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宗门大比 山呼海啸的心动

光影交叠,人影如画。

扶月仙君是修真界公认的第一美人,虽然他行事招摇、狂妄倨傲,以至于在九州四海内林敌无数,得罪过的同道不知凡几,但他的容貌却是足矣摄夺心魄的昳丽矜贵,得此称号的确是实至名归的。

他正目不转睛地凝望过来,凤眸上挑的形状多情潋滟,少了三分疏冷,增了七分怜爱,脸色因伤势未愈泛着脆弱透明的苍白。

师尊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仿佛极易摧折而又难以降服,总是不经意间就能让他莫名恍神,屡屡进退维艰。沈祁修想。

他本该集中精力应付后面的谈话,可他在师尊专注的凝望里竟有短暂一刹那的怔忡,产生了某种被死死掣肘命脉——甚至被对方引诱蛊惑的错觉。

一层又一层帘帐铺落漫卷,絮絮暖风拂掠窗棂,烛火的微芒映入彼此眼底。

沈祁修迟疑了一下,便不卑不亢地敛袍跪地,在师尊面前垂首听训。

“是,请师尊赐教。”

狼子野心的少年跪在地上,俯视所带来的压迫感随之消去大半,许骄看着便宜徒弟朝他郑重一拜,才开门见山道:“为师昨晚责备了你,还险些抽了你一鞭子,你怎么不问原因?”

沈祁修低眉道:“倘若师尊心情不好,责罚弟子是理所当然的事。弟子领受师尊的教诲管束,不问原因。”

对方这话答得无从挑剔,然而并非诚意之语,许骄早就料到沈祁修会如此敷衍他,声线平静地道:“阿祁,你真的不清楚自己错在何处吗?”

“弟子不太清楚。”沈祁修摇了摇头,满脸写着无辜的疑惑,“请师尊明示。”

“闭关渡劫的那天,你下午在对战台上吐了血,又是第一晚搬来主峰和为师同住,为什么要在深夜的时候暗中离开,带林清昀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师尊这次用得是疏远的遣词,没有亲昵地叫对方“清昀”,沈祁修敏锐留意到了这个细节,唇边便微微挂了一抹笑意。

“师尊,弟子与您回禀过的。”他温声解释道,“那晚弟子和林师兄有约在先,是想找他聊一聊……”

“把你赏月观景、虚心求教之类的借口全都收起来。”

许骄断断续续地咳个不停,复又抬眼审视着自家徒弟,“阿祁,为师在给你坦白弥补的机会,你实话实说,不要再对为师撒谎。”

“弟子没有撒谎。”

沈祁修听他呛咳得愈发厉害,便跪直了腰背贴近床畔,将自己的灵力缓慢移送进师尊体内,细致缜密地替对方理顺调息。

待许骄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才乖巧垂下了手,认认真真打探道:“师尊,林师兄是不是跟您提起了别的事情,让您对弟子多心了?”

沈祁修已是元婴境的修为,仍然愿意这般千依百顺地侍奉他,许骄盯着便宜徒弟深思了几秒,似乎有些无可奈何道:“拿出来吧。”

沈祁修瞬间门一愣。

“弟子不明白师尊的意思。”他定神琢磨着这道蹊跷突兀的命令,犹豫着问,“您要弟子……把什么拿出来?”

许骄的目光却越过他的脸,落在了他随身携带的储物戒上:“你从林清昀那里取走的琅琊灵玉。”

此言一出,宫室里的氛围便急剧凝冻,沈祁修虽没有立刻做个明确的表态,但眉宇间门的温柔转眼便裂开了一条缝隙,沉淀成一片阴晦至极的森冷。

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林清昀果真在挑拨他与师尊的关系,还准确选择了这件有凭有据、令他不能矢口否认的事。

师尊的琅琊玉是在他的储物戒内,被他收归在锦袋隐蔽的珠饰之中,而那颗珠饰是他最为私密的储物空间门,断然无法展现人前。

他见不得光的底牌悉数藏在那里,师尊若是察觉了不该察觉的东西,届时执意盘问他,他又对师尊下不去杀手,必将引发无穷后患。

沈祁修的思绪只到一半,许骄便一眼看穿了便宜徒弟的戒心,随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仿佛是在揉弄一只家养的小动物。

