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啊~~!!军主饶命,饶命啊!!”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混合着,一声高,一声低,听得周遭的人全都胆战心惊,甚至闭上眼睛不忍看。
“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求饶声逐渐变得有气无力。
郁州军东营内正在执行鞭刑,手持鞭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东营的军主苗猛,而挨打的则是他帐下的一名小卒。这名小卒今日在为他洗衣服的时候,一不小心将他的亵衣扯出一个洞来。
此事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苗猛性情暴虐,本就有折磨他人的癖好。今日他心情不好,这小卒不幸撞到枪口上,正好给了他发泄的机会。
就在人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之际,一名亲兵跑了过来。见苗猛正在打人,那亲兵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苗公,何军主的人来了。”
苗猛的兴致被打断,没好气地啧了一声。他把鞭子往边上一扔,狠狠踹了脚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小卒,转身走了。
不多时,何田被人带了进来。
苗猛坐在桌边,正用湿布擦着手。见何田进来,他头也没抬:“来了啊?又有什么事?”
何田见他手上身上都沾着血迹,不由吃了一惊:“你这是?”
苗猛不在乎地耸耸肩:“刚收拾了个不长眼的。”
何田与苗猛共事多年,对他的性情很了解,马上猜到方才发生何事。不由拧了下眉头。很早以前他就劝过苗猛改改性子,不然早晚有一天要出事,奈何苗猛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他也懒得再多嘴。
他缓了缓神,问道:“姓梁的派人问你讨要账本了吗?”
苗猛耸肩,似乎并没太当回事:“要了。”
何田问:“你的账都做好了?需要我找人替你看看么?”
苗猛嗤了一声:“没那必要吧?”
何田又把脸皱成一团。
新都督上任要查他们的军费收支,这是理所当然的,早在一个月前他们就开始着手平账了。但何田对苗猛做事很不太放心。
苗猛之所以能当上军主,是因为他当年在阵中杀敌勇猛建了军功,又赶上时运,时值潘亮正大肆在军中扩大自己的派系,缺少可用之人,阴差阳错把他提拔上来了。可苗猛性情粗放,很多事做得不地道,何田被迫为他擦屁股也不是一两回了。
但他们毕竟分属两营,苗猛不愿把自己营的账本给他看,何田也没办法。
“你做事还是谨慎些。”何田道,“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总觉得那姓梁的小娘子未必如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哈?”苗猛不可思议道:“她怎么又不简单了?”
何田道:“她固然年轻,又是个女子,可若她当真半点城府也无,梁司空怎么敢把她送到这儿来?就不怕他女儿坏事么?”他是站在梁羡的角度思考,觉得梁羡既然放心让女儿接下这个职务,这位女儿总该是有些本事的。
苗猛却啧啧摇头:“他不是给她派了一百多人么?还把自己的幕僚也给她了,就是派头猪来也一样啊。”
何田失笑:“你这话说的……”他知道苗猛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女子,倒也不是独独针对梁阑玉。
何田道:“老实说,我昨天彻夜未眠,回想了许多,总觉得蹊跷。她若表现得稍有些戒心倒也罢了,可她却似乎毫无戒备,倒像有意藏拙了。”
苗猛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听了个笑话:“老兄,怎么你年纪愈长,胆子却愈发小了?区区一个小娘子,竟能把你吓得彻夜未眠?”
他坚信全天下的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绝无例外,因此实在无法理解何田的担心。
何田与他说不通,只能无奈摇头。
“听说后天那小娘皮会去城郊的草市巡查,那时候她应该不会带很多人。”苗猛把擦完手沾满血的布随手丢到一旁,坐直身体,“这是个好机会,我已经和那边的人说好了……”
他歪着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等着看她怎么在几千人面前被吓得哭鼻子吧。”
何田叮只得叮嘱道:“你务必仔细分寸。若真把人弄出什么好歹来,我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苗猛摆了摆手,不耐烦的模样:“我知道。用不着你多话。”
何田看着他无声长叹一口气,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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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清早起床,梁阑玉先用过早膳,又在书房里看了会儿卷宗,直到外面日头当空,她估摸着外面的人都该出来活动了,便让人去把前日点好的甲士都叫了过来。
众人集合后,刘平严肃地训话:“出府后,你们务必护好都督周全!若都督有什么好歹,你们全都别想活着回去!”
众甲士忙道:“是!”
