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纱漫卷,灯烛昏沉。
重叠垂落的幽暗软帐中,许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寝衣,那件衣服他入睡时穿得规规整整,而现在领口绣线松散,腰际布料被人蹂.躏出层层褶皱。
紧接着,他又用力抚了抚微肿的唇角,摸到齿痕上灼辣泛疼的伤口,与极其怪异的滚烫温度。
他将手腕一翻,桌边摆放的水镜倏而化作遁光现于他眼前,再下一秒,镜面便四分五裂地变成了齑粉烟尘。
系统见自家宿主浑身绷直,半晌一语不发,大有一副要提剑砍人的架势,连忙组织着合适的措辞安抚他:【宿主,你消消火,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看你在沈祁修怀里躺得挺舒服的,他抱着你睡觉以后,你都不做噩梦了。】
许骄神情冷彻,没有搭理它。
系统继续道:【沈祁修把你亲哭了的时候,你并不排斥他,还一个劲儿往他肩膀上贴呢,真的。】
许骄依然保持着沉默。
系统再接再厉:【宿主,你老是这么别扭,明明很喜欢他,偏就不肯承认。但你嘴上不说,身体却是很诚实的,总之被喜欢的人亲了亲也不算吃亏,对不对?】
它家宿主似乎没有被它的剖析安慰到,不仅怒容未减,原本略显憔悴的脸色反倒更加苍白了。
系统有点犯嘀咕:【哎呀,接个吻而已,又不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你用不着气成这样吧……】
它看许骄完全不想与它对话,便放弃了得不到答案的交流,埋头钻进宿主识海里,寻觅他如此不高兴的原因。
陪许骄织梦这几天,系统辛辛苦苦给他编程序代码,覆盖他的思维不让沈祁修查探,在工作途中见证了他不少经历,如今感应他的想法游刃有余。
系统很快就震惊了,它咋咋呼呼道:【天呐!宿主,这是你的初吻吗?!】
【你上辈子是影帝诶!应该有拍过吻戏的……】系统联想到它在梦中观察的片段,转眼恍然大悟:【哦,我记起来了,你的亲密镜头全是借位,从没真正的碰到过别人。】
【哈哈哈哈对不起,可是这确实好搞笑啊,你都二十八岁了,居然连初吻都没送出去,简直太离谱了。】
许骄僵硬的视线移至床榻,后知后觉地发现锦被缎枕上隐约充斥着少年留下的体温,那属于沈祁修的气息他已经很熟悉了,就像是雪山断崖上的松木,微苦中带着寒凛的回甘。
这味道许骄谈不上讨厌,但对方放肆到这个地步是他远远没能预估到的。他做了万般充分的准备,左防右防,不料沈祁修在他避若蛇蝎的情爱上摆了他一道。
便宜徒弟惦念着自己轮番登场的后宫,还对他这个师尊有图谋不轨的心思,并且实施得手了——许骄的恼怒节节飙涨,险些抵达失控的程度。
他摘下腕间的朝露,对感叹他空白情史的系统道:“笑够了么?你再笑一声,等沈祁修进门,我就宰了他。”
他语调愈发森寒,“趁我有这个能耐,宰了他一了百了,免得把兔崽子养成丧心病狂的狼崽子,你觉得怎么样?”
【不不不、……不怎么样。】
系统明知许骄最憎恶不确定的威胁,唯恐宿主会说到做到,于是不敢火上浇油,咔地切断了喋喋不休的电子音。
它飘在许骄脑海里安静如鸡,半句话都不念叨了。
……
沈祁修端着桃花羹回到寝殿的一刻,敏锐察觉周围的气压降到了冰点。
他定了定神:“师——”
“师尊”两个字还没喊出口,便有一条银鞭激涌着铮亮电光向他抽来,铿锵鞭鸣直直刺入耳膜,压迫得他下意识地想迸发灵力反抗。
沈祁修咬牙忍住还击的本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待先受了这鞭子,再考虑师尊为何对他发火。
不过那鞭子终究没落在他身上,而是把他端着的碗碟抽碎了,洁白瓷器脱手摔在雕镂飞花的砖石上,满室四溅起未尽的杀机。
沈祁修见师尊手下容情,便一声不吭,若无其事地弯下腰,把满地的碎片仔细清理干净。
许骄注视着便宜徒弟收拾狼藉,存心刁难他,压根不做任何解释,凉飕飕地睨了沈祁修一眼:“你重新去做一碗。”
“是,师尊。”
沈祁修连为什么都不问,温温柔柔地应下了,不多时,便端着一碗新的桃花羹回来。
果然,这一碗羹也重复了第一碗的宿命,没机会靠近床边就炸裂成一地凄惨的碎瓷。
反反复复折腾了沈祁修五六趟,许骄这才心气稍平,他慢慢地收回朝露,让少年把一碗吃食完好无损地送到他面前。
沈祁修在他床帐外屈膝俯身,低眉顺眼地跟他认错:“师尊,弟子错了。”
“是么。”
许骄淡淡道,“你错在何处?”
师尊的话辨不出喜怒,沈祁修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拿不准主意。
说实在的,他不知道这个错要从何认起,师尊到底是发现了他大逆不道的侵犯,还是要为他渡劫那晚偷偷去见林清昀的事翻旧账?