“阿祁,你答应过,会听为师的话。”

沈祁修刚做好违逆师尊的准备,就被师尊猛地揉乱了头发,对方纤瘦冰凉的手指勾绕着他的发丝,却像是不偏不倚地摁在了他的软肋上,居然辖制得他心虚气短、不敢动弹。

他胸口灼烧着的那团火一下子被摁灭了。

一件法器代表不了什么,沈祁修知道推脱不得,折衷谈判道:“琅琊灵玉在弟子的玄度殿,不在储物戒里,师尊能否稍候片刻,让弟子去殿内将它取来。”

关键的戏份还没开演,许骄不想真把小兔崽子给逼急了,便略微颔首道:“去吧。”

沈祁修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见到他就依旧规规矩矩地谦恭屈膝,许骄从徒弟手里接过通体莹莹生辉的玉佩,发现这件法器上没有残存林清昀半点气息,干净得如同一件无主之物。

他将玉佩拿在眼前把玩了一会儿,又问道:“阿祁,林清昀欺负过你吗?”

这倒没有,沈祁修抿着唇,总觉得师尊仿佛挖了个坑等他入瓮,于是谨慎地摇摇头。

许骄淡淡道:“如果他欺负过你,就算他是宗门首徒、无定峰唯一的嫡传弟子,为师也会站在你这一边,不让你受任何人的委屈。但如果他没有欺负你,单看在掌门的面子上,阿祁便该多有几分容人之量,凡事让他一步,不可因细枝小节要他的性命。”

沈祁修听得一颗心砰砰疾跳,立刻明白了师尊的弦外之音,只故作镇定地道:“师尊说笑了,林师兄和弟子私交密切,情谊甚笃,弟子怎会要他的性命。”

许骄观察着沈祁修的神色,突然不再给他留插嘴的余地,接二连三点破道:“林清昀身为大师兄,却不尽约束之责,放纵俞九恣行无忌,这是他必须承担的过错。此事为师已经替你去教训他了,他说要来向你负荆赔罪,而他身份毕竟特殊,你们之间的矛盾难免招致旁人侧目,为师便拒绝了他的请求。”

他盯着沈祁修问:“阿祁,你需要林清昀向你赔罪吗?”

沈祁修没答需要,也没答不需要,只抬头注视着许骄,默默与他对峙了很久很久,忽地攥紧了师尊搭在床沿上的手腕。

少年力道大得惊人,漆黑的眼眸幽暗如渊,丝毫察觉不到自己此举失礼犯上,几乎捏断了掌心包裹着的腕骨。

沈祁修一字一顿道:“师尊,您一直都知道?”

他指的是他和俞九的仇怨。

“为师知道。”许骄面色不改,抬手牢牢按住了沈祁修的手背,用冰冷的体温熨贴着对方狰狞暴起的筋脉,安慰似的拍了拍他。

“以前绝口不提,是不想揭你旧年的伤疤,令你难堪难过。今日提起,也是不愿再回避下去,想解开你的心结,向你道一个迟来的歉。”

……道歉?

师尊把彼此粉饰太平的默契撕了个彻底,难道不是铁了心要与他从头清算,竟是想和他道歉?

沈祁修的表情无波无澜,始终没开口说什么,紧箍着对方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许骄沉吟半晌,温和道:“阿祁,比起俞九、比起林清昀,为师才是那个应该跟你道歉的人。”

他的声音格外低柔:“为师对不住你良多,是导致你这十几年苦楚的根源,轻飘飘的道歉挽回不了昔日的辜负。所以为师不奢望你的原谅,唯有倾尽毕生心血庇护你、体恤你,永远将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沈祁修在他的诉说中动了动嘴唇,勉强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师尊不必向弟子道歉,以往的事,弟子早就记不清了。”

许骄却绕开徒弟给他铺好的台阶,继续道:“你厌憎林清昀,不愿为师关照眷顾他,故而对他怀恨在心,亦不满为师质疑你和依兰城的鬼物有所勾结,在那日登门问罪的时候,你也曾对为师动过杀念。”

他顿了顿,像是没看见沈祁修冷固成冰的表情,平平无奇地陈述下去,“为师当时怀疑你的清白,对你确实严苛了些,你出于自保的本能想要反击,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更是人之常情。”

直到听见许骄“清白”二字的形容,沈祁修剧震的心神终于骤然落地,认定师尊知晓的内情有限,至少没有把厉鬼和俞九的死与他联系在一起。

他狠狠松了口气,抽回被师尊按住的手,思绪复杂地看着对方。

谈话进行到这个阶段,两个人谁都别想揣着明白装糊涂,沈祁修咬了咬牙,问道:“师尊,弟子隐瞒了您这些事,您怪不怪弟子?”

