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亥时,宴饮方散。
许骄破天荒的没有醉酒,直到这会儿仍然是清醒着的状态,不仅与他相对而坐的萧眠抚掌称奇,其余长老也纷纷朝他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元珩虽未开口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更满意了,把这桩怪事全部总结成了沈祁修细心侍奉的功劳。
他望着年轻弟子们循序起身,陆陆续续跟随自家师长退出殿内,而后单独唤了沈祁修一声,移步来到对方面前。
听闻沈祁修不休整几天稳固境界,次日清晨就要启程赶路,元珩难免不太放心,觉得仓促了些,所以让萧眠探过沈祁修道体无恙,神魂也不曾在雷劫中受到损伤,这才颔首允准此事,目送他和小师弟一同离开。
沈祁修向掌门执礼辞别,手里还握着萧眠塞给他的一瓶灵丹,衣袖却不经意地朝桌角拂去,将自己带来的金樽重新收进了储物戒中。
无定峰上下禁忌森严,今天的设宴之地便选在宗门讲学论道的广场后方。因晚间山风乍寒的缘故,殿阁周围已无人逗留,广场里叮咚作响的琉璃灯逐渐熄灭了。
他和许骄踏出门外时,抬眼就能看见苍穹低垂,夜幕中繁星闪烁,当空悬着一弯如钩银月。
许骄从始至终都留着心眼儿,没有把便宜徒弟斟的酒水尽数咽下去,但此刻被冷风扑面一吹,他的步伐竟忽地晃了晃,察觉到了一阵头重脚轻之感。
“师尊,您站得稳吗?”
见许骄稍有踉跄,沈祁修立即迫不及待地倾身上前,伸手揽住了师尊的腰。
单薄的锦缎贴在掌腹之中,几乎能勾勒出布料下柔韧的线条轮廓。他虚虚拥着许骄,温声低语道:“若是站不稳,您就靠在弟子身上,弟子御剑带您回去。”
庆功宴开始前,沈祁修便在金樽边缘涂抹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物,那种药物有助沉眠,能够让师尊夜里睡得踏实一点。
如此一来,他也能心无挂碍地与师尊依偎共枕,天亮时再消除师尊不美好的记忆,把发生过的事情一笔勾销。
沈祁修尚且复盘着后面计划,但许骄的下一句话,就把完全把他的思绪打乱了。
他怀里的人闭着眼睛,任由他抱了片刻,倦懒地摇头道:“我现在不想回去。沈祁修,你陪我走走。”
得益于织梦中诱哄对方的经验,许骄明白沈祁修怎样才肯乖乖配合他的节奏,于是率先抛出了措辞中的试探,与徒弟以“我”自称。
沈祁修端详了他一眼,一时辨别不清师尊到底醉了还是没醉,环在许骄腰际的手臂也略微僵了僵。
他犹疑半晌,问道:“师尊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许骄道,“吵闹了那么久,你挑个清净的地方。”
剩下的时间比较充裕,沈祁修没有借口反驳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又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件玄墨披风,披在了师尊肩上。
做完这些琐事,仿佛担忧许骄会不慎跌倒似的,他屏息牵起师尊的手,沿着隐蔽的小径走向山林深处。
穿过几条曲折的岔路后,远方依稀可见石涧幽寂,婆娑月影清晰地映在澄澈的溪流之上,照得水面波光粼粼。
许骄总觉得精神倦怠,走到溪流边就停了下来,驻足在一棵枝叶扶疏的花树底下,抬眸环顾着眼前的景致。
树梢的花瓣纷扬飘落,道路也铺开一层淡雅落白,此处连空气里都笼罩着浪漫绵延的花香,倒不失为他和沈祁修首次约会的绝佳地点。
他不再往前走了,沈祁修便以为师尊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和自己交待,同样跟着许骄停下,认真地注视着他。
许骄则转了个身,顺势朝便宜徒弟探出手去,轻佻地勾住了沈祁修挂在身畔的琅琊灵玉。
双方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传递而来的冷香顷刻侵入呼吸,将萦绕不绝的花香覆盖殆尽,散发着缠绵悱恻的蛊惑意味。
沈祁修的喉结滚了滚,心跳怦然一滞,许骄却坦荡自若地道:“不是说过,让你把这琅琊玉丢了,要么就还给清昀,你怎么还贴身带着?”
