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卡里安死了,死的好像一个笑话,一个正文故事中的注脚。
一个大人物,一个在母世界中被视为异世界特殊问题解决专家的大人物,就这么死了,死的悄无声息,甚至如果不是原住民开了直播,母世界那边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大人物正在遭受围猎。
这是米科尔森献给玩家,以及马卡里安之后所有继任者的礼物,一份血淋淋的礼物。
但对于唐吉而言,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一直都在成长,他拥抱着仇恨而来,从超人类开始,再到玩家,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但唐吉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一丝一毫的解脱,恰恰相反,他的仇恨更深,愤怒更烈。
唐吉的平静是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马卡里安的死,和其他被他杀死的玩家一样,对唐吉而言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他的复仇目标是全体玩家,乃至玩家们背后的公司,那个将玩家送进这个世界的机构,以及整个母世界,因为正是他们塑造了玩家这个群体,以及公司这种结构。
只是,越是深入了解自己的力量,越是了解玩家所在的世界,那种无力感就深深的笼罩着唐吉。
他已经是七原罪之一,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个体,这个最强大甚至无需加入之一这个约束,但他能大仇得报么?
不能,他做不到,就像当年前代暴怒将的仇恨以整个地球为目标,将愤怒宣泄给整个世界,但当几千年后他再次回归时,人类依旧是人类,他什么也没改变。
愤怒变成了无能狂怒,只有仇恨随着时代的失去变成无根之水难以维持,原始暴怒情绪因为这样的荒唐而更加狂躁,不断影响着唐吉的意识。
唐吉默默的承受着来自自己,前代暴怒,以及原始暴怒情绪三方的冲击,他变得越发寡言少语,只是因为他的愤怒已经无以复加,稍有不慎就会将周围变成人间地狱。
他无视了依然在直播的记者团队,直接掏出自己的匕首单膝跪在马卡里安尸体旁边,一刀将对方的脑袋切了下来,动作干净利索,速度快的惊人,熟练的可怕,以至于仿佛已经进入了化境。
查尔埃尔斯和他的摄像团队甚至因为注意力不够集中而没意识到唐吉已经完成了斩首仪式,忘了来一个特写镜头。
唐吉单手抓住马卡里安的头颅,转个身的功夫,仇恨之焰已经席卷而过,将头颅内外的血肉组织焚烧殆尽,当马卡里安的头颅再次出现在镜头中时,只剩下一颗光秃秃的,能作为标本展示的颅骨,其血肉已经化为飞灰,在仇恨之焰的扰动下随风飘逝。
在镜头下,唐吉仿佛依然对自己不满一样,轻轻摇了摇头,引得全球观众心都悬在了半空中,他因为什么而摇头?又为了什么而感到不满?
这恐怕只有唐吉自己才知道不,吴千映也知道。
“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毁灭世界,即使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吴千映从屏幕中看着唐吉,既像是说给身边的艾丽亚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们真的要毁灭世界么?”艾丽亚同样有些茫然的问题,作为全知者,她其实一直到现在还在往自己的脑子里装各种知识,人类文明从无到有发展到现在,每天的信息量都相当于过去一千年的总和,即使是她,也只能分门别类的一门一门的去记忆,去理解。
吴千映说,她要把整个文明已经探明的所有知识都记录下来,因为互联网已经归属幽灵了,那些储存在服务器中的资料,已经不再属于人类所有,如果哪一天幽灵不想让人类获取那些知识,人类会遗忘很多东西。
而艾丽亚就是人类的底牌,她必须把那浩瀚的知识海洋都装进自己的脑袋,一旦有一天人类文明出现了断层,她就要靠自己脑子里的知识肩负起文明的复兴之路。
“没错,天启之日就快来了。”吴千映点了点头,她全程参与了整个天启计划,从灰色田野计划的推广开始就介入了。
吴千映和幽灵合作,设计了整个相控阵核爆装置,并计算出了每一个引爆点的坐标,他们一手从概念上策划了整个天启计划,而米科尔森只是负责提出需求并最终落实项目的产品经理和项目经理罢了。
“会死很多人的”艾丽亚脸色发白的喃喃自语,作为全知者,她享有和吴千映同级别的登陆权限,理论上吴千映能看见的东西她都能看见。
但她无数次都强迫自己忽视了个被标记为绝密的文件夹,她不敢看,不敢听,就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藏在安全的地堡里,假装无事发生。
而现在,鸵鸟终归要抬起头呼吸了,哪怕外面已经是洪水滔天。
“有尊严的死亡,还是卑微的残喘?”吴千映给自己倒了杯黑咖啡,靠在电脑桌前问道:“对个体来说,这是个非常艰难的选择,但对文明和种族而言,这就是个简单的选择了。”
艾丽亚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是全知者,也许她还不够成熟,但她获取的知识已经足够多了。
当智人和尼安德特人作为两个文明互相竞争的时候,最终只有一方幸存了下来,失败的一方不仅仅是对手,也是食物的来源,是玩物。
然而即使智人与尼安德特人之间也还属于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物种下的斗争,而现代人类和玩家之间则是两个世界之间的战争,不存在任何共存的可能。
个体可以卑微的活着,因为生命天然有求生的本能,但文明不能,种族不能,因为它代表着更多东西,也承载着更多东西。
