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宗门大比 孽徒又在搞事情

许骄做出这个决定,其实是担了很大风险的。

他让沈祁修住在他的隔壁,和他仅有一墙之隔,的确可以每日观察对方的动向,规避他时不时就设道结界悄无声息地搞小动作,但掣肘沈祁修的同时,他自己也要分分秒秒提防警惕,毕竟这样一来,沈祁修假如居心叵测想对他图谋不轨,要比之前方便得多。

事实已经为他证明过了,真到双方剑拔弩张、生死存亡的紧迫关头,小兔崽子一点不会迟疑顾虑,翻脸的速度几乎和他不相上下,而且除了那枚品级可怖的妖丹以外,他应该还留着其它自保反击的法子。

沈祁修没有什么值得归置的东西,他过惯了辛苦日子,近三年又在九州颠沛漂泊,常常风餐露宿,起居住行皆不挑剔,竹屋中的摆设也一应从简,故而只带着灵台深处的锁魂鼎、须臾不离身的储物戒,外加炽霄剑和几件衣物,仓促地搬进了扶月峰主峰的玄度殿。

玄度殿与扶月殿格局类似,虽不是正殿,却布置得奢美考究,琉璃雕窗白玉为瓦,紫铜松鹤座炉内燃着奇楠香屑,藻井斗拱镶嵌的明珠汇成熙熙星河,投映一室玓瓑璀错的柔润辉光。

沈祁修缓步踏入这座陌生的殿阁当中,整个人仍飘飘忽忽,神思不宁,从头到脚弥漫着如坠幻雾般的不真实感。

他就这般草率的……

和师尊住在一起了么?

锁魂鼎不能再轻易取出,锦袋珠饰里的至宝不能再贸然启用,他亦不能再无所顾惮地彻夜不归,那些偏门左道的激进功法得停止研习修炼——因妄动贪欲付了这种受限于人的代价,怎么算都是舍本逐末,利弊失衡。

沈祁修站在窗牖前方,盯着恢弘连绵的廊庑檐角,将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

束手束脚的躁郁和克制不住的欣喜交替循环,互为抵消,他默默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师尊选在彼此对立后的第一天要求他搬到这里,其间或许别有深意,至于如何应付将来发生的种种变故,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管师尊相信与否,他在比试场上装完了虚弱力竭的模样,总要妥善地收个尾。沈祁修思索了一会儿,便在窗边盘膝入定,假作凝神调息之态,犯愁着该怎样避开师尊,准点去赴和林清昀的约。

四周寂静得落针可闻,并无人到访打扰他,直到长日将尽,夕阳余晖暗淡的时候,一个面生的小侍童轻轻叩响了他的殿门。

小侍童探头探脑地观察着这位师兄,见对方果然像二宝描述的一样温文和善,堆着笑禀报道:“沈师兄,仙君请您去陪他用个晚饭。”

沈祁修自入金丹境以来早已辟谷,但以往陪着师尊进食也多少会动几下筷子,他听见传召立刻起身出了玄度殿,跟着小侍童的引路,穿过一重重树影回廊。

那个既让他想要独占又让他觉得头疼的人坐在雅致亭台中,穿着闲散随意的雪色薄衫,一根素簪松松垮垮挽起墨发,眉眼昳丽神情慵懒,玉雕似的手腕搭在凭几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

沈祁修加快步伐,上前唤了一声:“师尊。”

许骄抬眸瞧了瞧不消片刻就赶到的便宜徒弟,拿指尖敲敲桌角制止了对方行礼的动作:“在家里没有外人,用不着这么拘礼,坐吧。”

在家里……

沈祁修细细品味着这三个字,有一霎心神失守,眼底翻涌着某种奇异的暖流。

他依照师尊的吩咐坐下,娴熟地摆放杯盏碗碟、忙前忙后替师尊适时添菜,许骄则收起了下午的强势与不耐,由着沈祁修大献殷勤,不忘关怀一番他压根不曾负伤的身体,师徒之间的气氛和睦温馨,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毕,小侍童奉上仙茗便躬身告退离开,许骄漫不经心地低头拨弄着茶汤浮叶,忽而冷不丁问道:“阿祁,今日归元派那个小少主,是你属意的道侣吗?”

沈祁修顿时呼吸一窒,险些把刚喝下的水呛进肺里,剑眉拧成了个无法理解的疙瘩:“师尊,您何出此言?弟子和他是普通的朋友。”

他忆起赵锦略显秀丽的样貌打扮,怀疑师尊莫非把他给认成了女孩子,不自在地补充道:“……赵锦他是男子,不是姑娘。”

“我看他和你交谈时攀着你的胳膊,跟你极为亲密,逾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许骄单手支颐,意味不明地宽慰道:“仙门合籍讲求缘法,男子结为道侣是件寻常的事情,你无需因此忌讳。”

沈祁修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赵锦亲近弟子,是因为弟子在鬼域救过他的命,绝无其他缘故。而且他也从未攀过弟子的胳膊……您是不是看错了?”

