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岫在常秩带回的那些书中挑挑拣拣,按照谢岑儿的意思挑了一些天文地理农事之类的书,又把她原本放到一边去的两本注经给重新拿了回来。
“这些书没什么意思。”谢岑儿看着那几本注经就有点头疼,“玄而又玄,读起来也绕。”
谢岫却很认真,他看着常秩等宫人都在殿门口守着,才道:“虽然我也觉得没意思,但人人都读,就连陛下也时常看一看,你要做这个例外?”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当有一类书籍已经脱离了它本身的内容而成为了一种意义的时候,那便不能随便丢开了。
事实上之前谢岫也好谢应也罢或者谢岳在家时候,也经常拿这一类注经给她看,作为一个三观已经成型的穿越者,她有足够多的由现代教育辩证思维下累积的知识和经验,这一类注经与她已经成型的三观格格不入,故而她是不会多看的。
可这一次她有一些摇摆,这是她第十八次重生,也是抓住了她之前重生缘由之后的第一次,她打算在这一次成为女皇并且从重生的循环中破出来,她现在有前面十八次的经验的确不假,但她需要更认真对待,所以这些被谢岫专门挑出来的无聊的注经或者也有其用途。
这么想着,谢岑儿翻了翻手里那几本注经,放在了那一摞天文地理的最上面。
“这几本迟早会成为睡觉时候专门看的那些。”谢岑儿拍了拍这几本注经的封皮,又看向了自己二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她虽然知道但一直没怎么重视过的事情——她的二哥一直在文人群体当中相当有名声。
是因为这些注经解出来的名声么?这些与当官做事实在毫不相干的看起来仅仅只能算是光环的东西,用处又有多少呢?她心中有了疑惑,便也就开口问了。
她问道:“如若有一人他不去读这些所谓注经,自己也不去理会这些,会如何呢?”
“不如何。”谢岫回答得很平静。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要为官?”谢岑儿好奇。
“那大概连征辟都不会选到他了。”谢岫道。
谢岑儿一拍脑门,倒是想起来现在这个时代还根本没出现什么科举制,一切人才选用还在征辟、推举这个阶段,难怪刚才谢岫专门把这几本注经重新给她看,这就相当于是……人才的敲门砖了。
她也不是故意没想起来这时代这个还略显落后的人才选拔制度,而是——她之前重生了十几次,也没哪一次真正地去用过这个所谓的征辟制,他们谢家在她爹谢应还在的时候叫做显赫的世家大族,就算她爹没了分了家,也还是有名望的高贵门第,她的两个哥哥是皇帝亲自点着当了官了,要不是特地去了解,她根本也想不到目前这个还处于征辟制的时代怎么进行人才选拔。
她前面十几次重生想要用人,向谢岫开口或者暗示,如何选人那是谢岫的事情,她只管用,可没有真的管过人从哪里来。
从这一点上倒是可以看出,她前面十几次重生除了在后宫斗争和张贵人以及那些女人之间的关系上有颇多实战经验之外,其余的方面其实完全靠自己的时候并不多。事实上她一直拥有极高的起点,无论是背靠着的谢家,还是身为皇帝本人的陈瑄,她这十几次重生中想要做什么事情,并不需要亲力亲为。
她一时间倒是有些感慨,她前面十几次的重生其实像是过家家,看起来是搞了不少事情,但实际上没接触到目前这个社会运转的逻辑和本质。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她其实没有什么机会去探究和接触这些所谓本质。
从她前面十几次重生来看,不管是做什么,其实都是在达成某个路线的终点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结束重开,这事实上导致她就一直在同一个阶段转悠。
就拿她之前做过女皇这件事情来具体分析具体看待,那就是她虽然打了天下,但依靠是谢家和魏朝原本的武力,和她原本已经形成的辩证思维的来自现代的三观知识进行指导,辅以各种条件的拼合,完成做女皇这件事情本身,而并没有在登上皇位上对整个国家进行治理,而停止在了打天下的那一刻,就重生了。
从来都有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的说法,想要治天下,她所依仗的自身穿越前的知识体系和架构可以作为工具吗?
