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宗门大比

雨后初霁,碧空如洗,试炼台环绕的中央广场内人头济济。

身着不同服制的年轻弟子们按照门派划分成几片区域,正一边排队抽签,一边互相讨论着最有望入围揽星榜前三甲的人选。

“这次的榜首肯定是凌霄宫的蒋淮无疑了。他在上届宗门大比期间一招惜败,输在了林清昀的手里,据说差点被气得道心不稳,回去就封锁朱雀寒潭闭了十年死关,现在修为已经离元婴境不远了。”

“三清派的大师姐穆璃也不错,她得了穆掌门夫妇的传承,将威名赫赫的千仞剑法使的出神入化,又有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凤魄玄晶护体,蒋淮若是遇上她,未必能够大获全胜。”

“凌霄宫和三清派都有顶尖出挑的弟子,但太虚剑宗呼声较高的苏蕴、江言、宁辞陌等人,在首场对战里的表现皆是平平,不像有资格角逐前三甲的样子。”

“嗐,这你就不懂了吧?太虚剑宗扮猪吃虎早不是第一回了,他们那边的人极善藏拙,不到要紧关头压根看不出实力深浅。当年的竞争那么激烈,苏淮对头名志在必得,谁能想到林清昀不显山不露水,却硬是抢了他榜一的位置?”

“小点声小点声,我听闻太虚剑宗此番似乎把宝押在了一个叫沈祁修的弟子身上,这人是扶月仙君许骄的徒弟,比试还没开始就和凌霄宫的秦长老在这里起了冲突。双方那天争执不下,大打出手,沈祁修因此受了重伤,这才跳过了第一轮比试。扶月仙君为了替他找回颜面,众目睽睽之下把秦长老打得吐了血还不愿善罢甘休,幸亏灵隐仙君在一旁及时拦住了他,不然恐怕要闹出人命来。”

“沈祁修?真是奇了怪了,他不是跟他师尊反目成仇,离开太虚山了吗?这几年他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跨境提升,境界从筑基初期一路突飞猛进到金丹巅峰,眼看勘破元婴指日可待,修行速度简直快得不可思议。大半个修真界都在传,说他根骨奇佳,是天成的灵脉、举世罕有的资质。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五六个门派想拉拢他过去,归元派的赵宗主甚至允诺了他,只要他转投归元派门下,便让他和自家少主享受一样的待遇。”

“归元派不及太虚剑宗底蕴深厚,能给他的好处自然是有限的。扶月仙君以往虽看不上他,但如今大不相同了,连为他准备的本命佩剑“炽霄”都是神器级别的至宝,这意思是要认认真真地栽培他了。”

“神器?!太虚剑宗又多了一把神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嘘,噤声……正主到了。”

交谈的众人齐齐转头,将视线投向广场入口处,打量着那个阔步而来、格外显眼的少年。

只见来人五官俊美,眉目锋棱,一双微微上挑的黑眸清润明亮,通身气度磊落焕然,品貌姿容英挺如松,唇边带着温雅斯文的笑意,唯有面色过于苍白了些,的确是重伤未愈的模样。

他没有像大部分参赛的修士那样护膝束腕、战甲加身,而是穿着一袭裁剪简洁的玄墨劲装,衣料所用的质地普普通通,不着任何累赘装饰,唯有衣摆袖口的滚边上镶嵌着暗藏防御阵纹的赤金夔龙刺绣。

与他的长相同样显眼的是他腰际配挂的那柄绯色长剑,形制古朴沉稳,光华内敛低调,正是引得八方惊羡的神器“炽霄”。

贺白羽自从早晨到了广场就在伸长脖子左右张望,此刻总算盼到沈祁修姗姗来迟,便马上火急火燎地疾冲上前,压低嗓门唤道:“阿祁!”

沈祁修这会儿满心思索着师尊和林清昀的交集,尚未察觉聚拢在自己周围的目光,一时不备,几乎被他迎面撞了个正着。

他下意识地退后避了避,旋即抬头看了贺白羽一眼,强抑着厌恶朝他拱手执礼道:“二师兄。”

这位二师兄对他关怀倍至,在他最艰难的那段年月里也肯雪中送炭,经常明里暗里帮他一把。可他看着贺白羽始终产生不了一丝好感,若非顾念几分旧时恩情,单凭他日复一日偷偷摸摸地打探窥视,他早就该动手取了此人的性命。

沈祁修原本想随便客套几句,敷衍完他尽快抽身离去,对方却半点不知避嫌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语气殷勤急迫道:“阿祁,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出事了?”

“我晨起路过你的住所,看到你门外的竹林全都烧成了灰烬齑粉,地面上也到处是崩陷的青砖碎石,你好端端地养着伤,怎么会……”

贺白羽时不时在沈祁修住所附近转悠,每天不溜达上一圈就感觉心神不宁,今天清晨瞧见那仿佛遭了劫难情景着实吓了一跳。然而他一语未毕,突然又发现了沈祁修颈侧新添的剑痕,不免更加惊悚,声音亦随之猛地拔高不少:“你这剑伤怎么回事?凌霄宫的人去为难你了吗?!”

