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俩孩子,乐宝跟飔君一下就心慌了起来,的确跟黎笙所嘀咕的那一句一样,这小俩怪没良心的,完全就没顾得上站在另一头注视他们娘仨的父亲。他们一人站一边,仰着可怜玉致的小脸,亲热巴拉地伸手牵住了顾君师。这俩小只这会儿都养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就是逮着手就喜欢轻轻地晃了晃,疑似不好意思地撒娇。跟爹那一双修长有力而骨骼分明不同,她的手秀窄修长,却又丰润白暂,与他们小小的手掌相比,不会过于宽大,也不会过于细小,牵起她的四指尖并排时,有种牵紧了就可以因此感到安心与温暖。顾君师知道飔君一向粘她,但这个孩子,为何也是这样?分明他爹此刻就在不远之处,可他却完全没有要与他爹走的意思,奇怪的是六绛浮生这会儿静伫原地,也没有上来抢孩子的意思。陆子吟等人一直想上前跟他搭话,他们乍见六绛浮生除了惊讶,自然还有一肚子的疑问,但这个时候跟他相认询问过往种种,还有关切他失踪后发生的一切,又好像不太合适宜,尤其眼下人多口杂。他跟他身后那两人,自成一界,反倒像是凭栏陌上人,虽然无视周围一切,却仍被不少人私下异样眼神打量揣测。顾君师心思跑偏想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归了眼下的正题,她任由两小孩一人一手牵着,道:“师太,其实有一事还需得着你帮忙,慈悲城如今陷入别人的算计之中,此方空间乃是朔方城鬼王的法器之中,倘若我等想要离开,便需得用上慈悲城的破魔箭来打破这方禁锢。”“破魔箭?”静虚师太霎时瞠大眼睛。“没错,破魔箭。不知可否借贵宝地的破魔箭一用?”她自觉忽略对方眼神徒然犀利,彬彬有礼道。慧明师太眸光深远地盯着她,其它几位师太这时也都像是深藏的秘密一下被人拆穿,先是神情严肃,然后周身竖起了一层壁垒森严。“你是如何知道慈悲城有破魔箭的存在?”这件事除了广慧禅寺、寂照姑寺与静虚尼痷的主持知晓之外,连底下的首座、监院都不知其事。如今却被一介外人一语道破,这无疑在慧明师太她们心中掀起了轩辕大波。他们谈话期间,澄泓、晏天骄、陆子吟跟傅琬琰他们也都静候在旁,旁听来由,比起他们前来办“血奴”任务一事,眼前显然逃离这一片异度空间更为紧要。城中修行新尼与老尼则围拢成几批,各寺为一群,眼下都着急想摆脱困境,但她们要么修为低微不显,要么对此境无计可施,也不明眼下为何沦落至此,只能由三位女庵主来主持大局。顾君师先前所做所为,一开始的确受她们诟病责怪,但事到如今当初的惊吓,回想一下却变成了另一种证明。她很强,连几大主持合力介维的结界都能够一击戡破一个洞。人类都有慕强的本能,尤其在面临困境之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依靠能够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人。顾君师如今的长相的确不是那种叫人一眼就觉得稳重高深的成熟型,她甜美秀丽,偏圆的脸再加上一张笑唇,但看着越不像的人一旦干起能耐的事,就越能叫人觉得真人不露相。她婀娜一倚,自与清波闲,及腰墨发挽了起来,柔和之中显淡定:“我乃长留山于锦道人的长徒,花城花宓,关于破魔箭一事,曾听闻师傅一嘴提过。”她落落大方自报身份之后,慧明师太、静虚师太等人皆一怔,然后讶异地看向她。于锦道人?一个在佛修跟道修之中流传许久修自然道的强人,不过由于他的孤僻与离世而闻道游历各大洲界,许多人都只闻其名不知其人。花宓,花城城主花嶙诫……那个阴阳人的胞妹?静虚师太嘘眯起眼,这会儿再仔细打量她片刻,说起来她多年前曾与花宓有过一面之缘,但当时她是去见花嶙诫的,对于其胞妹的存在不过短缝一眼瞥之,未记入心,但到底也算过了一眼。