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小姐，我好怕救救我！啊不对，是雁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或者雁小姐快跑，不要管我！
乔三公子脑海中的念头纷繁复杂，层出不穷。
但实际情况是，他嘴唇颤抖，哆哆嗦嗦，什么也没说出来。
也来不及说什么。
因为就在荀南雁话音落下后，那个被木头碎片渣得跟个刺猬似的怪物扑倒面前。
“呜——”
最终，乔三公子酝酿已久的嘴巴里，发出了这个声音。
然后下一瞬，又陡然上升，尾音像是被戳了屁股的□□高高弹起，变成了：“——啊！”
“噗嗤”
黑柄侧开短刃穿透了怪物的胸膛，持刀的人去势不减，翻折手腕，握着刀柄向右侧划去。
这把刀看上不去并不怎么锋利，但却势不可挡地劈开了怪物，就好像组成这个怪物身体的不是肉与骨头，而是软趴趴的豆腐一样。
鲜血飞溅，不知道为什么，乔三公子竟然觉得这看上去像是一叠迤逦而下的红纱。
帐幕之后，就是那位冰雪雕琢的女子。
乔三公子第一眼就喜欢她。
西十三城美丽的女子多如繁星，可北荒风土不同，养出来的女儿家也是如此殊丽，就像是冬季末尾的寒风，又带着点儿春日将至的柔和。
直到这清冷软风变成了泼天血雨。
猩热的液体洒进了乔三公子大张的嘴巴里，也同样溅落在荀南雁的脸上。
荀南雁把刀抽出，随手甩去上边残余的血迹，动作干脆利落。被长刀捅了个对穿的怪物失去力气，扑倒在乔三公子身上，然后缓缓下滑。
“原来核心在这儿啊。”荀南雁自顾自地说道。
乔三公子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尖叫，还是晕倒，脑子里一团浆糊，身体倒是自发地动了起来，双手颤抖，哆哆嗦嗦地在自己胸腹上一通乱摸。
好好的，没有洞！也没有口子！
“公子在干什么？莫非是担心刀伤到你身上？”荀南雁轻笑，“既然父亲大人说了要护送你回朔方，我自然会好好做到。”
她嘴角弯弯，累赘的血珠汇聚在一起，沿着脸颊线条滑落，有种诡异的美感。
可是乔三公子不敢看她。
再美也不敢看了。
他背靠着马车，这是现下唯一支撑他不倒下的力量，鲜血是温热的，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却觉得冷。
“啊、是、是......”乔三公子‘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
他不敢看荀南雁，目光没个着点，只好落在倒地的怪物身上，这一看，却是越看越觉得心惊，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是，是容先生吗？”乔三公子哆哆嗦嗦开口。
荀南雁点点头。
容行之，可怜的容行之。
竟然这样不凑巧，被带着核心的那片碎魂选中了，除鬼人坚韧的魂魄成了最好的掩体，荀南雁最开始并没有找到它。
“那、那贺先生呢？”乔三公子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
荀南雁指向他前方，马车倾翻之前的位置。
“贺先生！”乔三公子双眼一亮，看到了救星，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可他再仔细一瞧，救星面色灰白，伏在地上出气没有进气多。
“贺先生你怎么了？！”
荀南雁继续耐心解释：“鬼气透体，不过他厉害一些，应该没有死。”
乔三公子此时看到哪个人都比看到荀南雁更亲切，他忙不迭地把贺老先生从头到尾顺了一遍，又是摸他的鼻息，又是探他的心跳。
“确实确实，贺先生没死，”他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鬼气透体我知道，他们除鬼人不怕这个的，只要回朔方就行，学堂能治！”
荀南雁也走了过来，乔三公子当即全身紧张。
她微微弯身，有刀背拨开乔三公子的手。
乔何方哪有不从的，顺着这个力道高高举起双手。
荀南雁端详着贺归远，他眼睛睁着一条缝，目光涣散，气息粗重，如果有时间休息一下，大概能好些——但也不会太好，至少不能像之前一样，在回程路途派上用场了。
既然不能派上用场......
她提起刀，对准贺老先生的心口，落下——
“当”
刺耳的金石交接声响起。
荀南雁的动作停顿住，挡住她去路的是另一把刀。
普普通通的长刀，曾经被家兵们拿在手中，作用仅限于对付野兽。
季朝两手握着刀柄，横在眼前。
这个姿势很刁钻，他是直接从地上滑过来的，除了用刀挡住荀南雁的刀以外，他自己本身也隔在了荀南雁和贺老先生中间。
荀南雁挑眉，好像对他的突然出现也感到意外：“第二次。”
第二次？第二次什么？刀剑相向？
还没等季朝开口，荀南雁就又动了起来，
她握住刀柄，倒向施力，敲在季朝的手腕上，在他手臂发麻的时候，刀尖一挑，将季朝手中的刀挑起，连同自己的刀一起抛飞了出去。
两把刀坠地的同时，荀南雁右手五指扼住了季朝的喉咙，毫不留情地将他掼在地上。
一声重响，砂土飞扬。
然后她左脚一抬，踩上了季朝的右手手腕。
荀南雁的速度快，身姿灵巧，与之相对的，力气就不会太大，但当他们的位置处于上下之分时，这力气中就加上了荀南雁自身的重量，加上关键的地方被制住，季朝无法挣脱开。
“这是第二次了，”荀南雁轻声细语地继续之前未说完的话，“拔出刀，却没有砍下来。教给你的东西没有记住，我可是会生气的。”
她手指用力，卡住季朝的颈骨与气管，季朝完全无法呼吸，失去了空气的流通，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变成黑白交替的一道道闪光。
然后下一瞬间，那只手又放开了。
“咳咳咳——”季朝翻身向着一侧，捂住自己的喉咙，猛烈咳嗽。
原来是这个第二次......
他昏沉的脑袋里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这个时候他原本应该很生气，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逐渐习惯了荀南雁异于常人的思维和行为，季朝竟然毫无怒意，只有一点知晓答案后的明悟。
明明差点被掐死，却毫不在意——看来他的脑袋也要开始出毛病了。
算了，这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
季朝挣扎着站起身，脖子上缓慢浮现出手指的淤痕，起先是青白色，然后渐渐泛红。
“那个少爷说了，贺老还有救，只要能回朔方，学堂可以救他。”他看着荀南雁，声音略微有些嘶哑。
“我知道，我听见了。”
“那你为什么反而要杀他？”
这句话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单纯的质问，只不过季朝还没从之前的窒息中缓过来，显得气力不足。
“他不能再使用真言道，而且身体虚弱，反而需要别人照顾，留下他，只会成为队伍的拖累，”荀南雁反问，“没用的人处理掉，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他明明不用死，只要回到朔方，他就能活下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护送乔三公子平安回到朔方。”荀南雁微微侧着脑袋，“还是说，你希望我能大发善心？”
“我没有这样想过。”季朝摇头否认。
他低下头，握紧拳头，“我来，我带着他走。”
“你？”荀南雁笑了，“你自己就是一个没有用处的人，带上他，只是把一个拖累变成两个而已。”
季朝抬起头，他极少用这样的眼光正视荀南雁，没有什么怒与恨，或是与之相同的激烈情感。
就只是坚定而坦诚，下定决心要做好某事的眼神。
“请，”他把这个字说得很重，很认真，向着荀南雁伸出手，“请你给我一把刀。”
“我不会成为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