“原来阿祁不心仪男子。”许骄本就是诈他,微微笑了笑,阖着凤眸故意忽略了沈祁修的困惑,继续盘问道,“那你有没有倾慕的姑娘?”

他的问题问得越来越怪异,沈祁修纳罕地顿了顿,半晌摸不透这话里隐含的玄机。他一心认定师尊真的看晃了眼,不愿对方误会了他,于是敛眉端肃面容,正正经经地道:“弟子没有倾慕的人,只有敬慕的师尊。”

许骄料他不会承认,却没想到他竟然冒出了这样一句刁钻的答复,简直让人啼笑皆非,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口才合适。

他不置可否地审视着沈祁修虔诚的眼神,心道小兔崽子当真出息,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怪不得能靠甜言蜜语骗到一群后宫为他卖命。

沈祁修见师尊额间飞花明亮,以为这发自肺腑的剖白取悦了他,便顺势搁下手中的茶盏,绕过桌案移至许骄身边,试图借机修补一下昨夜的裂痕:“师尊,弟子有话想跟您说。”

“昨天是弟子莽撞了,不该和您顶嘴,惹您生气。您非但不责怪弟子、不疏远弟子,还对弟子愈发地好,允准弟子住在主峰……弟子反省了自己犯下的过错,实在觉得愧对师尊的厚爱,忍不住自责难安。”

饮血啖肉的豺狼顶着羊皮恭顺示弱,往往有意外的反差萌,许骄即使忘不掉沈祁修杀机毕现时讥诮森寒的冷笑,情知他是被迫蛰伏才搬的这个家,但还是摸了摸便宜徒弟的头发,一直不大痛快的心情纾解了不少。

他笑着包容道:“嫡亲师徒哪有隔夜的仇怨,此事过去就过去了,无需再提,阿祁不必心存负累。”

沈祁修一时半刻不肯认后宫的这笔帐,反而急着跟他聊表忠心,看来短时间内没有和他交恶的意图,他点到为止就够了。许骄把话题转向别处,待饮完杯子里的仙茗便施施然站了起来:“为师乏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沈祁修温声应是,待将师尊送回寝殿、替师尊闭拢门窗之后,乖乖返回了自己的新住所。许骄探出的神念附着在长拱窗沿精巧的纂刻上,确定隔壁宫室的灯火明珠一一熄灭,终于幻化成缥缈银光重新隐归了识海。

他放心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窝进床塌,曲指捏了个一秒入睡诀。

这是他使用频率最高的法术,若非遇到思绪起伏的特殊情况,鲜少会有失灵无效的时候,恰逢今夜正巧就赶上了。

许骄翻来覆去不能入眠,在黑暗中定定地望向墙壁出神。他比照原文的内容频频推敲,判断着沈祁修方才和他“坦露心迹”的话语到底有几分诚意。

念及此刻两人近到不安全的距离,他发现自己这次做决定的时候脑子仿佛不太清醒,难得意气用事了一回,因此更分不清让沈祁修匆忙搬到玄度殿究竟是对是错。

等好不容易熬到睡意侵袭,他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不久,耳边却突兀捕捉到了“咔哒咔哒”轻微开合的响动。

许骄陡然一个激灵,撑起手臂一骨碌坐直了身体,迅速看了看床头摆放的仪象台。

仪象台的指针显示子时将至,沈祁修要在这种时辰……瞒着他出门吗?!

许骄刚刚被徒弟信誓旦旦地哄了一通,不曾想这小兔崽子会如此胆大妄为,同住的第一个晚上就鬼鬼祟祟地漏夜搞事情。他瞬间冷了脸,尝试给对方一丝信任的遐思顷刻烟消云散。

他以神念紧紧缀上沈祁修的踪迹,愠怒地下榻披好了外袍。

沈祁修的修为暂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但许骄考虑到尽量不惊扰对方,慢慢引蛇出洞方为上策,打算此行无论看见什么情形皆不插手,只在一旁作壁上观。然而当他认清了沈祁修约见的人时,郁结的闷气猛地窜上了胸口。

林清昀一袭家常便装,身侧空空甚至连本命佩剑都未携带,显然是察觉不到师弟的不怀好意,正一脸单纯地立于月华溶溶的山脚。

别人也罢了,偏偏是林清昀。即使不在乎宗门闹反了天的后果,单论起与元珩的情谊,这桩一团乱麻的糟心事许骄就管得也得管,不管也得管,没有丝毫多余的选择。

眼见他笑里藏刀的便宜徒弟和他蠢兮兮的好师侄凑近说了几句话,居然一道往更加偏僻阴森的山崖尽头走去,许骄强压着心中邪火,懒得温言软语讲道理,干脆手腕一甩,唰地抽出了锋芒凛凛的银鞭。

他一字一顿,出声问道:“你们两个,这是预备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