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每一天都过得和上一天大同小异,将那枚传音玉佩交给系统保管后,许骄逐渐适应了如此形影单只,独自静心清修的生活。
偶尔放松消遣,间歇性彻夜失眠,摆在他案头的甜腻吃食和风月话本慢慢不见了,梳理秘术功法的笔记却越攒越多,分门别类地堆在眼前,几乎淹没了整张桌子。
没什么无法忍受的,孤寂才是贯穿他前半生的常态。许骄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喜欢钻牛角尖,更不会因沈祁修的忽冷忽热为难自己。
不管境遇怎么变化,他抚平内心波澜,很快便转移视角,把精力投入在了必须达成的目标上。
太虚剑宗底蕴深厚,可供他阅览的绝学取之不竭,许骄通宵待在藏经阁里,看完一本关于制符炼器的典籍,随后揣起手头记录疑问的竹简,伸着懒腰迈下了阁楼台阶,去找元珩为他解惑。
第一缕晨曦破开薄云,洒在倾落如瀑的发丝上,在他周身勾勒出一片朦胧柔光。
朝露停在阵阵松涛之声中,无定峰大殿门前守着两个小侍童,而元珩此刻未像往常那样待在净室里,正临窗而坐,挽起袖口焚香点茶,时不时还往窗外遥望一眼,似乎是在等人。
“师兄,早啊。”
许骄一进门,便径直走到元珩对面坐下,虚心向他请教:“我昨晚读这本《玄元宝篆》,学到了不少东西,但有几处淬炼兵刃的法子没琢磨明白,劳烦师兄帮我参详参详。”
元珩抬起眼睛,顿住手里的动作,将一盏刚沏好的茶汤递给他:“听清昀说,你这段时日废寝忘食,不分昼夜地扑在修炼上,见到你肯认真用功,师兄舒心得很。”
说罢,他拿过许骄密密麻麻的笔记,大致扫了几页书册上的批注,继而笑了笑,“参详之事不急,我稍后有位贵客到访,你既然来得巧,就陪我去殿外迎一迎他。”
能让元珩这么郑重相待的,必然是某个重要人物,许骄跟着笑道:“哪位贵客这么有面子,还用师兄亲自去迎?”
“是三清派的穆掌门。”
元珩道,“他前几天收到我写的信,与我约好了来这里见一面,眼下应该在附近了。”
许骄略加思索,了然地点了点头。
宗门大比结束之后不久,他将苏蕴与穆璃的关系告诉元珩,托元珩探探三清派的口风,以备双方商谈此事。但穆掌门夫妇只有穆璃这一个独女,宠溺多年、爱若珍宝,如今知道女儿有了属意的人,自然沉不住气。
陪元珩行至殿外,许骄招了招手,对廊下站着的小侍童道:“去扶月峰一趟,把苏蕴叫来。”
小侍童清脆地应了声是,即刻就要下山通传,许骄又道:“记得叮嘱苏蕴,让他来的时候换件衣服,打扮得体一点。”
不多时,苏蕴听了消息匆匆赶来,跟穆殊祤是前后脚进的殿门,可惜他压根没有机会和穆璃的父亲接触,不太清楚师尊为何一大早传召他,只先朝元珩拜了拜,复又望了望许骄,垂首唤道:“师尊。”
许骄看他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穆掌门在此,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前问好。”
苏蕴脑子里嗡地一声,这才如梦初醒,赶忙转向阴沉着脸的穆殊祤,再开口时,嗓音都在细微发抖:“弟子不知是穆掌门当面,刚刚多有失礼,请穆掌门海涵。”
穆殊祤冷冷地盯着他,唇角不见丝毫笑意,神情不悦道:“你就是苏蕴?”
