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很快,他又恢复了世界和平的青涩无害神色。“花宓救了我,我只是想要报恩,我不会对她……”顿了一下,他低声道:“对她生出任何的痴心妄念。”“是吗?”小飔君怀疑地瞅着他。他之前看她娘的眼神,可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清白。黎笙眨巴了下纤长的睫毛,生了个早慧又聪明过头的孩子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啊。他连忙道:“真的,我只拿她当恩人看待,我只是单纯的想留在她身边,对她好,为她做些事情……”说到这,薄薄的水色滢于睫毛之上,要落不落,衬得他那一双潋滟无比。“可是,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所以,小飔君,你回去了之后,可千万别跟花宓的未婚夫提及我,我怕他听了会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样欲盖弥彰的茶言茶语,也就小朋友心思浅,听不懂他的深意。顾飔君见他好像被自己所说的话伤了心,但还是很努力地跟自己解释,还怕人皇那边会误会,顿时不太健全的良心终于有些过意不去了。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不就是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娘被人抢走了而已。所以就算良心会稍微痛那么一下,他还是要将谎言继续下去。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明确表明了态度,那顾飔君也不会刻意针对他。这时的顾飔君到底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他还不懂这世上有一种叫“绿茶婊”的男人存在。这种男人擅长人前装出楚楚可怜、人畜无害、岁月静好却多病多灾、多情伤感的样子,但背后却善于心计,将其它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只要你安份守纪,别对我娘有任何想法,我是不会说的。”不说?那可不行。黎笙又一副愁颜黯淡:“还是说吧,毕竟我与恩人之间清清白白,又何必担心被人误会呢?方才是我想岔了,不该那样以小人之心,瞒着不说反倒让别人以为我们之间做贼心虚。”不是,你跟我娘本来挺正常个关系,不对,被他绕进去了,你跟我娘本来什么关系都没有,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一下好像多大个关系了似的?顾飔君有些费解了。但当黎笙静静地看着他时,顾飔君咽了下口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扛不住他此时幽水浮花的眼神。“那就说、说吧。”他没好气道。黎笙这才破颜一笑,他温声温声地问道:“那小飔君知道怎么说吗?”怎么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还用教?不过,顾飔君有些好奇这个两面派的梨花男打算让他怎么说,便问:“照实说?”黎笙顿时叹了一声:“傻孩子,照实说他听了或许会吃醋闹腾,这样你娘岂不是会很烦?所以你应该跟他说,你娘身边那位只是一个报恩的人,你娘救了他,将他留在身边,都只是因为一片善心,绝非因为喜爱上他这般男子,他要大度一些……”等等!虽然顾飔君跟他娘相见不久,可是也知道她娘跟“善心”这两字多少有些差距,他这么跟人皇说,他能信?虽然小飔君年龄小,并不知道这些成年男女之间的弯弯道道,可他总觉这个叫黎笙教他讲的话,听起来就莫名……婊里婊气的?他确定这样说,那个叫人皇的阴阳怪不会跟他娘闹得更凶?仿佛看穿了顾飔君此刻的想法,黎笙耳根红了红,小媳妇态道:“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跟花宓闹的,她在外面忙大事本就劳身伤神,回到家里就应该好好享受家中的安宁与温馨,一些闲等杂事、吃醋捻酸的事,自己能处理就处理了,又何必拿去烦扰她。”顾飔君:“……”那你……就还挺体贴贤惠的。不过你估计不知道,这番话已经完全将你的想法给暴露了!