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的时候,警方最怕的就是嫌疑人保持沉默。
虽然各个地区的警队都有零口供公诉成功的案例,但嫌疑人要是不配合,警方取证的工作无疑要麻烦许多。
周先不怕蓝玉珠开口,这个经纪人虽然长袖善舞,但她的交际手段在警局里并不会起作用。
相反,这个女人的性格有些莽撞,和上官冰兰这个心理医生在言语交流上不是一个层次。
她说得越多,周先就有把握在她的言语里找出越多的破绽。
“蓝玉珠,朋友是普通朋友,还是关系亲密一点的朋友?”
继续追问细节,周先的态度一丝不苟。
一个谎言需要成百上千个谎言去支撑,周先很想看看面前的这个女人,所有谎言被揭穿后的表情。
他倒不是恶趣味,只是对于这种事业有成的成功女性,心里的高傲比起一般的姑娘要强大许多,警方必须打破她的所有坚持,才能彻底让她放弃奢求,寻找和警方合作。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上官冰兰刚才的陈述是事实,也就是说蓝玉珠并不是凶手。
“普通,普通朋友。”
仿佛被周先话语里的某个单词提醒到了,低着脑袋的蓝玉珠突然如同捣蒜,似乎是担心面前的男人不相信自己的话语,她又继续出声强调了,“我和他从小就玩得好……自从十几年前我离开老家后,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
“他毕业后当上了电音平台的主播,很巧不巧地签约了你的公司?”
周先没有好气地开口了。
这个女人一如既往地在避重就轻,可以疏远自己和郎志宇的关系,也不知道小主播知道自己喜欢的青梅竹马,在警局是这番表现后心里会是怎么样子。
“对……后来我手下的经理向我汇报时,我才知道了阿宇的情况。”
“周警官,我发誓,在看到阿宇的资料前,我都不知道他签约了我的公司!”
一只手高高竖起,蓝玉珠的眼色十分真诚,“可就算这样,我也没有故意找他,直播任务都是公司安排的……周警官,其实我现在都有些不明白,他前几天是怎么找到我的。”
蓝玉珠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周先的眉毛却紧紧皱起,“他用鸽子送了你一封信?”
“对对对。”
连忙不迭地点头,蓝玉珠一点也不意外警方知道这件事,拍了拍胸脯,她脸色苍白地继续开口了,“那封信上说,你们怀疑我杀了那个游客,村子里已经有个老猎手在向你们告密,巴拉巴拉之类的。”
这封信的存在,周先曾经在柳梢面前信誓旦旦地语言过,所以蓝玉珠说出这句话时,他脸上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郎志宇的措辞,会这么奇怪?
死者是游客,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环山公路的那个现场是如此惨烈,痕迹科有意封锁,他一个和重案组打了许久交道的顾问,看现场的时候都只能通过汪海手里的第一手照片。
那些围观的酱油党能够看到什么?
就算有人以讹传讹,把话题传到了郎志宇耳朵里,他怎么能确定这些流言就是真的,死在将军坟的是一个游客呢?
要知道,周先从鬼妹那里得到的信息是,郎志宇前一夜都在直播,第二天上午流言四起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睡觉,根本没有时间去确定村民口中的那些谣言真假。
还有。
中午的酒席上,郎志宇阴差阳错下,的确是上了桌,在喝酒吃菜的同时,他也确实听崔伯和冷叔两位陪客的老人说了不少。
但翻来覆去的思索了许久,周先都没有发现他们讲述的两个故事里,有任何和蓝玉珠相关的线索啊。
这小子怎么就警觉地发现周先已经开始怀疑这位姑娘了呢?
更奇怪的是,明明两位老人都和周先啰嗦了不少,他却在信中单单只提老猎人的名字,这又是为什么?
手指无秩序地敲击着桌面,周先的心情有些杂乱,看着面前的蓝玉珠,他若有所思地开口了,“那封信呢?”
“信?信被烧了。”
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蓝玉珠如同一只受惊的小仓鼠,眼神慌乱地躲闪着。
烧了?
周先一阵头晕目眩。
这封信的内容是如此重要,眼前这个女人居然把它烧了?
其实是你的脑子被烧掉了吧!
他有些想杀人了。
“你怎么把它烧了?”
手指直直指着前方,周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开口了,心情激动之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
“宫菲,是宫菲建议我烧掉的。”
不知道想到什么,蓝玉珠又苦笑起来,“其实当时我和上官我准备保留这封信来着,毕竟阿宇突然联系我们,实在是有些蹊跷。”
宫菲?
月亮馆的那个老板?
她刚才不是和蓝玉珠一起过来的吗?
“柳梢,她人呢?”
猛地一下站起身,周先急急忙忙开口了,两个女人在审讯室里待了这么久,外面却没有半点动静,他突然有了一个不详的预感。
“我这就去!”