这过去了数年,她再好生回忆一番,倒也不会记不清人。她对其它人道:“她的确是花宓。”但慧明师太仍旧心思莫测地注视着她,她们这类明性见心修佛之人,瞧人向来很准,这女子皮相与其心性其志并不一致,她身上有一股神秘而诡冥的力量,似渊深不可窥其底,似潭平镜而不起澜波,不似正却又不似邪,怪哉、诡哉、异哉。她对于这一类心思深沉、深于城府……终究不太信得过她的言辞。“你既然破魔箭,便知破魔箭于慈悲城而言代表着什么吧?”顾君师平静而微笑地迎视着她的刺探目光:“师太不信我倒也无妨,不拿出来也可,这局破与不破,端看在师太心目中,是这慈悲城所坚守的信念更重要,还是在这里被困的普罗弟子性命更重要了。”慧明师太不语,倒是旁边的娴智师太一掸拂尘,冷颜接口道:“你一开口便指定要破魔箭,难勉不叫人怀疑你的目的,你虽为于锦道人的高徒,但并非于锦道人,破魔箭何等重要,岂能你一开口我等便拿出?”顾飔君这一听,就忍不住了,他瞪着葡萄色泽水汪的眼睛,童音脆生道:“我娘能有什么目的?我娘说了,就是想借破魔箭一用,用来干嘛,还不是为了救你们,你们借就借,不借就算了,我娘又没做错事情,凭什么受你们一言一语的指责?”乐宝刚才也想开腔,但慢了顾飔君一步,听他讲完,也开腔补了一句:“姐……我娘只是提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她是好心,你们不接受就算了,你们若人办法就自己解决吧。”他听顾飔君喊她一口一个娘,倘若他喊“姐姐”总感觉输了一截似的,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跟一时冲动,他也改口了。顾飔君一听乐宝也喊“娘”了,也不知道他认没认出,他错了错糯白小牙,暗自气恼——这小病秧子跟他抢完爹,又来抢他娘,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他了。爹可以送病秧子,但娘一定得归他!见两个孩子争先抢后地维护自己,顾君师垂眸看了他们一眼,一向叫人看不清如戴面具的神色,不知何时竟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浅笑。黎笙跟六绛浮生看到之后,顿时如醋精上身,眸色瞬间深沉又压抑。那一刻,同频感受到的就是……嫉妒到扭曲的情绪。笑、笑、笑,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敢情孩子就是宝,生出孩子的爹就是根草,不配得到她一丝顾盼的青睐?“……”被小孩子反怼的两位师太一时缄默了。倒不是生气,也不是难堪,只是一时有些语塞。跟孩子计较本就不是她们这种年纪跟身份会做的事情,更何况这两孩子还不是在无理取闹,而是在据理力争。说起解决问题的方法……她们连如何掉入这诡异的地界、所面临的是什么都一无所知,还是方才“花宓”告知才知道始作俑者乃朔方城鬼王所为,这一片红阴恶沼的包围乃他的法器空间。如何逃离出去,一时半会儿哪能够想得到?所以一时除了沉默,就只剩下沉默。顾君师哪能辜负两小孩挡她面前的心意,于是她轻眨了一下眼睫,淡淡道:“既然师太觉得是花宓多管闲事,那花宓便静闻师太们的想法,但有一件事情花宓必须得提醒一声,那就是……”她抬眸,看着上面的红色旋涡:“它们逼近了。”什么?!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原本只笼罩在慈悲城上空的红色旋涡不知何时变大了,不,或许不是变大,而是它慢慢地张大了“口”朝城中的人吞了下来。意识到她们将会面临何等处境,神情都僵住了,浑身紧张得就像拉满了弓的弦一样。这时候陆子吟也忍不住问了一句:“师太们,你们有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师太们:“……”晏天骄抱臂,扫了一眼顾君师,尤其盯着她的眼眸片刻,才质锐冷嘲道:“没办法啊?