苏蕴尽力挺直了腰,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僵硬,但顶着这般严肃的审视,仍是如芒在背,紧张得浑身冒汗:“正是。”
他立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弹,被凛冽的目光上上下下刮了好几遍,不知过了多久,穆殊祤才偏过脸去,朝一旁的许骄微微点头。
他对许骄道:“论起眼光,还是扶月仙君会收徒弟。小徒弟一鸣惊人,大徒弟也是仪表堂堂。”
别的不提,苏蕴的样貌显然生得不错,剑眉星目,意气风发,是极端正硬朗的长相,在穆殊祤挑剔的打量中,倒勉勉强强,配得上他的女儿。
许骄道:“穆掌门谬赞了。”
穆殊祤在等着他介绍苏蕴,许骄象征性地谦虚了一下,便顺势接过话茬:“不过穆掌门有所不知,这孩子品格坚韧,自幼刻苦,比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弟省心多了。我虽收了三个弟子,但最为看重的只有苏蕴,扶月峰近些年的一应事务,皆是让他全权做主的。”
他一边说,一边朝元珩眨了眨眼,元珩心领神会,同样笑道:“的确如此。苏蕴处事沉稳,最得他师尊赏识,众位长老每次说起他也赞不绝口。我亦觉得,太虚有这么勤勉的后辈,实乃宗门之幸。”
两人侃侃而谈,一句接一句的溢美之词砸下来,将苏蕴夸得天花乱坠,穆殊祤仍然默不作声地盯着对方,实则却很信得过元珩仙君的举荐,脸色不自觉地由阴转晴了。
在苏蕴身上,他没能挑出任何缺点,心中的不快稍微淡了几分,便缓了缓语气,转而邀请道:“既然你和穆璃相识已久,彼此又情投意合,本座没有干涉的道理。如有闲暇之时,你跟她到三清派走动走动,她娘亲知晓了你们的事,昨日还念叨着想要见你。”
此言一出,就等于认可苏蕴和穆璃交往了,苏蕴不禁喜上眉梢,登时顾不得保持矜持,连连感激道:“多谢穆掌门,弟子一定尽快做好准备,去三清派拜见夫人。”
他一头雾水地来,得偿所愿地告退,迈出的步子都飘飘然的,像是踩在绵软的云端一般。
许骄顺利替人牵了红线,瞧着大徒弟欢欣雀跃的表情,亦是颇觉满意。
对坐喝了盏茶,穆殊祤看向元珩,问起了另一件事:“你在信中说,鬼蜮血海仿佛不太平,数月前曾有鬼物出逃作乱,竟用剜心取丹的手段杀害了你门下一名弟子。此事非同小可,确有实证吗?”
元珩叹道:“便是没有实证,仙盟也该防范于未然,早做处理方为上策。毕竟血海的封印关乎天下苍生,决不可出一丝纰漏。”
“你的话在理,但鬼蜮那种动乱凶险之地,深入查探免不了会有伤亡,各派要共同承担责任,谁都不能独善其身。这样调令仙盟的大事,需得凌霄宫首肯。”穆殊祤想了一会儿,眉头愈发紧锁,“谢归远呢,他是什么意思?”
“我与谢归远不对付,这次宗门大比又冲突不断,不光秦长老的徒弟丢了性命,李京默负伤昏迷,他还和骄骄动过手,对阿祁起了杀心。”
现在谈及凌霄宫这三个字,元珩就止不住来气,修养再好也难掩眼底厌恶,“这些污糟事想必已经传进你耳中了,若是由我率先提议,难保谢归远会不会从中作梗,存心跟我唱反调。”
宗门大比期间,穆殊祤忙着闭关悟道,因此并未亲临现场,但他了解太虚剑宗和凌霄宫的矛盾,思索片刻之后,沉吟道:“你不欲出面,此事就让我来通知仙盟吧。”
他和元珩是故交,元珩亦不与他见外,当即拱手道:“那就有劳你了。届时哪怕鬼蜮风平浪静,血海的封印也到了加固的时候,待商议好何日出发,我便在宗门里选几位精通此道的长老,与他们一同前去。”
沈祁修和鬼蜮的渊源不浅,至少那柄炽霄剑是在鬼域得来的,许骄从头到尾都弄不明白对方和依兰城出现的厉鬼是否有所牵扯,而这一切,没人会给他准确的答案。
听元珩说到这里,他马上来了兴致,毛遂自荐道:“年节刚过,诸位长老个个要务缠身,师兄如果尚未敲定人选,这次便带上我如何?我一直在钻研封印术,不敢夸口精通,但也略懂一一,大抵帮得上忙。”
潜意识里,元珩总觉得小师弟不靠谱,亦不愿让他与谢归远等人在鬼蜮中相见,又产生什么争执,可刚要出声阻拦,就对上了许骄笃定的眼神。
“我整天拘在宗门内,不曾见识过鬼蜮风貌,却知晓那里的封印奥妙无双,早就想去看看了。即使帮不上师兄,前往观摩一番也有益处。”
元珩纵容他惯了,考虑半晌,最终还是舍不得让小师弟失望,只得无奈地应了下来:“也罢,你若真有这份儿心思,就和我一起去吧。”
聊完这桩事,许骄无意继续坐在旁边听元珩和穆殊祤叙旧,随后便向两人辞别,打算自行返回藏经阁,寻找一些鬼蜮秘辛的记载。
穿越至今,这是他第一次要出远门,当然得做足万全的准备,以免碰上什么突发状况。
而这时,他还没能想到,他那消失多日,月余都没对他透露踪迹的混帐徒弟,如今好巧不巧,正待在枯骨遍地的沧溟鬼蜮,身处血海漩涡风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