他说着就忍不住想碰碰那道伤口,沈祁修则眼神一僵,当即反手扣住了他的关节,把他试图凑近的手臂慢慢移开,耐下性子维持着心平气和的表情:“师兄,没有人为难我,你多虑了。”

贺白羽犹自不信,嚷道:“那这究竟——”

他一惊一乍的反应惹得四下注目,旁边一群人纷纷支棱起了耳朵,沈祁修在这种情况下断不会让他继续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迅速接口道:“是师尊昨晚去探望我时见我独自修炼,所以特意指点了我几招,师兄无需如此忧心。”

贺白羽一听师尊这两个字,立刻偃旗息鼓,睁圆眼睛憋了好一阵子,讪讪地道:“哦。”

他果然不敢再追问下去,紧紧地闭上了嘴巴,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近的苏蕴也同时听到了沈祁修的解释,不由得皱了皱眉。

阿祁颈侧的剑痕并不深,如果是寻常擦伤,理应弹指尽除,不留明显的印记,只有神器所至的创口短时间内难以愈合。

苏蕴入门已久,知晓自家师尊一向用惯了银鞭,不起杀心决计不会将朝露化作夺命的软剑。但师尊怎可能对阿祁起了杀心?他偏爱阿祁偏爱得简直越界过头,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

好在此事与他全无干系,他不想刨根究底,略略扫了沈祁修几眼,便不悦地低声呵斥贺白羽道:“大庭广众,你跟阿祁拉拉扯扯做什么?!还嫌盯着他的人不够多么!”

贺白羽挨了他一顿骂,在他的瞪视下蔫巴巴地叹了口气,乖乖回到抽签的队伍里站着了。沈祁修得了清净,笑着与苏蕴闲谈片刻,婉拒了他同行的建议,神情和煦地排到了长队末尾。

他的眸光越过前方乌泱泱的人影,饶有兴致地凝望着林清昀清隽的面庞。

那是被他师尊赞赏“谦谦君子、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是太虚剑宗响当当的大师兄,未来要坐上掌门之位的天之骄子。

他想悄无声息地杀了林清昀不太容易,主要是善后工作相当棘手,可惜不杀,脑海里疯狂翻涌的嫉妒和猜疑令他实在不能心安。

其实林清昀识趣地把琅琊玉原物奉还,又在九叶莲的争论中对他颇有回护,他本打算恩怨相抵、勾销过往前尘,就此放对方一马。毕竟他是他,俞九是俞九,林清昀说到底不曾亲手作恶,充其量是不舍得约束自家师弟,故而冷眼旁观,懒得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罢了。

谁料他难得给次机会,林清昀却偏不这份领情,自顾自地掺合进来将浑水越搅越深,逼得他没办法置若罔闻。

厉鬼在依兰城郊困了林清昀两个时辰,他在与厉鬼缠斗的过程里发觉蛛丝马迹的概率不小,会登门告知师尊他的推测判断一点都不稀奇,为此赔上条命更不应觉得冤枉。

眼看面前的队伍逐渐缩短,沈祁修的笑容愈发温暖纯良,他停住步伐,望向近在咫尺的俊秀青年,抿唇轻声唤道:“林师兄。”

林清昀正在整理各派晋级的弟子名册,此时转身的功夫见到沈祁修来了,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亲厚,跟他寒暄道:“阿祁,你下午要参加比试了吗?身体休养得怎么样了?”

“劳烦师兄记挂,只是伤及内府,大约要过些日子才能恢复。”

沈祁修的眉宇依然染着病态的憔悴,言语间径直伸出右手,探入了桌案上摆放着的乾坤箱。那箱子灵光灼耀,泛着剔透的冰蓝色泽,表面雕镂山川星河的图案,触之微微生凉,隐约能感受到指缝流荡波动的冷风。

他静候瞬息,待听见金石碰撞般清脆的鸣响声,便翻开突兀浮现于掌心的指示牌,遵循礼数托举着递给林清昀:“请林师兄帮我看看今天抽到的对手是哪一位。”

为防止中途有人作弊调换,抽签的弟子必须先把名牌呈交监管秩序的长老过目。林清昀见沈祁修绕过其余长老把东西拿了给他,亦不做它想,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随即神色古怪地愣在了原地。

他摇着头无奈地苦笑道:“当真冤家路窄。阿祁,你自己瞧瞧吧。”

沈祁修这次抽签,抽到的人居然和三天前一模一样,那指示牌上的纂刻的标记虚虚一闪,蓦地亮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凌霄宫,周煊廷。

沈祁修一望之下不禁哑然,盯着指示牌怔了半晌,用玩笑似的口吻调侃道:“我跟周煊廷倒是有缘。”

后面排队的弟子不少,他没空档消磨耽搁,很快收起心底诧异,俯身贴近了林清昀的耳际:“林师兄,唐突了。”

“我有桩重要的事要单独告诉你,不知今夜子时你可否出门一趟,与我见一面?”

他的语调诚挚恳切,林清昀虽然听得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仍是微微颔首道:“……好。”

他以为沈祁修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相商,极度困惑地迟疑了须臾:“那我们约在哪里见面?”

沈祁修道:“师兄不嫌弃的话,就约在我的住处吧。我会提早一刻钟等在扶月峰后山的亭阁里,预备着接师兄过去。”

他漆黑的眼瞳里写满了坦然,笑着朝林清昀执礼道别:“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