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梁阑玉回家以后,发现自己命人前去请调的《郁州县志》已经拿回来了。

虽然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原主对郁州也不怎么熟悉。她很快就要走马上任了,必须对自己出任的地方有起码的了解,这时候查阅县志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拿到书后,她马上进屋看了起来。

她做事很投入,眨眼一个时辰就过去了,婢女阿秋进来为她添茶,小声提醒:“大姑娘,申时了,要不歇一歇先用晚膳?”

梁阑玉经她提醒,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饿了。她放下县志,揉了揉酸胀的脖颈:“也好,那就先用膳吧。”

不一会儿,阿夏和阿秋两名婢女端着几碟膳食走了进来。梁阑玉发现她二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憋着笑的表情,不由问道:“你们在乐什么?”

阿夏和阿秋对视了一眼。

阿夏是个直肠子,率先开口:“大姑娘,听说家翁和蔡琵琶今天吵了一架,闹得好生不快呢。”

梁阑玉挑眉:“他们吵架了?为什么?”

阿夏用胳膊肘顶了顶阿秋,示意她自己说。

阿秋开口:“我午时去东院领东西,与柳瑞家的聊天时听她说的。眼下家翁正在为大姑娘出任郁州筹备银钱和人马,他打算拨八十名甲士给大姑娘,还让蔡琵琶去筹备钱粮若干一并给大姑娘带走。可那蔡琵琶一贯小心眼,如何肯给姑娘许多?她便与家翁起了争执。这回家翁非但不向着她,还狠狠斥责了她几句。听说她下午一直把自己闷在房里不肯出来呢。”

梁阑玉意外道:“还有这事?”

阿秋道:“柳瑞家说她是亲耳听见的,应当不会有假。”柳瑞家的是梁羡院儿里的人。

梁阑玉若有所思。

所谓的甲士,指的是梁羡自己豢养的私兵。

这个年代和南北朝的背景非常相似。土地兼并严重,财富两极分化。土地大多掌握在世家豪族的手中,朝廷甚至连地税都收不上来,基本靠抽商税运作。所以这个年代的商业比梁阑玉想象的发达。

正因为财富聚集在少数人的手中,所以这年代的达官贵人和豪族手中都有私兵,这些私兵完全不受朝廷的控制,只听家主调遣。

梁阑玉记得以前看南北朝历史的时候,书中说南方朝廷的兵力匮乏,面对北方入侵时,不得不央求豪族们派出手中的私兵帮忙。这种情况下南朝最终被北朝吞并也是理所当然了。

话扯远了。

其实京城的官员豢养的私兵比外地的豪族少,毕竟皇家对可能造成自身安全隐患的事非常在意。梁羡的私兵是养在京郊外的田庄里的,一共养了两百人。如果按照阿秋的说法,他准备拨将近一半人给梁阑玉,蔡琵琶当然会不开心。

另外梁羡还准备给梁阑玉一笔钱粮,数量也不小。

之所以梁阑玉出去当官,还要家里给她准备钱财,因为在这个生产力低下且交通不发达的封建社会,皇权对地方的掌控力是有限的,尤其这里还是乱世,地方大员相当于半个土皇帝。

梁阑玉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要站稳脚跟,肯定需要不少活动的经费,搞不好连军饷都要她自掏腰包来补。一旦她真的能够控制住郁州,那她手里的权柄可就大了去了。

说白了,这是梁羡的一笔政治投资,他希望女儿能在郁州闯出点名堂,以增加他自己的政治筹码。

想明白这一点,梁阑玉就不怕蔡琵琶这次会挑拨离间成功了,毕竟在关乎自身利益的时候,梁羡是很清醒的,根本不会为女色所左右。

她也不担心蔡琵琶会暗中克扣。毕竟这手段太低级,万一她核对完数目不对,去梁羡那儿告蔡琵琶一状,蔡琵琶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虽然不担心,保险起见,梁阑玉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到梁羡跟前去打打秋风。毕竟没有人会嫌钱多,在上任前她手里握有的资源越多就越有底气。

眼下天色已经不早,梁阑玉想了想,决定明早去请安的时候再说。于是用过晚膳后,她又看了会儿书,天黑后便早早入睡了。

翌日清早。

梁阑玉洗漱完,便换了身衣服前去东院给梁羡请安。

以往梁阑玉去请安的时候,蔡琵琶都会在梁羡屋里。因为以梁阑玉的性格,她绝对不会拘于礼数再去给蔡琵琶单独请一次安。但今天意外的,蔡琵琶居然不在。

梁阑玉暗自庆幸:看来昨天两人吵架的事是真的,而且到现在仍未和好!