但桩桩件件都是他理亏,沈祁修静了须臾,祭出在任何情况下都通用的万能金句:“惹师尊动怒,就是弟子错了。师尊认为弟子错在何处,弟子便错在何处。”
许骄被对方毫无诚意的态度噎了噎,刚想斥骂沈祁修几声,喉间便一阵腥甜翻涌,剧烈咳出了一口鲜血。
沈祁修顿时如临大敌,紧张地扶着他的肩,一下一下给他顺背:“师尊,萧师叔交代了,您这个月不能随便使用灵力,弟子本要明天您醒了就告诉您的。”
“您方才说饿了,弟子着急去给您做吃的,没来得及提醒您,都是弟子的不对。”
沈祁修示弱地望着他:“无论您因何事生弟子的气,等您身体恢复了,要打要罚,弟子甘愿领受。”
许骄与沈祁修四目交汇,看见便宜徒弟漆黑的眼眸写满包容,眉宇间一派迁就。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似驯服的少年,其实对他揣着满腹阴暗的算计和见不得光的“钟情”呢?
沈祁修目的不单纯,许骄亦是一样。他与沈祁修归根结底是同一类人,唯一的区别是他虚长沈祁修几岁,近年来开始修身养性,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规划着散漫悠哉的咸鱼生活。
如果沈祁修遇上十年前的他,估计他们两个早已走到你死我亡的境地了。
许骄眼下觉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受这场伤把自己煎熬得够呛,当然不愿违背萧眠的医嘱,让对方这几日兢兢业业的努力功亏一篑。
但修为恢复之后,他必须得帮小兔崽子解决剩下的难题。他莫非是欠了沈祁修的,所以这人专门来克他吗?
许骄面露不虞,懒得耗费精力和沈祁修废话,他推开便宜徒弟,闭上眼道:“滚出去。”
沈祁修这一次却没有依言照办,拒绝了他的命令:“师尊,您的伤还没养好,弟子要在这里照顾您。”
照顾他?
爬到他床上照顾他吗?
许骄在沈祁修往返去做桃花羹的时候听系统讲完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小兔崽子对他用搜魂术,试图入梦窥视他的痛苦,嘴上说着情真意切的话,打探猜忌样样不曾落下。
而正当此时,系统却高声欢呼道:【宿主!你的好感值刷到正数了耶!】
许骄迅速问道:“有多少积分了?”
【一分了!】
许骄:……
他和系统确认:“我记得你说过计算规则,好感值是正数,就代表沈祁修对我没有敌意,不会对我下杀手,是么?”
系统:【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但起码要到累计满一百分才是第一档安全值,不然掉分的话,你这都不够一次扣的……】
许骄心底冷笑,合着小兔崽子连抱他睡觉、强吻他这样乱七八糟的事都做了,但还有可能随时跟他翻脸,甚至要他的命?
他沉吟道:“信任领域开启没有?”
系统失望地看了看虚拟屏幕的面板:【信任领域没有动静,图标是灰色的。】
许骄心说不对。
沈祁修既然在这里服侍他,就说明已经得知了他为徒弟做的那些感天动地的壮举,这小兔崽子仍然丝毫不相信他?
在这点上,许骄是猜不到的,沈祁修的信任和他的独占欲并不冲突。
他想占有是真的,发自内心喜欢是真的,不信任亦是真的。
沈祁修只是在师尊身上,把“不信任就永绝后患”的行事标准,换成了“不信任,但可以不和师尊计较。”
许骄盯着沈祁修,盘算着怎么从对方那里扳回一局,便突然指了指窗外:“你不想走的话就去莲池,给为师摘朵花进来。”
他增加条件道,“不准动用灵力,用手摘。”
沈祁修对他百依百顺,仍是不问原因,乖乖搁下碗出去了。
趁他出门,许骄询问系统:“萧眠把织梦的药放在哪里?”
系统悄咪咪道:“在外间的暗格里,就是你平时藏话本的地方。
许骄立刻下了床榻,将无色无味的织梦取至手心,算好大概一夜的药量,丢进了那只盛放着桃花羹的碗。
一炷香后,沈祁修摘完花回来了。
师尊说了不准动用灵力,他没法子,只得跳进莲池里去摘,现在一袭玄衣湿漉漉的朝下滴着水,看起来颇有可怜巴巴的模样。
沈祁修捧着那朵睡莲,先是施了个小清洁术蒸干身上的水汽,做好了师尊会说,“这朵不算,重新去摘一朵”的要求。
但许骄这回不难为他,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沈祁修恭敬地挪步过去。
然后,他便看见师尊拿起勺子,在碗底刮了一勺桃花羹,将它举了起来。
师尊的手腕纤窄冷白,手指色泽似九天霜雪,这双手是他不久前还困拢在掌心里担忧容易折断的,此刻却动作轻佻,将剔透的琉璃勺抵在他的唇边。
“这是给你摘花的奖励。”
许骄眼神柔缓,然而态度强硬得不容置喙。他一字一顿地对沈祁修道,“张嘴。”
沈祁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