当人类个体理智到吴千映这样的程度,就能坦然接受人类作为文明以及种族的载体,在有机会的时候选择以自我毁灭的方式抗争。
从这方面而言,唐吉还没有超脱,单纯的仇恨让他无法主动做出毁灭文明和种族这样的选择,即使有人推着他走向了这条路,他也会时不时因为自己人性的一面而陷然纠结中。
这是吴千映最看重唐吉的一点,他明明已经不再是人了,却依然愿意站在人类的角度而思考,也只有这样的人,吴千映才敢信任,将重塑文明,种族延续的钥匙交给对方。
相反,吴千映之所以一直对米科尔森都抱有戒心的原因,就是因为米科尔森太超脱了,他的个体数量太多,本身已经不属于个体了,他自己就是某个全新的族群。
就像当年智人和尼安德特人曾同处一个时代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一样,现代人类和米科尔森就是两种生活在同时代的个体,他们之间存在着明确的竞争关系。
吴千映相信,如果有机会,米科尔森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灭绝人类,让名为米科尔森的新种族成为新的霸主生物。
当然,这只是吴千映自己的看法,她只是习惯性将米科尔森的一切动机都邪恶化,毕竟,米科尔森曾经囚禁过她,这个世界如果只有一个真理的话,那就是千万别得罪女人,尤其是聪明女人。
“当人开始在地面上增多,又生女儿的时候,神的儿子们看见人的女子美貌,就随意挑选,娶来为妻。”——《创世纪;6-1,6-2》
圣徒跪在地上,耳机中传来AI阅读圣经的声音,神父最终还是拒绝了更换义体器官,他说自己清清白白的来到这个世界,走的时候就要全须全尾,不能有分毫改变。
主说,现在时候了,就是时候了,不能有分毫改变,人是不能永生不死的,凡是永生不死的,都不是人。
神父走的很干脆,在圣徒回来的某个早上就在睡眠中回归了她的国,就好像他早就期待的那样,就好像,神父是在特意等圣徒回来一样。
毕竟,神父虽然走了,但修道院里的孩子们还是要有人管,神父知道,圣徒有这个能力,但他不说,他也是个倔强的人,即使心里知道错了,也不愿意当面承认,而是要死了以后用遗书的方式告诉圣徒,以前是自己看错了他就好像,他怕圣徒会因为他认错而嘲笑他一样。
圣徒没有笑,他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拿起铁锹,在一帮大孩子,半大不小的孩子,以及小孩子的围观下,挖了一个足够深的坑,然后扛着神父早就准备好的棺材入殓了尸体,将棺材直接扔进了坑内,一言不发的埋葬。
修道院后面的院子就是墓地,埋尸体很方便,圣徒埋过很多次,修道院以及周边地区死了人都会把人埋葬在这里,圣徒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晚上把人家白天埋进去的棺材挖出来,在尸体就是
即使有小伙伴帮忙,这一来一回也得折腾大半个晚上,大家都累的要死,但没有人叫苦。
圣徒用这种方式瞒过了该死之人的帮派,瞒过了执法者,唯独没瞒过神父,只是当时的不知道。
神经衰弱的神父晚上睡觉连蚊子飞过都能被吵醒,怎么会听不见他们彻夜填埋
的声音?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然后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上帝能原谅他罢了。
神父给过圣徒很多机会,但圣徒从来不知悔改,我行我素,并自以为做的隐秘,却不知是神父在外面靠自己的关系帮他遮掩了不止一次,最后一直到神父再也遮掩不住了,圣徒几乎是立刻就进入了拉撒路的视线中。
圣徒埋着神父的棺材,身边全都是给他递水,帮忙的孩子,恍忽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段无拘无束的日子。
那时的他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是代替上帝清除人间污秽的天使,小伙伴也都把他视为英雄,后来他长大了,超人类浪潮拍打过后,玩家们来了,整个世界都变了。
圣徒填完最后一锹土,然后才意识到这场葬礼没有神父来主持了,神父已经被埋在
“是的,没有神父了,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神父了。”圣徒自言自语道,他跪在倾听着AI声情并茂的声音朗读着圣经的内容:“以前都是我看你给别人主持葬礼,现在你死了,没人主持了的,只能我来了。”
圣徒是个虔诚的教徒,曾经是,现在也是,只不过现在的他信仰有些不同了。
他张了张嘴,看了看周围的孩子们,他们中大的那些满面忧愁和悲伤,他们知道死亡是什么,为神父而悲伤,同时也为自己未来命运,那些更小的孩子的未来而感到忧愁。
而那些小一点的孩子们,则学着大孩子的模样,努力表现的悲伤,他们还不理解什么是死亡,他们依然像每天一样,等着开饭时神父会来喊他们去吃饭,而现在,神父只是暂时去土里待着了,就像他以前喜欢待在床上,只是换了个地方躺着。
圣徒突然感到一阵愤怒,因为一直到临终前,在遗书中,神父依然使用恳求的语气,希望自己能去她的国。
“他对耶稣说:耶稣啊,你进入你国的时候,求你记念我,于是耶稣对他说:我实在告诉你,今日你要同我在乐园里了。”圣徒只念了这两句,然后就合上了圣经,凝神的看向那个光秃秃,连名字都没有的素澹墓碑:“他最好没撒谎,不然我就把他埋在你
神父安静的躺在地下,没有破土而出用圣经砸他的脑袋,这一刻,圣徒终于意识到神父真的死了,眼泪才掉下来。
“我没撒谎,我说到做到。”圣徒努力抬起头,仰视天空好像在和看不见的灵说话,不让眼泪掉下来然后对大孩子们说道:“收拾行李,我给你们找了个新地方住,吃饭管够,没有帮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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