见过礼后,梁羡开口:“阿玉,走上前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梁阑玉依言走了过去。

梁羡拉着梁阑玉的胳膊,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感慨道:“爹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你了。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都出落得这么大方了。爹至今都记得当年你趴在我膝头撒娇的样子,仿佛就在昨日。”

梁阑玉忍住了把胳膊抽走的冲动。

她和梁羡的关系根本没有那么和睦。且不说当初随军的时候梁羡压根没时间也没心情照顾她,后来条件稍微安稳些,梁羡就把半路上看中的歌女蔡琵琶给接到身边来了。因为蔡琵琶的挑拨,这些年梁阑玉不知和梁羡吵过多少架,挨过梁羡多少打。

直到梁阑玉翅膀硬了,有本事了,梁羡对她的态度才有所缓和。

如今梁阑玉马上就要升迁离京了,梁羡意识到女儿的价值,开始演起了“父慈”的戏码。梁阑玉也有自己的算盘,她希望能从梁羡这里多分得好处,因此也不介意短暂地陪演一下“子孝”。

“女儿也时常会梦到过去的日子^”梁阑玉语气可怜,“这些年我一直盼着阿爹能多瞧瞧我,今日可算盼到了。”

她故意这么说,便是想激起梁羡的内疚。果不其然,梁羡先是一愣,旋即便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唉……你若早些说这话多好?你以往就是脾气太倔,争强好胜,我说什么你总要顶回来,我才……”梁羡顿了顿,停住了指责的话,拍拍梁阑玉的肩膀,“要强也好,如今也有出息了。”

梁阑玉道:“女儿还不够出息。此番若能在郁州有所作为,才算不愧对爹的养育之恩。”她一边说,一边趁着梁羡松手的时机往后退了退,拉开和梁羡之间的距离,找地方坐下了。

她的这番话正说到梁羡的心坎儿里,心头不由泛起更多这些年忽略女儿的愧疚感来。

片刻后,梁羡问道:“你昨日进宫,皇帝都和你说什么了?”

梁阑玉就知道梁羡一定会问这个,而她也早就想好该怎么说了——只要能让梁羡相信云秦必须重用她,那么梁羡就势必会把重注压在她身上,而不受蔡四儿的撩拨。

就在梁阑玉理清思路准备开口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梁公。”是一名下人的声音。

梁羡因谈话被打断而有些不悦,皱眉道:“什么事?”

“梁公,宫里来人了,说是奉天子之命来给大姑娘送赏赐的。先遣了一名小厮来通报,人马上便到了。”

梁羡惊讶地看向梁阑玉。赏赐?

梁阑玉也愣了一下,立刻猜到了宫人是来送什么的,不由心中大定——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会儿功夫来,能省去她不少口舌功夫了。

有贵客来,谈话势必无法继续了。梁羡起身道:“去通知娘子、二姑娘和大郎,立刻到正门迎接贵客!”

不多时,宫人的队伍到达,领头的正是那日将梁阑玉引进含章殿的黄门侍郎张礼。梁家众人将宫中的队伍迎进了梁府的正堂。

梁羡当然知道张礼乃是云秦面前的红人,拉着张礼热络地客套:“只是给小女送些东西,竟劳张黄门亲自驾临,实在是令蔽府蓬荜生辉啊!”

张礼笑道:“尚书公抬举了。陛下对梁大姑娘极为重视,派愚来不过是怕其他人手脚粗笨,搞砸了差事。有愚盯着,陛下更放心些罢了。”

梁羡不禁暗暗欣喜:派一名黄门侍郎亲自前来送礼,天子对梁阑玉的抬举之意不言自明!

而站在梁羡身边一同迎客的蔡四儿虽极力陪笑,笑容却格外僵硬。

梁羡问道:“不知陛下赐小女何物?”

张礼朝着后方宫人的队伍抬手道:“端上来吧。”

很快,两名宫人一左一右捧上来一枚扁长的赭红色镀金漆盒。梁羡看见那盒子的形状,不由一怔。

“大姑娘。”张礼转头冲梁阑玉笑道,“这是陛下连夜命人从武备库里挑选的宝剑,您瞧瞧可否喜欢?”

他话音刚落,两名宫人就将漆盒的盖子揭开了。

只见盒里铺着厚厚的白色绸缎,一柄青黑色宝剑剑安安静静地躺在缎布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