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宗门大比 芬芳四溢的佳酿

接连数日,揽星台上空雷鸣不息,气氛陷入紧张的僵持之中。

以“事发突然,有违切磋的初衷”为由,谢归远多番派遣化神期尊主强闯结界,妄图破坏沈祁修渡劫,救李京默逃脱困局,无一例外被许骄挡了回去。

揽星台封闭后,许骄便没走太远,索性驻留在结界周围,就近寻了处崖壁安营扎寨。

在此期间,他不曾松懈一刻,朝露也显现出狰狞本体,化作一条可吞日月的庞大虺蛇,须臾不离地伴随在他左右。

蛇首高昂,冷冰冰的银色竖瞳向下凝望,俯瞰着山峦树影中每寸细微的风吹草动,等待着向侵犯者发动攻击。

李京默生死未卜,凌霄宫会钻空子毁约是许骄预料当中的事,不过他非常明白,愈是修为精深的修士,与天道对抗的过程愈是难上加难。有这层阻力在,不管谢归远如何重视这个徒弟,他都不敢亲身试险、靠近能给他带来灭顶之危的雷池半步。

可惜谢归远本人不出手,单凭他派来的那些人,却过不了许骄这一关。

眼看屡屡协商未果,谢归远不得不放下仙尊的架子与元珩讲和,声称凌霄宫愿意放弃比试换李京默平安,但元珩一改往常的含蓄谦让,对他开出的条件置若罔闻。

日头逐渐西斜,又至霞光朦胧的黄昏时分,萧眠处理完琐碎宗务,和连钰锦一起重返揽星台时,就见到空旷寂寥的陡峭悬崖边,唯有许骄抱臂倚靠在嶙峋石壁上,疲倦地低垂着眼帘。

朝露跟连玉锦不熟悉,却是认得萧眠的,嘶嘶吐着蛇信歪了歪脑袋,跟萧眠友好地打招呼。

许骄和它神念相通,自然也知道朝露看见的人是谁,凤眸中乍现的一抹厉色便顷刻隐去,直起身体问道:“萧师兄,你和二师姐怎么有空来了?”

萧眠上下端详了小师弟几眼,伸手整理着许骄压根未染纤尘的衣襟,心疼地嗔怪道:“阿祁的雷劫指不定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你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掌门师兄嘱咐我们轮流来帮你盯着,让你回扶月峰养养精神。”

太虚剑宗人尽皆知,扶月仙君并未辟谷,亦不像寻常修士那样用打坐调息代替睡眠,他能不吃不喝不睡觉地守着一个人,仿佛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说实话,许骄这几天的确困得够呛,暗地里已经骂了便宜徒弟上百遍了,但他依然满不在乎地冲萧眠摇摇头,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无妨,此处不影响休息。阿祁渡完这场劫就要启程去忘川秘境,我这个做师尊的不能与他同去,总得多为他尽一尽心。”

萧眠抬眼望着朝露鳞甲森森的本体,便觉得自己劝了等于白劝,无奈地道:“阿祁是有大出息了,不枉费你如此栽培他。不过倒也稀奇得很,他为什么每次渡劫都那么蹊跷,事先连一点预兆都没有?”

许骄当然不会拆穿沈祁修在打什么算盘,帮着徒弟找补道:“他曾和我说起过此事,是我疏忽大意了,没想到阿祁的境界居然能提升得这么快。”

萧眠长叹道:“那你可有的等了,元婴大圆满的尊主修真界里也就那么几个,渡过此劫谈何容易。阿祁这劫若是渡个三年五载,你莫非还要陪他守上三年五载么?”

幸好沈祁修没有真让自家师尊等得太久,只用了不到五日,他便从内打开了阵纹交织的结界。

阴霾消弭,星辰归位,他一脚迈出废墟的同时,首先寻觅的就是许骄的身影。

而李京默的道袍浸透血污,麒麟发冠被雷电劈得焦黑支离,奄奄一息地趴伏在他脚下。

谢归远闻讯赶来,见状立即上前堵住沈祁修的去路,寒着脸探了探李京默的脉搏。

“谢掌门,你不必惊慌,李师兄没有大碍。”

沈祁修朝谢归远略一拱手,腰都不弯一下,轻描淡写道,“他不愧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道修种子,只被天雷削落了一重境界而已,昏迷一段日子便会自行醒转。”

谢归远在对方语调里听出了浓浓的讥讽,却无暇此时和沈祁修算账,跟在凌霄仙尊背后的大批医修也一窝蜂涌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搀扶着李京默,搭脉的搭脉、喂灵丹的喂灵丹,唯恐他虚弱至极的生魂就此崩碎。

然而诊治之后,事实却真如沈祁修所言,李京默虽然神智不清,肋骨和经脉也断了几根,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沈祁修看他们忙活了一阵子,便侧目望向师尊,登时察觉到了许骄的异样。

他难掩关切道:“师尊的脸色怎么这样差,您昨日没睡好么?”