可见你们刚才那气势,咄咄逼人的口吻倒是像极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师太们脸一下就黑了,也尴尬了。小孩的话她们可以自我消化,但这些毒舌的大人就有些扛不住了。“我等并非是有意针对花施主,可是破魔箭对于慈悲城而言太过重要……”说到这里,悲明师太又觉得费舌辩解意义不大,最后叹一声:“除了破魔箭,可还有它法?”这师太还挺有想法的,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顾君师一点都不觉得为难,她很自然道:“有啊。”静虚师太一下来了精神,道:“什么办法?”所有人的视线都跟向光的飞蛾一样紧随她的步调而变换。“这个法器乃至邪至恶的血葫芦,对于它有两法,一是破魔箭的明烈灭暗之力,二是叫它满足。”“如何满足?”“听过血奴吗?”他们一听到这两个字都不由得皱紧眉头,心里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只听她道:“献祭,以精血与魂魄,一个不行,十个或者百个,总能填饱它不满足的胃口,等它满足时便会停止压缩空间吞噬,届时我再寻破其薄弱处,撕裂一道缝隙送剩余的人离开。”这一句话,就像漫天的血腥之气朝他们扑面而来,这是拿一条条生命来当“桥”,渡其它人“过河”,问题是……谁来当“桥”?谁又甘愿当“桥”?她这话,比之前更为险恶,往深处想根本就是挑拨离间,更是将三位师太逼到了悬崖,她们将别无选择。这时,黎笙似乎也被顾君师后面那个选择而吓到了,他眼神坚毅又似怜悯众生,恳求道:“慧明师太,可否借破魔箭一用?”慧明师太眼神复杂地看向他,她见黎笙对“花宓”的话深信不疑,不,不止是他,在场大多数人都一样,都一副被吓怕了样子,着急又期待着看着她们。人心,本就易被怂恿鼓动,尤其是此时危急迫在眉睫,害怕被沦为牺牲品的大多数人,自然会顺势而为。黎笙,是慧明师太的救命恩人,他得过她承诺,他之话语愈有千金之重压于她心口。慧明师太闭了闭眼,整理好心头的戒备与隐约的不安,睁眼时已了决策,她朝着其它两人点了点头:“不可迟疑了,取出破魔箭虽说是万不得已,然则生命超脱一切有形之物。”她们既有为难也有顾忌,但再一扫结界内这无辜又鲜活的生命,最终也赞同了慧明师太。慧明师太暗吁了一口气,朝顾君师跟黎笙道:“以人命之重为秤坨,自不必再衡量,花施主还有黎少侠,你们且随我等来吧。”顾君师眸转墨玉光泽,一瞬似闪滑过一抹深沉的笑意,很淡,潜而不露。“等一下。”澄泓这时越过旁人,广袖飘飘,长眉如墨,走了过来。他这一动,便令人感受到了一股清光笼罩在他身上,素衣纱袍于绯色霞芒之中,如画中的凌云挺立的红竹玉立。这青年僧人,当真生的绝了。清绝、圣洁、似昆仑山巅的一捧冰雪所化,似令人看一眼就能将心中污秽净化。但顾君师看到澄泓,心底九渊之底的晦涩浊流却半分也趋不散,她只是在拟推他这个时候走到人前显眼是何意图。有时候不是佛不努力,而是魔头更技高一筹。在他们被喊住回头看时,澄泓离近,双手合什:“摩诃禅寺澄泓,见过慧明师太、娴智师太、静虚师太。”摩诃禅寺……“佛子?”三人遽然反应过来,声调都高亢了几分。他看向她们,余光没有一丝一毫落在顾君师身上,但他的气却锁定了她,这一点只有顾君师能够确切的感受得到。“不知,我等能随你们一道去取破魔箭吗?”听澄泓请缨要陪随一道,陆子吟也有兴趣,晏天骄没有反应,傅琬琰却有些迟疑,她偏过头,看了一眼后方六绛浮生的位置,袖摆下轻攥了一下尾指。慧明师太一听是摩诃禅寺的佛子亲莅,一时之间脸色都红润了起来,哪能不答应。“有佛子随同,是贫尼等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