今日梁阑玉准备去郁州最大的集市看看。这年代的集市也被叫作草市。
沿街就有店铺售卖商品的景象得等到宋朝才出现,但南北朝已经有比较发达的商业,很多人流大的地方都设有草市,有些草市甚至因为规模太大而发展出了新的城市。
而且南北政权虽然是敌对的,但互相贸易往来却很频繁。地处南北交界的城池往往也是商业要塞,譬如彭城、寿春、荥阳等等。郁州毫无疑问也是其中之一。
梁阑玉本来就很喜欢逛街,而且逛集市是一种很好的了解民生的方式,所以刚到郁州,她就定好了去逛草市的计划。
这番出去,她当然不可能把一百多甲士全带上。昨天晚上刘平就为她挑选了十个身手最好的甲士贴身保护,另外又点了三十人在草市外围待命,万一出什么事可以及时驰援。
其实梁阑玉自己觉得可以再低调点,她只是想随便逛逛而已,但陆春和刘平都坚持她的安危不能有一点疏忽,梁阑玉也就同意了。
一切准备就绪,她就带着一行人出府去了。除了甲士之外,她还带了阿秋在身边。陆春和阿夏则留在府上主持整理府邸等事宜。
“那里好热闹呀!”刚到草市附近,阿秋就忍不住发出感慨。隔着大老远,他们就能看到那里的人头攒动。
梁阑玉问道:“你们先前打探消息的时候,怎么没来草市逛逛?”
阿秋笑着解释:“大姑娘,我们来的时候还没开市呢。”
梁阑玉“唔”了一声,明白了。草市并不是天天开放的,每个月只开放几天,方便百姓们集中交换、购买商品。
不多会儿,梁阑玉等人走到了草市的入口,被收税的官员拦了下来。
由于南朝的朝廷收不上多少土地税,所以非常仰赖商税。想要进入草市的买家需每人缴纳六钱“入市税”,若卖家想在草市设立摊位,则要缴纳十五钱。且每成交一笔买卖,卖家还需缴纳百分之四的估税。这些都是在草市内部收取的。倘若商品通行、过境,各州郡间还有许多关隘会再抽取关税。
梁阑玉想要看看真正的草市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事先并没有让人知会其他官员。她示意阿夏拿钱,像普通人一样交钱入市。
俩姑娘加上十名甲士,一共七十二钱。收税官点完钱无误,提起笔蘸了蘸墨:“姓名,住处。”
梁阑玉随口编了一个:“陆玉。郁州城黄口街。”
收税官写好后又去问阿秋。
一行人全部登记完,收税官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随便一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郁州草市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不止南齐人,就连北燕的商人和百姓也可以到这里来互市。收税官最主要的职责是多收钱,至于登记造册大多时候只是敷衍了事罢了。
梁阑玉看了眼身后的众人,耸肩:“走吧,我们进去吧。”
草市门口排队的人就已经很多了,到了内部更加混乱。人们摩肩接踵,熙来往攘。
保护梁阑玉的甲士们颇为紧张,用身体围成一堵墙,尽量使其他人无法靠近梁阑玉。大多人发现了梁阑玉带着大批随从后,也自觉地与他们拉开距离。
倒不是因为人们看穿了梁阑玉的身份,而是这年头能带一堆侍从出行的,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或妻妾。乡绅豪强做事一向霸道,普通百姓绝不敢招惹,能躲还是躲远点。
梁阑玉逛了一会儿,来到某个卖海货的摊位前停下脚步,只见满满一筐装的都是鲜活肥美的黄色大鱼。她眼睛顿时一亮:“这是大黄鱼么?”
那摊主笑道:“这是石首鱼。姑娘买要两条吗?”
梁阑玉有印象,大黄鱼在古代的名称似乎就叫石首鱼,此鱼肉质格外鲜美,被人称作“真东海之俊味”。在21世纪因为滥捕已濒临灭绝,一斤就要卖到上千块。但在古代,这鱼还很常见。
“要!”梁阑玉忙道,“给我来两条!”
买完大黄鱼,梁阑玉差了名随从赶紧把鱼送回去,让后厨趁着新鲜宰杀料理了,然后又继续往前逛。
郁州临海,这里的海货非常丰富,很多将来濒临甚至已经灭绝的海鲜这会儿还都是普通的大路货。另外还有不少野生的玳瑁、翡翠、珠玑、珍珠,在这个朝代都属于硬通货,可以直接当货币使用。
逛着逛着,梁阑玉忽然感觉到边上好像有目光在看自己。她本能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商贩正盯着她。目光交汇的瞬间,那商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梁阑玉心中闪过一丝不太对劲的感觉,但在这集市里她引人注目也是正常的。
她不想打扰百姓,又疑心可能是自己大惊小怪了,于是压下心头的那抹怪异,只用余光偶尔注意那商贩的方向,继续向前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