萧眠笑眯眯地晃了晃折扇,接口道:“还不全是为了你?你渡劫的时候,骄骄一直在为你护法,不分昼夜地守着你呢。”

在众位师长眼前,他不能和师尊做出过分亲昵的动作,沈祁修克制着抱一下对方的冲动,毕恭毕敬地道:“有劳师尊了。”

便宜徒弟说得好听,但许骄理都不想理他,只转身朝元珩道:“师兄,我有点乏了,其余的事还需烦请你来处置,我带阿祁先走一步。”

元珩的视线落在李京默苍白痛苦的面颊上,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沈祁修宽宏大量的结果,见小师弟实在困倦得厉害,便是有多少疑虑也不着急现在询问。

他点头道:“去吧,你累了好几天了,是该先小憩一会儿。”

许骄拔腿便走,沈祁修本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畔,但等出了揽星台的地界、发现自己要一路小跑才追得上师尊的步伐,心中就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他旋即抬手拦下许骄,放软语调道:“师尊,您生气了?”

许骄晦涩不明地看了他半晌,反问道:“阿祁,你答应过为师什么?”

沈祁修被他噎了一下,仍锲而不舍地牵紧他的袖摆,低三下四道:“是弟子的错。弟子并无十足的把握控制雷劫,不愿师尊因此牵挂,所以没有及时把这件事告诉您。”

不等许骄开口,他又道:“忘川秘境位置偏远,行程上耽搁不得,弟子过了今晚就要离开宗门了。您别这么冷淡弟子,再原谅弟子一次吧。”

他认错的态度倒还凑合,许骄郁结的火气也消了大半,毫不客气地把袖子从沈祁修手心里抽出来,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

“李京默和你同处于雷云中心,不该仅仅跌落一重境界那么简单。你是不是临时改了主意,不想杀他了?”

沈祁修从善如流道:“是,师尊。弟子和李京默无甚旧怨,签下血契也是意气之争罢了。倘若将他逼进死地,弟子觉得于心不忍,便为他挡了剩下的雷云,让他吃了点小亏,没有伤及他的性命。”

许骄看似仍保持着淡漠的表情,其实已经快被便宜徒弟的鬼话逗笑了。

这谎撒得简直离谱,沈祁修绝非善类,对敌人心软的情况不会发生在他身上。许骄才不相信他骤然间转了性子,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连脑子不灵光的系统都对沈祁修的胡言乱语嗤之以鼻,在宿主脑海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叽里呱啦地分析道:【什么于心不忍。你徒弟是觉得在揽星台施展不开,就这么让李京默死了太便宜他了,又或者是怕给太虚剑宗惹了乱子你会不满意,才想把人引到别的地方杀吧?】

许骄扫了沈祁修一眼,头一次认为系统的见解挺有道理的。

李京默看上去谋而后动,实则骨子里也有不正常的疯劲儿,他自小听着天才的称颂吹捧长大,养出了一身不知所谓的傲气。况且在这般阵仗下,夺得第三名的蒋淮反而巧妙绕过了风口浪尖,众人似乎都不自觉地将他忽略了。

蒋淮也是凌霄宫极优秀的弟子,李京默有这样一个帮手在,抑或真的会强撑着赶往忘川秘境、与沈祁修博弈到底。

不过他们在忘川秘境里怎么折腾,许骄管不着,更懒得管。便宜徒弟能跟同门和睦共处他就算是得偿所愿,哪有闲情逸致替不相干的人操心。

回到扶月小筑,许骄便把追着他道歉的孽徒晾在一边反省,自顾自去溶洞里泡了个解乏的温泉、又美美地补了个觉。

他一觉睡到傍晚,二宝才在沈师兄的催促中掀起床帐,轻声把自家仙君叫醒。

二宝是来通知许骄赴宴的,每逢宗门大比闭幕,元珩便会设下一个小型的庆功宴,一则是鼓舞门下再接再厉,二则也让各峰嫡系多多亲近,为取得殊荣的弟子践行。

沈祁修是这次大比的榜首,今天宴会的主角自然就是他了。

念着马上到手的灵石和近在咫尺的“假期”,许骄任劳任怨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将衣衫穿戴整齐,与便宜徒弟共度彼此分别前的最后一夜。

他们到设宴的场地时,正赶上喜气洋洋的小侍童鱼贯而入,给参宴的长老们呈上灵饮膳食。

太虚剑宗有九峰十二阁,各峰的嫡系传承是有定数的,林林总总来了几十个人,已然都端坐在设宴的殿宇之内。

许骄先是与师兄师姐寒暄了片刻,附和着大家恭贺沈祁修的话语,随后在自己的桌边落座。

他的目光掠过琳琅仙肴,定格在荡漾着灵气的酒盏佳酿中,略略蹙了蹙眉。

除夕那场断了片儿的宿醉之后,许骄就吸取教训,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酒,这会儿他仍旧没想好喝是不喝,便迟疑地停顿了一下。

他完全没注意到,沈祁修的眼神也盯着他的杯盏,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于是,许骄和元珩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再度转过头时,就看见一枚精致的金樽摆在他的案前,里面灌满了芬芳四溢的透明酒液。

而沈祁修正放下给师尊斟酒的手,若无其事地坐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