟然有这么多买醉入新丰的常驻游客?

大唐宰相武元衡,那个女皇武则天的族系后人,有过一首描写新丰的绝句:高兴不辞千日醉,随君走马向新丰。

传说中的新丰镇,不愧为大唐郊外的五星酒肆,长安少年的金牧场,达官贵人的农家乐。

就连长安城里住着的宰相,都是这里的常客。

李长安张着大嘴,回头看着热火朝天的大排档,有些流连忘返,嘴里的哈喇子把罩着脸的麻布,都已经浸湿了,被斗鸡眼发现。

斗鸡眼问道:二少你今日是怎么了?这种喝酒吃肉的野摊子,二少从前根本就是不屑涉足的。

李长安闻声心想,难道这小小新丰镇还有比这大排档更好的酒肆?

正想着,突见旗亭内几个喝高了的少年,好像为一当垆女酌酒争宠之事,突发争执,一时耍起酒疯,赤膊大战了起来,搅合得现场的歌舞阵势阵脚大乱。

酒客们乘机看起热闹,且喝起了倒彩,摔碟子扔酒碗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不时,十几个身高马大的酒保,手提打狗棍,从后门冲进乱阵,叱喝棒打,架起几个醉酒郎,一路拖出旗亭,扔下了高台。

少时,旗亭里喝酒的场面才算稳定了下来。

眼前的这一番景象气势,让他又想起了《全唐诗》里贾至的诗句:红粉当垆弱柳垂,金花腊酒解酴醿。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杀长安轻薄儿。

李长安把贾至的诗和眼前的场景还没对照完毕,就被斗鸡眼牵引牛车,行驶至另一处具有西域风格色彩的胡姬酒肆门前。

一阵异域风情的乐曲从院子里传了出来,奇葩的乐曲就像一团色彩斑斓的烟雾,一下子弥漫进了新丰镇的大街小巷。

不同于本土酒肆旗亭的保守建筑风格,胡姬酒肆类似于现代吧台的半开放式的格局,这让酒肆旗亭里,胡姬陪客醉酒的场景,对外面街上流连忘返的酒客,充满了迷人的诱惑。

李长安放眼看进院子,只见后院角落里拴着几匹骆驼,院子底层半开放式的大堂,已人满为患,笑闹猜拳的声音此起彼伏。

更有年轻貌美的胡姬当垆,当众与大唐酒客追逐嬉闹,打成一片。

不时,且有醉酒的大唐醉客,被几个身高马大的胡姬抬起,架上后院角落的骆驼驼峰后,仰天大笑而去。

李长安心想,如此场景,要是我那2021年的父亲李乾坤能亲眼目睹,估计他会激动地当场晕倒。

李长安仰头上去,只见临街的胡姬酒肆的二楼,有七八面巨大的落地窗,像投影屏幕一样渐次敞开,里面各有三两个艳丽无比,姿态万千,卷发飘逸,身形完美的胡姬,或歌或舞,或抱或搂着一个或者两个大唐酒客,在那屏幕大窗内推杯换盏,恣意玩乐,现场直播。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贵宾(VIP)包间吗?

大唐吐故纳新,民风开放是事实,但现场直播个人隐私,也不至于如此公开煽情吧!

李长安感觉自己的鼻血都要流下来了。

斗鸡眼见李长安眼神发呆不想离开,开始调侃李长安。

斗鸡眼说道:二少傻眼了吧,几天不来手痒痒,你可是这里的常客,找到你的那位胡姬相好了没有?

李长安听罢吃了一惊:啊!?小爷我在这胡姬酒肆还有相好?

李长安心想,我倒是想有几个胡姬相好,可惜初来乍到,门路都不知道。那大唐诗仙李太白才是胡姬酒肆的常客。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直就胡姬饮。

以上这些,那一句不是他李太白的风流韵事。

李长安正陶醉在诗仙李白的诗里不能自拔,忽闻身后传来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和马车车轮碾压街道的声音。

斗鸡眼和车后的刘家护院见状,急忙上手连推带拉,吆喝着,鞭打着驾车的老牛,躲到了街道路边的大树

李长安回头望去,只见二十几匹枣红大马的快骑,向他们飞奔而来,座驾之上全是身披铠甲,头顶红翎,武装到牙齿的皇家禁军。

转瞬间,开道禁军已到眼前,马蹄腾飞中,他们挥刀嚎叫,驱赶着街上挡道的行人和酒客,大家如遇到豺狼虎豹一般,纷纷落跑到街道两边躲闪,目送随后穿金戴银的三驾豪华马车和后面压阵的骑马军士,绝尘而过。

人群一片吵杂之中,李长安问道:什么鸟人?奔丧啊!赶得这么急!

