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黎落快走了几步张开手拦在他前面,抬头迎上他疑问的目光:“你先得告诉我到底去哪里,做什么吧?这样我心里才能有个准备,才能踏实点。”
叶清欢微微低头看着她,她的脸色真的很苍白,是那种憔悴的苍白,身上也瘦得没肉,像朵快要枯萎的花,但她的双眼是个例外,里面充满了倔强的生命力,像棵草一样。
也许是为了保持住这份旺盛的生命力吧,她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保证自己的生命不受一丝一毫的威胁。
静默了片刻,叶清欢没头没尾地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这么久了,皇叔还没有找到你吗?”
经他这么一问,倒换成黎落默然了。
她默然不单单是因为他突然稀奇古怪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还有他的语气。有几分笃定掺杂在问句里,好像他并不是在疑问,而是在说,他已经找到你了吧。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疑问一出,黎落脑海里骤然涌出了无数个细节。
比如,叶离初昨天前脚刚离开,他晚上就出现在了她面前,这只是巧合吗?还是说,她一直都在叶清欢的监视之中?
如果是监视,当初他们分别以后,她和叶离初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他是不是全都知道?那他在其中又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不能怪她多想,小镇上的人人格和情绪全都如此不稳定,随便扇扇风加以引导一下,想要借风使力并不难。
想到这黎落不禁冒出一股寒意,叶清欢他,会是背后的推动者吗?
骚乱,祭祀,发狂,会是他从中做了手脚吗?
只不过现在整个镇子的人都死了,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愿只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再比如,曾经他看叶离初的那种玩味的蓄势待发的眼神。
黎落完全可以肯定,那绝不是普通叔侄关系的人能流露出的眼神。虽然叶离初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叶清欢绝对不是,他们之间究竟还有什么样不为人知的牵绊纠缠?
除去这些,目前最迫在眉睫的一个问题,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考验她的忠心还是随口一问?
她再清楚不过,对于一个听命于人的手下而言对主子不忠是一项多么致命的罪名。虽然这样形容她和叶清欢的关系并不准确,但她现在的确可以算是一个服从于叶清欢的手下。
这些盘旋脑际的一个个想法哪一个拎出来都叫黎落心惊肉跳四肢发凉。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向她慢慢靠拢。
叶清欢悠闲随意地扫视了一圈黎落的脸,只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一会儿又紧皱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浑身始终紧绷着,这会儿又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双目探究地盯着他看。
他忽然低声轻笑,望向她的眸光深邃幽幽:“怎么了?这才多久不见,你就忘了皇叔是谁了吗?”
“还是说,”他刻意拉长了语调:“你现在正思索着怎么组织一套完美的说辞来蒙混我?”
黎落闻言悚然一惊,立即收敛了泄露出来的戒备,重作镇定道:“没有。”
“哦?”
黎落咬了咬牙,任凭他目光如炬,视线坦荡地迎了上去,她觉得纸终究包不住火,说谎无益,所以就半遮半露地如实回答了:“我们在一个小镇见过面,不过小镇上发生骚乱我就趁机逃了,昨天也和他见过,但是他很快就走了。”
叶清欢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的眼睛,幽幽道:“是吗?”
“……”他捉摸不定的语气着实叫黎落有些紧张,她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也因为紧张不自觉地蜷握了起来:“是……”
叶清欢没再说话,步子慢悠悠地往前踱了一步,身体挨得她很近,仅仅半步之远,他们之间越过了安全的社交距离,这让黎落觉得很不适,有种压迫感。
叶清欢打量着黎落,似乎在思考她回答的可信性,他们之间的对话因此停顿了一会儿,而这短短的几秒钟简直让黎落如芒在背,恨不得立马飞奔遁逃。
好在叶清欢终于点了点头,暂时放过了她:“我猜也是。”
他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毕竟黎相知道你不见了之后,一直对皇叔施压,非要找到你不可。”
“我爹?”黎落神色有些怔忡。
“是啊,”叶清欢耸了下眉头:“谁不知道黎相有多宝贝你这个女儿,即便皇叔在父皇面前受尽宠爱,他也不怕死地非要把皇叔压得死死的,皇叔刚恢复神智不久,脚跟还没有站稳,如今倒是被他逼的处处受限。”
他眉宇间露出来些许轻蔑:“再说了,都这么长时间了,皇叔要是还找不到你,那他未免也太没用了。”
他句里话间都隐藏着一层别样的深意,只是黎落没来得及解读出他别有用心的画外音,她听完之后脑子里只剩下“不怕死地”这几个字了。
不管叶离初真受宠假受宠,但明面上皇上毕竟庇护着他,爹爹又位及高位,盯着他的人不在少数,对叶离初施压肯定会受尽排挤和打压,众矢之的,艰难可想而知。
她的情感仿佛在这一刻忽然开了闸,再开口,黎落发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晦涩喑哑:“我爹,还有我娘,他们还好吗……”
还好吗?