许骄等的正是他这一问,从善如流地收尾道:“为师怪你,却也心疼你。阿祁没有可以依托信任的人,这才戒备至此,万事都做最坏的打算。幸而你现在只是魔障初生,尚未踏上歧路,能及时醒悟就好,不会影响将来的道途。”

“魔障初生”的沈祁修闭了闭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嗓音喑哑道:“是。师尊所言,弟子句句谨记。”

“这玉佩本就是送给你的,但林清昀在依兰城负了重伤,为师受掌门嘱托,又到底是他的师叔,不得不保他一命,给他一件法器傍身。”

许骄将那枚琅琊玉放回沈祁修掌中,哄孩子似的揽了揽徒弟的肩膀,“既是送过别人的东西,阿祁就不必留着了,随手扔了或是归还他全凭你的意思。为师如今力不从心,等修为稍微恢复一点,就重新替你做一块更好的。”

沈祁修怎么都没想到这本来就是赠予自己的东西,他握着纂刻飞花的灵玉,动容地朝师尊深深施了一礼:“弟子多谢师尊。”

“这也用谢吗?”许骄闷咳着笑道,“你是为师最爱重的弟子,区区一块玉佩算得了什么,便是这世间再珍贵无双的至宝,只要给了阿祁,为师都舍得。”

他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欠身轻轻拥住了沈祁修,动作自然而然,一触即分。

“今日为师与你把话说开了,阿祁以后有解决不了事就和为师商量着来,勿骄勿躁,谨言慎行。好么?”

沈祁修冷不防被师尊拥进怀里,脑子里乱得全无章法,他的喉结猛地滚了一下,下意识道:“……好。”

系统欣赏完这一场大戏,忍不住缩在许骄脑海里笑得直打跌:【宿主宿主,你别再煽情了,你还真以为沈祁修会被你感动啊?他可是暗黑系男主,暗黑系诶!你不会指望着和他讲讲道理,他就能改邪归正吧?】

许骄正在沉浸式投入剧情,直接忽视了系统的聒噪,只看着被自己唬愣了的徒弟:“那阿祁告诉为师,你现在知道错在何处了吗?”

沈祁修此刻才回神道:“师尊,弟子知道了。日后弟子不会欺瞒师尊,更不会做出不敬师尊之举。”

他不怎么情愿地停顿了一下,“……也不会再和林师兄为难。”

许骄很清楚对方的诺言是打过折扣的,便宜徒弟能遵守和他的约定才叫稀奇。不过他抛出一堆真假掺半的怜惜宽恕,也如愿换回了沈祁修真假掺半的歉疚保证,已经是目前圆满的局面了。

恩威并施方为正道,想让沈祁修这种人心服口服,单靠他扔几个糖衣炮.弹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见缝插针,给完甜头就顺带压一压对方的气焰。

许骄道:“这些事揭过不提,但你杀机太盛,理应受罚。为师便罚你跪两个时辰静心反省,算作小惩大戒。你可有异议?”

“弟子没有异议。”

不仅没有异议,沈祁修连思维能力都有点断层了,他自下而上望向师尊的脸,看见那张脸清绝到毫无血色,牵动着他心底的渴慕连连飙涨,抵达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难以置信自己会如此的钟情一个人,钟情到骨血脉搏都在生生作痛,妄图将对方锁在身边和不敢伤害对方的念头同时山呼海啸,磅礴翻涌、激荡不绝。

所有情绪最终被都深埋在驯服的表象之下,沈祁修端起手边仍温热着的药碗,沉声道:“师尊,您伤还没好,又和弟子说了那么多开解的话,先服药缓一缓吧。弟子就跪在这里,弟子认罚。”:,.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