短短一句话落下,某个迅猛的身影瞬间就冲出了审讯室的大门,没过一会儿,周先听到了派出所的玻璃大门刺耳的摩擦声。
“哎。”
长长一声感慨,周先有些郁闷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说谎的最高境界是九真一假,最拙劣的谎言无疑就是谎话连篇,所以,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一个人如果坚持还在讲全盘的谎言,周先就会特别注意。
这种情况,要么是这个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一直妄图用谎言来欺骗警方;
要么,她讲的可能就是事实,哪怕这个事实和自己的猜测落差有点大。
但。
落差大并不意味着他的推理就是错的,有限的条件只能推理出有限的结论,在周先看来,这个结论只能无限接近于真相,但在没有证据支撑之前,它永远也不会是事实。
一如刚才蓝玉珠的证词一样。
周先不知道这位宫菲是如何说服眼前的两位姑娘烧毁信件的,但她这会儿不见了踪迹,就能说明她是凶手吗?
这依然是有限的条件下最有可能的推理,不是吗?
它还不是事实,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蓝玉珠,你能确定那封信的笔迹,是郎志宇手写的吗?”
想到这里,周先淡淡开口了。
“周顾问,你是什么意思?”
当事人还没有开口,上官冰兰直接出声了,显然,这位聪明伶俐的心理医生已经猜到了什么,“你怀疑那封信是宫菲模仿的?”
“你知道她能接到这封信,意味着什么吗?”
周先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提问,反而反问了一个问题,都是聪明人,显然她会知道信鸽的习性是什么。
收到信,只能说明这位女老板和信鸽很熟,间接地说明她和郎志宇有关系。
但没有收到信,那么这封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一样也说明宫菲这个人有问题。
上官冰兰没有说话。
“有两个事情我要和你们说一下,第一件,村子里有人说郎志宇和蓝玉珠是青梅竹马,关系从小就好。”
“第二件,那个游客名叫向凯,他很有可能就是在月亮馆被害的。”
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周先的语气急促而有力。
“周警官,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和阿宇小时候关系确实很不错,但离家七家湾之后,我俩一次面都没有见过。”
急急忙忙开口,蓝玉珠恨不得举手发誓,她就是再迟钝,都知道自己和上官冰兰似乎落入了某个陷阱里了。
“周顾问,我和阿珠这几天都在包间里待着,哪里都没有去。”
上官冰兰也开口了,仿佛忘记了自己去过七家湾犯罪现场的事实,她皱着眉头,声音喃喃,“要说店子里死掉了一个人,我们还真不一定会知道……店子一直是宫菲在操持,那里的格局有些复杂,音乐也很吵闹,我们其实也不太愿意走动。”
“听你的意思……”
声音幽幽,周先沉声开口了,“那里的布局,是宫菲自己设计的?”
“对。”
开口的是蓝玉珠,此时的经纪人脸色有些复杂,“店子是一年前才买下的,我没有时间打理,这才叫宫菲帮忙……前些日子来到这里的时候,虽然对这里的布局有些意外,但上官还是没有让我多说什么。”
宫菲,又是宫菲。
上官冰兰阻止蓝玉珠的行为,周先可以理解,既然放手了就不要多加干涉,宫菲把店子装修成这样,显然有着自己的主张——这根本就不算错误,蓝玉珠这位老板也不应该指责什么。
这是一种挺明智的选择。
只不过,在一年前装修这个店子的时候,那个宫菲就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吗?
周先有些理解不能。
她和郎志宇,到底有没有关系?
“蓝玉珠,这个宫菲,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是我在人才市场上聘用的职业经理人。”
摇了摇头,蓝玉珠苦笑了起来,“当时我偷偷瞒着卓涛创立了,根本不敢大张旗鼓地在招兵买马,所以在几个招聘app上投了广告……宫菲是自己找上门,毛遂自荐的。”
毛遂自荐?
听到这个单词,周先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已经黄了,蓝玉珠既然是偷偷摸摸,自然不会搞背调之类的大动作。
也就是说,宫菲的资料可能是假的。
“周先!”
还没有等他唉声叹气释放下心里的郁闷,某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耳旁响了起来,他抬头看去,入眼的便是柳梢那张写满了担忧的俏脸。
“没事。”
周先摇摇头,满脸苦涩,“你那边怎么样了?”
其实刚才听到柳梢追出了派出所,周先就大概知道了自己可能说了一句废话。
果然,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边的柳梢就点了点头,“局长刚刚在群里下发了通知,全力通缉宫菲。”
周先点了点头,局长永远是最给力的,想来现在重案组的所有成员都已经行动起来了。
也不知道鬼妹能不能给力点,在这位风姿卓越的女老板逃出黄店镇之前,找到她的真正下落。
沉默了一会儿,周先静静开口了,“柳梢,逮捕郎志宇吧。”
那封信的存在与否,现在是个很关键的问题,既然宫菲已经出逃,那么周先希望,能从另一位当事人嘴里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
回答地很干脆,柳梢直接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现在,连她都有些相信蓝玉珠和上官冰兰刚才的话了。
虽然难以置信,可这两姐妹说的,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有一个人,刻意误导了她们。
同时,也用错误的信息误导了周先,让他的推理走向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方向。
只是,到底是谁能同时忽悠住这两拨人呢?
柳梢联系自己的兄弟去了,周先却诡异地沉默了起来。
某个浑然正气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是不是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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