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音节戛然中断,周遭的空气似乎有几十秒的时间是凝固静止住的。
系统宕机掉线卡了半拍,才艰难地重复了一遍自家宿主语出惊人的提议:【你要……抢沈祁修的机缘?】
它穿梭过无数世界位面,服务过的宿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头一回听说穿书者不急着完成自己的任务,反而上赶着跑去和主角抢机缘的。要是抢得过、足以自保那还好说,假如抢不过,两个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又在这个过程中越闹越僵,到最后彻底崩盘,收不了场怎么办?
亏它刚跟这位宿主绑定的时候还觉得对方聪明省心,美滋滋地认为今年的年终奖有着落了,谁能料到他这么不消停,一天到晚琢磨来琢磨去,净想着搞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许骄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毛,并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对。他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这不算违规操作,不会引发那些乱七八糟的未知风险吧?”
系统下意识想劝阻他一番,可惜张口结舌找不出能让他信服的理由,无比纠结地回应道:【不会是不会……但那些机缘注定属于沈祁修,你未必能抢得到手,还很有可能因此把他得罪透了,让他更为憎恨你……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许骄神情平淡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只要利大于弊,影响不到他的人身安全,有微小成功的概率,就很值得尽力一试。反正沈祁修对他的憎恨已成定局,多得罪他一分和少得罪他一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他不指望系统能给他提供帮助,原文记载的内容也无法让他详尽参考,原文中甚至不曾写到沈祁修去过都夷山脉,身上藏着枚随时能迸发强横力量、或许足以挟制他的幻灵级妖丹。这么重要的信息他竟然全无所知,以至于没有提前准备好应对之策。
今晚要不是他见势不妙紧急改了剧本,趁小兔崽子惊愕犹疑三两下把他糊弄懵了,能不能毫发无损地回来都不一定。
但愿他抛出了插手宗门内务的诱饵作为筹码,能稍微稳住沈祁修一段时日,大抵维持一下双方表面上的师慈徒孝。
许骄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有了崭新的目标规划后略略安心,便垂下长睫散漫地打了个哈欠,开始犯困了。
他已经奔波劳碌了三天两夜,期间没睡上一刻钟的安稳觉,这对于一个常年被失眠煎熬过的人来说,绝不是什么滋味美妙的体验。
他此时需要放松休息,养一养疲倦至极的精神,摆脱心力憔悴的状态,和难缠的小兔崽子继续斗智斗勇。
系统看许骄懒洋洋翻身躺下,再三踌躇着问道:【……宿主,你明明有别的捷径可走,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和主角站在对立面呢?】
【沈祁修迟早会离开太虚剑宗,到另外的地方发展另外的剧情,不会一直跟你死磕着不放的。他现在挖空心思讨好你,你就索性接受他的示好,拿出一小段时间和他在一起各取所需,把眼前这关先应付过去,不行吗?】
它用陈述的语气说道:【我能感觉到,你喜欢他、欣赏他,不排斥他的亲近。】
许骄摩挲着手腕处未及消褪的红痕,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系统絮叨,脑海内不自觉地浮现起沈祁修单膝跪地,虔诚凝望他的模样。
少年朝他仰起脸的一瞬间,五官上映照着竹林烈烈未熄的灼热火光,瞳孔里盛满了漫天杀阵的碎金纹路,虽是服帖恭敬地跪着,肩背腰身却仿若空谷生松般笔挺端直。
那些耀目光影点亮了他的双眼,驱散了他眉宇郁结的阴寒,让他俊美无俦的面容显得异常纯良无辜,令人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动。
许骄当时注视着对方,几乎有这样一种错觉,以为沈祁修冷硬的外壳倏而破开了一丝裂缝,朝他展露出了内里别样的柔软。
然而他很快就摆脱掉刹那的恍惚,清楚这只不过是小兔崽子刻意伪装,用来迷惑他的假象罢了。
一旦他把控不住情感,迈进了那个状似温柔实则倒悬毒刺的陷阱,等待他和沈祁修的将是再难翻身的不测之渊。
他蹙眉静默几息,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如果我希望沈祁修舍弃他的后宫,舍弃旁人带给他的资源和价值,让他永远只来讨好我自己,跟我开诚布公地分享他所有的秘密——”
“他可不可以做得到?”