——另一头在顾君师采取行动之时,慈悲城这边也采取了全城紧急措施。慈悲城毕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老城,又址靠鬼气峭岠的酆都,它除了岁月留下的古老痕迹之外,自有它久存不移的保命之方。等城中的幸存者都差不多逃到了“遂通照鉴阵”的结界之内,广慧禅寺、寂照姑寺与静虚尼庵准备开启了攻阵,“遂通照鉴阵”除了防结,亦有攻的力量。她们准备将全城的尸僵都驱逐到慈悲城的中心地带,再开启“遂通照鉴阵”将其全力剿灭。“遂通照鉴阵”的攻击范围包含整个慈悲城,除了“遂通照鉴阵”的防护结界之外,城中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此阵法毁灭。可想而知,这个“遂通照鉴阵”的威力有多巨大,但同时它也需要庞大的灵力支撑驱动,若非不到不得己的时刻,广慧禅寺、寂照姑寺与静虚尼庵的比丘尼也不会拼着大耗修为的后果开启。而这一切顾君师并不知晓,她看到尸僵受到城中弥漫的鬼气影响,而全数奔赶至那一座神尼雕像的四周。为什么这些怪物好像越来越多了?乐宝咬着下唇,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发抖,怎么办,他好像被包围了,也逃不掉了。之前他打算御剑飞行,却刚升空,却险些被城中空的那些诡异红色旋涡扯拽入异度空间,好在“白洛”剑运劲了灵力斩断那些红色的棘条,要不然他就被拖进去了。可“白洛”却因为救他而耗尽了灵力,而无法再庇佑守护他了,他不是“白洛”的剑主,他没法让它恢复力量。只有爹来了,他跟“白洛”才能够摆脱眼下的困境。可爹为什么还没有来啊?高空的风吹得人头晕,他吸了吸鼻子,白嫩的十根手指,紧紧地扣进雕像的耳廓。雕像下半身被他用冰符结了一层冰面,很滑溜,这些笨拙的尸僵并不会飞,它们只能跳到一定的高度再慢慢爬上来,但却因为石塑雕像太过滑溜了,它们爬了一半又摔跌了下去。乐宝手上还攥着一把火符,只要哪一只稍微爬得上一些,他就拿火符烧它们。尸僵与鬼不同,但也有相似之处,就比如都是一些阴祟之物,畏强光与烈火。乐宝之前在逃跑摆脱这些嗅到血肉就穷追不舍的尸僵时,就用掉了不少厉害的法器,但是这些尸僵太多了,他躲不了,也避不开,最后灵力着实支撑不住了,这才爬到了这上面。他想,他站得高一些,站得显眼一下,这样他爹如果到了,就能够一眼看见他了。随着尸僵锲而不舍地攀爬抓拿,雕像表面的冰皮被它们剥落、凿破,在有了破口跟摩擦力后,它们就跟叠罗汉一样靠踩着别的尸僵的身体、脑袋,越顶越高。从后方看去,上百只尸僵像黑蚁漫爬堆积在雕像半身,那沉重的力道压得雕像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乐宝盯着下方,开始急了。怎么办?!它们如果再施加压力,这人型雕像就要倒了!他干脆将手上的一把火符抛掷而下,顿时火符遇空气便喷涌出一片浓烈的火焰,下方一股被烤炙烧焦的气味一下弥漫开来。吼吼——但这么做只是将前面那一批尸僵解决掉了,后继随着下方的尸僵越来越多,雕像腿脚连接的石基开始倾斜。乐宝已经无计可施了,他紧抱着石像,泪目在城内四处搜寻:“爹——”爹,你是不是找不到乐宝?你再不来,乐宝或许就永远见不着你了。在雕像彻底倒下时,乐宝也站不稳了,他双臂无力地张开,看到陋,白齿挂着红肉,就等着他掉下去,再一跃而下,他这具鲜嫩的身躯分尸而食。呜呜……呜咽一声,乐宝很想坚强到底,不哭不怕不叫,他知道他这一次死定了,可是他好不甘心啊。他还有一个心愿,一个一直潜藏在心底最深的心愿还没有达成。娘,乐宝好想你啊。娘……乐宝好想好想你啊。乐宝想要娘,想去找娘,乐宝想见见乐宝的亲娘长什么模样。乐宝要死了。可乐宝到死,都没有见到娘。所以乐宝不想死。谁能来救救乐宝……呜呜……他紧闭上眼睛,泪水如珠从面颊一下滑落,哭得好不可怜,呼呼……他小脸皱成一个包子,但等了好久,都没有掉进尸僵堆里任其鱼肉,他在半空之中被人给拦截下了。嘭——伴随着一声巨响,那一座倒落的神尼雕像被重新扶正,而乐宝也落入了一个温暖又馨香的怀抱之中。他一震,心跳得快蹦出嗓子眼儿了,他感到自己这是劫后余生了,于是紧闭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开了。淡白的光线映入眼眸,他因为刚才哭得太崩溃,导致视线一度迷濛而湿润,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但他能够感受得到他被人安稳地抱在怀中。