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金丽的真实身份,一直是本案最关键的问题之一,就连周先也承认,他吃不准这个外号“崔胖子”的女人,到底是一直藏在杜子英身后出谋划策,还是已经躺在了坟茔中。
换句话说,她是活着的施暴人,还是死了的受害者。
三年前,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
先前顾问就确定了,三年前这个女人收到一封信后,就卖掉了自己所有的财产消失在所有人面前,那么苟方是不是也可以笃定,这个时间点,她“处理”了自己和原身这位瞎眼老娘的关系呢?
或许是老人眼瞎对她没有太大的威胁,所以她就把老太太送进了敬老院不闻不问。
和她处理自己那个店子的手段一模一样。
如果,二狗假设这个神秘女人真的就是老人的女儿崔金丽,她是否可以自己的老妈如此铁石心肠?
苟方觉得,世界上肯定存在这般薄凉的子女,但一定不会是真实的崔金丽。
因为顾问也说了,槲寄生是她最后的羁绊。
最后,意味着唯一。
这个世界上崔金丽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要不然她一边不会寻找这个叛逆的女儿寻到疯癫,甚至不惜把周先和柳梢都点将拉进自己的局里。
用周先的话说,这个女人已经快疯了,字面意义上的。
老马叫的车子很快就到来了。
一路忧心忡忡,苟方在夏可可担忧的眼神里,终于站在了夕阳红敬老院的大门前。
老马直接带他们找到了敬老院的院长,一个六十出头的银发老太太。
老太太姓王,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对众人的到来很是热情,一阵寒暄之后,苟方简单地和老太太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们说的是崔大芸?”
“崔大芸?”
瞎眼老太也姓崔?苟方有些意外。
似乎还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院长笑了笑,“大芸脾气爆,年轻的时候挨了丈夫的打,就直接拿起擀面杖和他干起来了……离婚后,她姑娘就改了姓,也跟着姓崔了。”
和院里的老人们接触长了,家长里短什么都说,院长对瞎眼老太太家里的情况还算清楚。
苟方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院长,你对崔金丽的情况很了解?”
他故意没说崔金丽是谁。
老太太叹了口气,“那丫头啊,我听大芸提过两次……太能折腾了。”
“折腾”在华国的北方是个褒义词。
可前面再加个“太能”,老太太话语里的意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果然,还没有等待众人回应,老太太就继续开口了,“那女子读了高中就不读书了,年纪轻轻就跟着别人跑生日,现是和一大帮子老爷们合伙,后来赚了钱后自己单干……警官,你都猜不到她天南海北地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
苟方很好地适应了自己捧哏的角色。
“毛子国——她一小姑娘敢自己坐火车去毛子国进货,你说她胆子能有多大?要我说啊,崔金丽她就是接了大芸的衣钵,脾气性格和年轻时候的大芸啊一模一样。”
比起南国女子的小鸟依人,北方的姑娘无疑风风火火不少,性格独立争胜好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听闻崔金丽一个人去了邻国,苟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意外。
“院长,这姐姐这么能折腾,一定赚了不少钱吧?”
一边,夏可可的眼神里露出了崇拜之色。
“赚钱?”
院长老太太很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我这个敬老院的收费在整个冰城,都算倒数的。”
便宜无好货。
院长老太太主动自爆,意思显然只有一个,崔金丽要是真有钱,就不会把自己的老娘送到这里来了。
要知道,她老妈还是个老瞎子。
一般的敬老院,收费越低,服务越差,也就院长老太太自己心善,要不然那个老瞎子早就不知道被人虐待成什么样了。
夏可可嘟嘟嘴,不说话了。
“院长,崔金丽是一次性交了三年的费用吗?”
苟方没有理会自己的同伴,继续开口问道。
“是的。”
老太太很干脆的点点头,脸上逐渐浮现出疑惑的神情,“虽然有些疑惑,但那姑娘上次来,一次就交了三年的费用。”
“而且……还有更奇怪的!”
话锋一转,老太太静静地看了众人一眼,见几个听众一个个耳朵竖得老高,她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了,“三年时间快要到了,这姑娘还没有看过她老娘一眼不说,老太太三年了也没有和她姑娘打过一次电话。”
敬老院不是监狱,这里是有电话的,老人如果太寂寞,也是可以神情打电话联系家里人的。
“她一点也不急?”
二狗话里的“她”,自然是指的老太太,三年费用快到期了,老太太不联系自己的女儿,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对劲。
他隐隐觉得自己先前和夏可可说的话,怕是真的要应验了。
“她不急。”
院长摇了摇头,一脸不解,“她手里就有崔金丽的联系方式,可她就是不打,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
“我跟你说,她每天都大吃大喝,还要起早贪黑的锻炼,跟个年轻人一样,实在是太奇怪了点。”
砰!
一股暖流击中了苟方心里最柔弱的部分,他的眼睛有些发酸。
“院长,老太太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吧。”
“好。”
出了房门,越过走廊,穿过几进树木葳蕤的小院,院长带着众人来到了某栋老旧小楼底层最角落的一个房间。
“大芸就在这里。”
随口说着,院长推开了破旧的木质大门。
嘎吱。
刺耳的摩擦声中,众人次第而入。
苟方进入房间的时候,窗棱透过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发现不远处的依墙靠椅上,一个老太太正闭眼嗮着太阳,或许是温度有些高汗水让她有些瘙痒难耐,老太太还一手拿着个痒痒挠伸到了自己的后背使劲的摩挲着。
“大芸,我带人来看你了。”
院长的声音很高。
“谁?”
老太太没有理会她,反而静静盯着她身后的空间。
她的眼神空洞,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紧张。
“老太太,我是老马啊……这里是龙安和叶城的警察。”
老马第一次出声了,脸上的笑意很热情。
“警察?”
老太太低声呢喃了一句。
夏可可点点头,“是的。”
“真的是警察?”
似乎是不太相信夏可可的话,老太太的声音有些颤抖。
拨开众人,苟方站到了老太太面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敬了个礼。
刷!
他的身子站得笔直,眼里波光潋滟。
“你真的是警察?”
好像意会到了什么,老太太站了起来,一只枯瘦的手拼命地在半空中摸索着。
在夏可可的目瞪口呆里,苟方接过了老人的手,把它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一脸坚强地开口,苟方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男人有泪不轻弹。
老人家胃口不好,这个便宜的敬老院每天都是粗茶淡饭,她睡了吃,吃了睡,为了什么?
为了不死。
她一个瞎子,每天起早贪黑的锻炼身体,又是为什么?
为了等待今天。
条件简陋的屋子,大夏天的她为什么要躺在阳光下?
为了吸收这几缕不太强烈的阳光,不让自己的身体垮下来。
一句话,她想活着等着警察上门,为自己的女儿伸冤。
她不敢给崔金丽打电话,因为她深深知道,自己的闺女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坚强的老人,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小伙子,你知道我手里的这个东西叫什么吗?”
哽咽着摸着苟方的脸蛋,老太太举着手里的痒痒挠开口问道。
“不求人。”
“是啊,不求人……我崔大芸一辈子刚烈,从来不低头求人。”
啪!
痒痒挠一下子撞在了墙上,一个瘦弱的身体在二狗面前瞬间跪了下来。
砰砰砰!
苍老的头颅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下,老人空洞的眸子里泪眼婆娑。
“我求求你——警察同志,请替我女儿报仇!”
这个坚强的母亲在苟方面前跪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