系统被许骄开出的谈和条件噎了噎,愁闷道:【宿主,不是我打击你,无论故事有没有出现偏离,推动主角成长的关键人物总会依次出场,就像你见到的穆璃一样。何况沈祁修最基础的暗黑系人设摆在那里,他做不到对你毫无保留。】
“他做不到,我就不能容忍他利用我、算计我,把我当成他手心里随意戏耍的工具。”
“其实你应该庆幸,我还没有被他骗丢了魂,还没有那么的喜欢他。”许骄清冷的嗓音压得很低,语调轻如梦呓,“否则就凭他动的这些歪脑筋,哪怕世界崩碎上一万次……他也必须要陪着我一起去死。”
说完这番话,他果断阖起凤眸,慵懒地摆了摆手,勒令系统转换成静音模式。
直到意识从清醒渐渐变得混沌,他仍然想不通沈祁修今天对他迁就留情的表现,究竟隐含着怎样难以探究的目的。
***
想不通的人不仅仅是他,许骄尚且能够睡得着觉,沈祁修却思绪辗转,枯立了整整一个通宵未眠。
太虚仙山在夜色至浓之际下了一场滂沱暴雨,连绵乌云遮掩了天际皎洁的月轮,撑起穹顶一圈灰蒙蒙辩不真切的晕影。
此刻骤雨已浸透了少年的衣衫,沈祁修乌亮的湿发贴垂在颈侧浅淡的伤口上。他站在无边黑暗的雨幕里眼神发直,牢牢盯着前方那片碎石焦土,如同一只险些溺毙在腐烂沼泽里的凶兽,猝然看见了一线救赎献祭的星芒。
他心底极其明白,师尊今晚的言谈举止没有一处符合逻辑,包括事后那种宽恕谅解都是欲盖弥彰,经不起分毫推敲。
但化作废墟的竹海、地面雷电击砸的痕迹,这些景象正在不断抚慰着他,冲击着他,向他传递着师尊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讯号。
他之所以奉上那枚本要制造伤害的妖丹,交托了他此生从未交托过的信任,是因为师尊给他的,是他不敢想象与妄求的东西——虽然事发蹊跷,存在有违常理的疑点,可他抽丝剥茧审视了全部细节,依然不能明悟其中的关窍。
沈祁修隔着飒飒风声,隔着重障雨帘,一边低头打量自己的手指,一边回味着禁锢师尊霜雪般窄腕的触感,以及惶急错乱紧紧相拥之时,怀抱里暧昧缠绵的独特冷香。
师尊召唤绞杀阵纹的动作狠绝不渝,昳丽眉目愈含煞气愈是惊艳,享受鲜血流淌过指缝的痛快远远及不上珍藏这一幕来得意义非凡,因此,不管师尊欺瞒了他多少,有何等私情私欲,他都甘心大度忍耐,暂不计较。
他整个人沉浸在极端的兴奋当中,胸腔内塞满无法形容的震撼,血液里灼烧着颤栗滚烫的满足。然而贪念焚身,并不妨碍他思考矛盾爆发的根源。
关于厉鬼和他有无牵连,师尊早在依兰城时就生了疑心,不然也不会悄悄放走厉鬼,又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他好几次。如今这一通毫无征兆的雷霆震怒,不惜登门与他锋刃相向的草率做法,绝对不是临时起意的偶然。
到底是谁在背后拱火添油,说了不该说的话,激化了师尊对他的警戒猜忌?
在有把握完全压制师尊、强迫师尊接纳他真实的一面之前,他必定要找出此人,将对方剥皮抽筋、扬灰挫骨,磨灭他的每一缕血肉神魂,让他悉数承担此次挑拨离间应付的代价。
倾颓暴雨迎合着思潮起伏一夜未停,直至黎明时分方才收势止歇。沈祁修望了望破晓放晴的天色,终于回房换上轻简劲装,规规整整地束发佩剑,打算离开住所,去广场里参加新一轮比试的抽签。
他沿途专程绕了路,在扶月小筑的云阶旁驻足片刻,守到了准点经过此地的一宝。
这个小侍童隔三差五与他碰面,一眼瞧见他的身影就快步跑过来,熟稔地跟他打招呼:“沈师兄!你今天来得好早,仙君这会儿怕是还没起床呢。”
“一宝。”沈祁修笑得十分和善,“我有件事情想寻你帮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帮忙?”
一宝最近没少受沈祁修照拂,听他这么一说,马上热情地应承道:“师兄,你要我做什么尽管交待我就行,用不着跟我客气。”
“师尊昨日仿佛心绪不佳,但我不好直接询问他缘故,所以顺道向你打听一下。”
沈祁修眼底闪动着关切的光彩:“你能不能告诉我,师尊这两天都见了哪些人?是凌霄宫那边又拜访了他,拿我惹出的乱子扰他清净了吗?”
一宝闻言愣了愣,迷茫道:“没有啊,仙君这两天不常出门,也不曾接待过凌霄宫的访客。”
小侍童生性单纯,头脑简单,自然不会把沈祁修故意转了弯子的问话联想到别的地方。他掰着手指计算道:“仙君除了去探望师兄你之外,就只有前天下午被掌门传召到了无定峰一趟,其余时间一直待在寝殿里休息。”
倘若元珩仙君怀疑他勾结鬼物,哪怕查不到证据都免不了大动肝火,更不可能有师尊口中让他接触宗门内务的承诺。
沈祁修眉心微敛,自知此事牵扯不到元珩,刚想换个方向再问一问,一宝便像记起了什么似的,抬手拍了拍脑门。
“哦,对了,还有林师兄。那天掌门正是派林师兄前来,请仙君去无定峰叙话的。”
林师兄……
林清昀?
他兼顾着本届宗门大比的巡场和各派弟子的晋级确认,连日交际应酬繁多,元珩仙君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支使他做传话跑腿的杂事?
若非他主动要求,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
林清昀在依兰城跟师尊朝夕相对,得到了那块凝聚师尊至纯灵力的琅琊玉玦,现在竟还随心所欲地进出扶月小筑,与师尊私下独处么?
沈祁修唇角挂着的笑意纹丝未变,指腹却死死按在了炽霄剑格的雕纹上:“除了掌门和林师兄,师尊有没有见过其他的人?”
一宝皱着眉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大概没有了。”
他见沈祁修不再追问下去,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抱歉道:“对不住啊沈师兄,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实在帮不上你的忙。”
“没关系。”
沈祁修面不改色,抬眼注视着满脸天真的小侍童,“既然这件事与凌霄宫无甚关联,那我便安心了,你不必和师尊提起我今日来过。”
他温和地对一宝道:“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