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继续道:“臣参王方庆,以人臣本份为由,献祖上法帖,于朝野之上,助长阿谀奉承之波澜。”
一旁王方庆一听,脸都绿了。
好家伙,出发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啊!
只是此刻话已出口,王方庆也不敢有任何辩解,只是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武则天看着二人的面色,心中明了,狄仁杰这只老狐狸,估计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她并不戳穿,只是平静地言道:“怀英这是从何说起?”
“陛下,王大人献上祖上法帖,博得陛下欣喜,使陛下厚爱封赏,朝野内外盛传:寒窗苦读十余载,不及祖上一法帖。”
狄仁杰的语气平稳冷静,直言不讳道:“陛下改革科举,旨在吸纳天下英才,如今此等做法,以微臣之见,易让天下之人以为所谓科举,不过是为寒门学子画饼充饥而已!”
“而这占据着中流砥柱的,依旧是王大人这样的百年世家大族,臣以为,甚是不妥!”
王方庆听了这一番话,心思转动间便懂了狄仁杰的意思,当场就跪倒在地,口呼:“微臣知罪!竟使陛下圣誉蒙尘,真罪该万死也!”
狄仁杰顺势推波助澜,俯身一拜道:“万望陛下收回封赏,以振朝纲!”
“臣远退回封赏,以正陛下圣誉!”
武则天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眼中闪过几分古怪之色来。
然自古帝王心思难以揣摩,武则天也不例外。
她心中起了几分戏弄的心思,站起身来,缓步走下台阶,似笑非笑道:“这撤回封赏之事好办,只是这法帖,怎么处置才合理呢?”
说着,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狄仁杰,笑问道:“怀英,你觉得应该如何?”
“微臣以为,可以借贴为由,有借自然有还,可解此事。”
“怀英所言确实有理!”
武则天点了点头,而后语气微微严肃:“但是,若真如怀英所言,朝野内外民怨沸腾,仅仅只是撤回封赏,退还法帖,未免显得模棱两可,不痛不痒,恐怕难以平复民怨,难以让寒门士子心服口服啊。”
“更别说琅琊王氏三百年之清誉了,能否保全,还未可知。”
“你说是吧,王大人。”
这话一出口,王方庆当时就觉得五雷轰顶,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目眩,冷汗直流。
缓了足足有几个呼吸,王方庆这才战战兢兢的道:“此事皆因微臣思虑不周引起,若能保陛下圣誉,能保琅琊王氏清誉,微臣愿领罪受罚!”
“法帖,有借有还,而人,有赏就有罚,只是,该怎么罚呢?”
武则天目光扫过二人,平静的语气中,却隐藏着让狄仁杰与王方庆心惊肉跳的威严:“若是将王大人送往大理寺,那少不得皮肉之苦,怀英,你怎么看?”
“陛下,微臣,微臣”
一时间,狄仁杰也不知该如何言明,只觉得此事竟突然变得如此棘手,原本言辞犀利的巧嘴,此刻也吞吞吐吐起来。
见狄仁杰心思未明,武则天缓步走上朱漆之台,手指抚过桌上法帖。
“朕自得这法帖以来,朝野上下,谣言不止。”
“有人说,王方庆献祖上之法帖于朕,就好比书圣名篇兰亭序之于太宗皇帝,两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狄仁杰与王方庆对视一眼,皆不敢有任何大意。
这一句话要是答错了,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此刻,狄仁杰心思急转。
皇帝陛下突然提起兰亭序,暗指之含义,他心知肚明。
只是不知道王方庆是否理解了陛下深意。
此刻,狄仁杰深感伴君如伴虎,这一番博弈下来,自己竟是输的体无完肤。
而陛下提起兰亭序,这天下法书第一帖,早已经被太宗皇帝带进了昭陵之中,自此起,后世褒贬不一,更多贬斥之意。
此时陛下重提此事,若是回答“二者不可同日而语”,那陛下自然不会重蹈太宗皇帝的覆辙,这法帖,肯定是回了王家。
然而这讽刺太宗皇帝不该将兰亭序带入陵墓,或者是暗指陛下不配拥有这当世珍宝之罪,是万万无法逃脱得了的。
这两者,都是死罪,那得掉脑袋!
不过若是回“自无不可”,太宗皇帝既然可占兰亭序,那么陛下功在天下,莫非连这万岁通天帖也不能拥有了?
如此一来,我此番入殿,岂不是要自相矛盾?
一时间,狄仁杰只觉得心思繁杂,心乱如麻。
而一边跪着的王方庆,更是心思惶然。
若此番真的要不回祖上法帖,这世界上便再无王羲之真迹,书法一脉面临断层,那可真是无颜面件先祖了。
一念及此,王方庆心中暗下决定,不论自己受何等罪过,也要将祖上法帖,请回琅琊王氏。
念头通达,王方庆语气都顺畅了许多,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微臣甘愿受罚,只愿换得法帖回归王氏,保陛下圣誉!”
狄仁杰听得此言,心知王方庆定是下定决心,同是跪倒在地,道:“微臣愿同王大人共领此罪!”
“二位爱卿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听到狄仁杰与王方庆斩钉截铁的声音,武则天轻轻地拿起桌上法帖,似乎有些宽慰。
再一次走下台阶,武则天看着跪倒在地的两位老臣,言道:“你们一个,要保祖上清誉,一个,重同仁之意,好的很啊!”
“但是,朕为皇帝,若是要取这法帖,区区琅琊王氏,又能如何?”
“怀英,你我君臣相知,扶持十余载,怎么到了如今,你却不在直言敢谏,而是在此兜兜绕绕?莫非这君臣之谊,亦如此生薄了吗?”
一番话下来,听得狄仁杰是冷汗直流,王方庆更是觉得内心惶恐。
一时间,这武则天的心思,竟叫二人完全捉摸不透。
生死一线之间,仅仅只是几个字的工夫。
“既然你二人要如此,那朕便成全你们!”
武则天一挥袖袍,威严深重。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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