李长安声音不大,但还是被斗鸡眼听到了。

牛车夹杂在街上的人群中,继续缓慢前行。

斗鸡眼说道:二少,你胡说什么?那是长安相府的几个小公子,还有他们丽妃的座驾,我是见过几次的,估计今天是来咱们新丰镇踏春喝酒来了。

李长安问道:是吗?你是包打听啊!知道的这么确定。

斗鸡眼应道:什么包打听,小的是今早去刘家领命,顺耳朵走了几句。

李长安听罢:这么说,他们一定是去刘家酒肆了!

斗鸡眼应道:正是,二少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李长安虽在大唐沦落为奴,口气中却不减来时亿万身家的二少霸气。

那还不赶快打牛快跑,小爷我要看几眼我们李家的大宅,过去太晚,怕被那刘家恶霸洗劫强拆了!

斗鸡眼朝车后看了一眼,几个刘家护院漫不经心的随在后面,东张西望看热闹,貌似没有听到李长安对刘家的恶语中伤。

斗鸡眼挥起鞭子,抽了老牛一鞭,牛车速度瞬间提升了一倍,三个护院被扔在了后面。

斗鸡眼说道:二少说话锋芒太刺,你这个口气,要是上了绝命崖,再不好好收敛,小心天天挨打。

李长安应道:放心,我有三叉戟护身,就是他唐王李隆基亲自披挂上阵,加上他的万骑铁军,也拿小爷我没招。

斗鸡眼问道:啥三叉戟?不就是你脖子上的那个破护身符吗?还能是个啥活宝?焉能扭转乾坤?

李长安听罢,不可一世的冷笑一声。

嘿嘿嘿,扭转乾坤那是小菜一碟,小爷我那活宝三叉戟一旦出世,全天下人都得吓到尿裤子!

斗鸡眼一脸轻蔑:二少这牛逼,吹得比你爹的闷屁还响,快把你那活宝三叉戟拿出来施展一番,让小的我开开天眼!

李长安说道:罢了,罢了,天机不可泄露!你要是真想看,1300年后,小爷我送你一把!哈哈哈!

斗鸡眼笑道:二少满嘴疯话,无稽之谈!无稽之谈,不可信,不可信!

说话间,囚笼牛车已载着李长安,到了自家门前的大街上。

李长安瞥见街对面刘家酒肆的门前,电线杆子一样的栽着七八个刚才横行街坊的铁骑禁军,相府的那三驾气势汹汹的马车,此刻,正稳稳当当地停在刘家酒肆大门口的大树下,街上的行人基本沿着他们李家这边街道躲着走。

看来虽在大唐盛世,身份观念还在后奴隶社会,帝王将相还是帝王将相,老百姓还是老百姓。

估计刘家酒肆今天成了大长安相府贵客的包场,再回头看看庄重威严李家大宅,门前有些冷落车马稀。

刘家门楼搞得极度奢华,从高高的院墙看进去,里面雕梁画栋,飞檐脊兽隐约可见,亭台楼阁连成一片,院子中间的主要建筑塔楼酒肆目测较高,看上去在周围建筑物中如鹤立鸡群。但由于地势较低,坐南朝北,刘家比起高高在上,坐北朝南的李家来还是欠些火候。

此时,几个刘家的家仆,正端着梯子,在李家的大门口的门楼下爬上爬下,把李家的灯笼换成了刘家的灯笼,这就叫传说中的改换门庭。

李长安一路想象中家被强拆的局面,终究没有看到,可能刘家不想花本钱改造装修,只是想有效利用而已。

李长安大概扫视了一下他们李家的院墙范围,面积足以把刘家装进去两个,现如今李家再好,看似被我给败光了,其实,我要想拿回失地,那还不是分分钟的小事,只是不知我那羊皮脸的愚顽老爹现在何处?

刘家护院走过去和斗鸡眼叽咕几句,斗鸡眼走到囚笼跟前。

斗鸡眼说道:二少,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天黑之前若过不了断魂谷,咱们就得绕道走,肯定是赶不到绝命崖,得留在牛栏山过夜了。

李长安说道:且慢,我爹说杨婉儿今天会来相送,咱们再等片刻如何?

斗鸡眼应道:也罢,就一根香功夫。

正说着,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背着大包袱,从李家门口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