那么叫人安心,又那么令人想哭。“爹——”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爹终于来救他了。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喊错人了。因为他爹的胸膛要更广宽硬实一些,而这个人的怀抱则是香软的。他眨巴眨巴眼睫毛,努力将眼中的残余泪水挤干净,然后抬起脸,而这时恰好对方也低下头来看他。终于看清楚了。顾君师看着这张令她感觉熟悉又陌生的小脸,忍不住软下嗓音道:“别怕。”一颗泪珠从乐宝眼角滑落。原来从被救到现在,他一直颤抖个不停,没有哪个人不畏惧死亡,那么近地直面死亡,别说是他这么一个小孩,就算是大人也会被吓得腿软发麻。乐宝盯着她那一双如漆墨眸,如坠星空万里,红着眼却倔强道:“我、我没有怕……”对方闻言轻笑了一声。“果然是亲兄弟。”当初小飔君被吓着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可怜巴巴又嘴硬的样子。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不吝于夸奖他一番:“你做得很好,既勇敢又聪明,但你还小,不必这么逞强也可以。”乐宝听到她这么说,鼻子一下就酸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感觉到特别亲近,他很喜欢她这样温柔地跟他讲话。他方才被吓得惨白的小脸,这会儿终于红润了一些。“谢、谢姐姐方才救了我。”这个时候都没有忘记为刚才被救的事情跟她道谢。顾君师觉得这个小奶娃的家教很好,她眸尾微挑。“你叫什么名字?”他口齿清晰回道:“我叫乐宝,我没大名,这是爹给我取的小名。”“那么乐宝,能先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吗?”乐宝眨动着眼眸,像闪烁的星星,他不懂她为什么忽然要让他闭上眼睛。却听她用一种平淡的语调,却说出一句让他全身都像泡在温泉一样软绵绵的话来。“小乐宝,听话?”他白嫩小脸一下涨红,赶紧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小心脏此刻扑通扑通。“乐、乐宝听话的。”顾君师看见小家伙这副害羞的样子,不由笑了一下。她从雕像身上飞起,这一次那些红色旋涡不敢再对她出手了,所以她就这样飘飘拂拂地立在空中。这些尸僵对于别人而言或许是一桩大麻烦事,但对于顾君师而言却谈不上。她一掌朝下,掌心蓄出一个黑球变大,它形成一个旋涡形的圆,风力狂作,空间也扭曲了。此时底下的尸僵好像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威胁从上空传来,它们虽然没有脑子,但吞食活人的血肉多了,部分开了几分心智,感觉到了濒死的恐惧。吼吼——但它们根本来不及躲避或撤退,那一股强力气流吹刮而起形的旋风一下将它们卷入其中。这类连死魂都不存在的行尸走肉,根本没有存在世间的必要。她眸寂如雪,冰封万里,从她掌中的力量辐射扩散开来,浩荡的无形之力声势其为骸人,瞬间在地面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射穿。乐宝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在最后一刻,他悄眯睁开了眼,然后他看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引发的爆炸,看到了满城那密密麻麻的尸僵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之时,人都傻了。直到一根温凉的手托起他的下颌:“不是让你不要看的吗?”“吓着了?”乐宝白着脸,有些迟缓地看向她。眼神倒也不是对她的惧怕,而是一种心灵受到冲击,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震撼的画面。这会儿他没办法口是心非了。她抱着他,或许是抱小飔君抱习惯了,姿势也熟捻了许多,她轻缓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部,安抚着他平静下来。她道:“你刚才喊了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