明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说到底还不是都怪她,当初她只顾着自己想要逃离叶离初,连句宽慰的话都没给爹娘留,害得他们为了她跟着操心受苦,这样想来,她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女儿。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想问上一句,他们还好吗。
叶清欢看着黎落脸上突如其来的低落微微蹙了下眉心。
自幼以来亲情的缺失,还有叶玄晔对那些欺辱他的下人助纣为虐的态度,导致叶清欢感知亲情的能力基本为零,甚至对亲情之说都有一丝反感和厌恶,所以他根本不能理解黎落的感情,他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好难过的。
眼下看到她这幅低迷的神情无疑惹得他心情烦躁,他心里涌起一阵恶寒,条件反射地伸手狠狠推了黎落一把隔开他们的距离,恶声道:“别在本皇子面前露出这种要哭的表情,恶不恶心?他们好怎样,不好又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一推实在在意料之外,叶清欢没有顾上下手轻重,黎落身体也差,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了几步,后背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门上,发出一声不小的闷响。
除却身体的疼痛,她耳边还回荡着叶清欢恶里恶气的话。
其实叶清欢想说的是她又不在他们身边,就算不好她能做什么?但是黎落会错了意。
因为她要听从与他,她便以为他那句意思是即便是她的父母,今后也跟她没有关系了。
这好似签了卖身契一般。
恶言加误解,黎落心中不免腾起了一股闷火,她压着火气反驳道:“可他们是我爹娘!”
“爹娘又怎样!”叶清欢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他最恶心这种维护性质的说辞。
他没有娘,他的爹是一只罪该万死处以极刑他都不会原谅的恶鬼,他从来没有被爹娘坚定不移地维护过,爹娘于他不过是一种称谓,是给了他生命却害他在人间受尽折磨的仇人。
他看向黎落的目光愈加森冷:“不过是两个没用的废物,蛆虫一样翻腾着,看了就令人作呕,迟早要被踩在脚下永远翻不了身!”
“你!”
黎落心中满载着对爹娘的愧疚和自责,叶清欢言语中流露出的贬低和厌恶狠狠刺激到了她。
她怒火上头气昏了头脑,一时间冲动地口无遮拦:“我爹娘生我养我养育之情恩重如山!像你这种没爹疼没娘爱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你再说一遍!”叶清欢身形快如残影,瞬间出现在黎落身边,他大手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按在了门板上。
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讲话,所有胆敢对他不敬的人都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他眸子怒红,五指逐渐收紧:“你想死吗?”
他力气极大,黎落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痛苦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她自诩有几分教养,哪怕怒极了跟人吵架对骂,也绝不会揭人伤疤,可方才那些恶毒的语言是怎么了?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黎落自嘲地想,可能要死了吧,只是没想到,临死之前还做了一件戳人心窝的错事。
叶清欢看着她眼中忽然水雾弥漫,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莫大的绝望扼杀了她眼中的生机。
他心头忽地震颤,指尖一顿。
回过神的时候手掌已经离开了她的脖颈。
黎落滑落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他低眸用怪异的眼神注视了她一会儿,最后嫌弃地说了句:“硌手,”随后快步走出了门。
他边走边想,她弱的像只鸡一样,杀了她还得溅自己一手血,不划算,还不如拿她对付叶离初。
见黎落还没跟上来,叶清欢不耐烦地催促她:“快点跟过来!”
黎落咳嗽着扶着门站起来,朝着那个走远的身影追了过去。
后来为了惩罚她的大不敬,叶清欢禁了她三天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