“这是师尊的东西,弟子不会丢的。”
沈祁修强行定下心神,沉声对他剖白道,“师尊给的一切,弟子都会珍惜。”
许骄笑着往后退了半步,摊开的手中光芒一闪,浮现出两块构造相仿的传音玉佩,把其中一块交给了沈祁修。
“你要珍惜,就珍惜这个吧。”
沈祁修在他的示意下低头看去,不难察觉师尊这次送他的玉佩成色普通,非但做工粗陋得不堪入目,内里亦无灵力盘旋。不过抛开糟糕的外表不提,这份礼物实在有它的特别之处。
玉佩的中央部分是镂空的,被人烙下了两个笔锋闲逸的云篆小字,那字迹他并不陌生,和朝露蛇尾上的铭文如出一辙。
师尊送给他的玉佩上,写的俨然是师尊的名字——“许骄”。
纵使不曾深涉情爱,沈祁修也知晓师徒之间的馈赠不至于此,他不由慢慢攥紧了指骨,恍惚有种收到定情信物的错觉。
树下光线昏沉,他变幻的神色掩藏在静谧的阴影之中,许骄没能马上看见他紧绷的手背和急剧收缩的瞳孔,只听到了徒弟一如往昔,冷静温润的嗓音。
沈祁修道:“师尊自己留下的那块玉佩,和送给弟子的这一块,是一对吗?”
“不错,是一对。”
许骄懒得跟他避嫌,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你那天捏碎了瑶光镜,又说忘川秘境不能与外界互通消息,我自然不想让你为此烦心,才辗转多时寻得了这对玉佩,以便你我暂解相思。”
便宜徒弟缄默不语,似乎听的还不够明白,他顿了顿,继续向沈祁修补充:“这玉佩的样子虽然不算精巧,但它却是可以破除秘境中玄阶封印的法器,你用它与我传音,我们就不必断了联系。”
沈祁修依旧没有作声,望着他的眼眸一暗再暗,整个人直勾勾地盯着他。
许骄迟迟等不到回复,才侧目看了看沈祁修,只这么一看,他就发现沈祁修貌似不是在为了他的付出心生感激,那双黑眸里的欲念热切滚烫,沸腾的是他读不懂的情绪。
刚刚喝了点酒,许骄的思维迟钝了些,但便宜徒弟盯得他浑身不自在,让他感觉事态进展的方向又要超脱控制了。
在他印象里,沈祁修从未与他当面展露过如此赤.裸的眼神,像是一头蛰伏日久的野兽,已经饥饿得耐不住骨子里迸发的凶性,牢牢盯上了自己锁定的猎物。
许骄心底条件反射地咯噔了一下,还没想清楚他有哪句话说的不对,沈祁修便用力抱紧了他。
大抵肯定他真的醉了,小兔崽子居然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许骄的舌尖刹那磕碰在牙齿上,弥漫开一片腥甜的味道,脑海也疼得清明了不少。
而今天他跟沈祁修这场约会,目的就是要委婉地略表心意,当然不会在此时还故作不悦,拘束地和对方划清界限。
未及理智思考,他便不甘示弱地咬了回去,与徒弟互换了一个形同标记的亲吻。
许骄不知道这个吻是何时结束的,只知道对方的掠夺越来越变本加厉,这小兔崽子犯起混账简直凶得要命,他从中争取不到一丝喘息的间隙。
最初他尚能自持,后来却迫不得已地被箍紧下颌,迎合着沈祁修无休无止的索求,眼尾都在溺水般的窒息中泛红了。
待一吻终了,沈祁修尤嫌不足,一手强硬地按住许骄的肩膀不放,抬起另一只手摩挲着师尊的脸颊。
妄念在黑夜中一寸一寸滋长,他伪装的臣服与本真的暴戾仿佛割裂成了两个极端,分明正做着以下犯上的事,还情意绵绵地说:“师尊,年其实过得很快,弟子这段时间不能守着你了,你要珍重自己,等弟子回来。”
许骄呛咳几声,蹙着眉推了他一把,看上去很想摆出抗拒他接近的姿势。
沈祁修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是他大逆不道在先,师尊就算抽他一鞭子,或者甩他一巴掌,他也甘之如饴,愿意承担自己应得的惩戒。
只要他抹掉对方识海里这个片段,他的冒犯便只有天知地知,师尊明早醒来就会遗忘得一干一净。
到了这种时候,沈祁修根本不怕对方大发雷霆,可许骄怎么会让他轻而易举地猜到心思,他预想的呵斥也并未降临。
在他的视线中,师尊仍被他紧紧扣在怀里,未束的发丝凌乱不堪,蝶翼似的睫毛不断小幅度地颤抖着,却没有倚仗修为把他推远,显然不是恼羞成怒的神态。
相反,许骄靠在他胸口缓了一会儿,随后才掀起雾气迷蒙的凤眸,红着眼眶对沈祁修笑了笑。
“好啊。”
花前月下,星霜遍野。他微哑的语调里透包裹毫无底线的怜爱和纵容,温柔地道:“沈祁修,那你也要记住……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