她自问自答,只能得出因地制宜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两个答案,直接一点来说,或者她所学的那些可以当做辩证看待和分析的工具,但具体应该怎么做,还要根据客观实际来。
而谢岫递过来的这些注经就是客观实际的其中一种表现。
任何时候开始正视自己的疏漏和短板都不晚,她现在开始学习这些也不迟。就算这一次又没和卢雪搞好关系了也不遗憾,毕竟学过的就是她学过的,这世上只有自己认真学过的知识不会辜负了她。
“怎么忽然问到这些。”谢岫又从旁边翻了几本书递给她,“咱们家不用担心这些,将来出仕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就是一时好奇,以前没怎么听你说。”谢岑儿回过神来把书接过来放到那一摞上面,她用手垫着书趴在上面,看向了谢岫,“所以二哥你有没有想过,长此以往,对魏朝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高门世家都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如今我们这样人家不用担心出仕和前途,也是因为先祖历代的累积,并非凭空而来。”谢岫说道,“早在前朝时候,已经有了谢家。谢家比魏朝更久。”
谢岑儿顿了顿,倒是立刻明白了谢岫的立场。
不能谢岫的话中有什么说错和值得指责的地方,而是立场不同,话就是会说得不一样。
作为高门世家,门阀豪强,那当然希望自己的利益永存,如若魏朝不再了,那再换个什么宋朝梁朝齐朝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事情的发展当然有其必然性,皇帝是不可能永远容忍有这些世家时时刻刻在分自己的皇权,所以在她所知历史上,门阀世家最终化作尘烟,而从陈瑄有过的各种政策来看,他也不会一直容忍着谢家梁家韦家这样的世家一直分着他的权利。
“但陛下不会愿意看到——无论哪个陛下。”谢岑儿委婉地说道。
谢岫笑了一声,换了个姿势正坐着看向了她,道:“总会有一个陛下容得下。”
谢岑儿哑然,她很明白为什么谢岫这么说,对于过于强横的世家大族和权臣来说,换一个皇帝也许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不过——”谢岫忽然话锋一转,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向了谢岑儿,“事实上来说,现在能这么做的是舅舅,而不是我们谢家。陛下若真的担心这些,这些话对着你我说是没什么用处的。”
“不是陛下的意思,只是我在好奇。”谢岑儿不得不为陈瑄辩解两句了,“我觉得我的好奇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谢岫看了谢岑儿一眼,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色,他把手中的书放到一旁,用手指搭出了一个宝塔的形状,然后又斟酌了一会儿才道:“云霓,出身决定了你我将来可以做的事情和需要做的事情,或者将来有一天的确会一切崩塌,但现在我们都是维系着。”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模拟了宝塔垮塌的样子,语气认真,“将来如何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你我都顾不了太远之后。”
谢岑儿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与谢岫针对这一个话题说下去。
谢岫并不傻,他听明白了谢岑儿话中更深层的意思,他起初以为是陈瑄的暗示,但转念想了一想,这也并非是陈瑄的作风。
离开甘露宫往皇宫外走,他一路思考着谢岑儿的话,此时此刻他倒是真的相信了他这个妹妹的确是认真在与陈瑄说一统天下之事。
许多事情看起来和打仗用兵毫无关系,但其深层关联却是摆在这里的。
北伐一统说到底不过就是用兵打仗,打仗无非是钱粮人马。
钱粮倒是好解决一些,人马从哪里来?
小兵或者可以从普通百姓中征役,将军从哪里来?
空有将军和小兵,中间一层一层的指挥带兵的人又从哪里来?
谢岑儿所问征辟最直接指向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
这些问题他从前没有认真去想过,但现在想了一想,只觉得自己这妹妹从前是小看了,他忽然有些荒谬地在想,要是他妹妹真的把这些东西都研究透彻,说不定他们老谢家能祖坟冒烟出个皇帝了?
还没把这过于僭越的想法按下去,他忽然看到宫门口有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那里对着他鞠躬致意,是梁熙身边的掾属官冯屹。
冯屹上前来,客气地笑着又重新对着他行了礼,道:“侍郎大人,丞相大人请您中午一道用午膳呢!”
谢岫把脑子里面乱纷纷的那些想法暂且抛开,看向了冯屹,语气轻快了起来:“舅舅怎么这么客气,直接打发人去我家说一声不就好了?”
冯屹便笑了起来,回身请谢岫上牛车去。
而在甘露宫中,谢岑儿等到了中午来和她一起吃午膳的陈瑄。
进到殿中,陈瑄一眼看到了谢岑儿放在窗下的那一摞书。
“这就是你让人去天禄阁搬来的?是准备看什么?”陈瑄饶有兴致地走过去拿起一本看了看——《珠州地理志》——他直接把书放下了转头去看谢岑儿,“这些有什么好看的?”
“没看过,想了解一二。”谢岑儿坦然说道。
“你不如问朕,朕可以说给你听。”陈瑄又翻了这本之下的一本出来看——《天河书》——他再重新放了回去,“这几本都写得不好,还是几百年前的内容,你要是真的想看,朕给你找两本新注的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一点还有一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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