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颜老爷都在传得满城皆知的“知州夫人欲为陆状元保媒”事件中吸取了许多教训,决意在陆家长辈正式出面提亲前把保密工作进行到底,丧心病狂到连亲闺女都要瞒的地步,天资聪颖如男主自然也要总结经验。
不过由于侧重点不同,陆时寒比较在意结果,于是从中得出了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道理,回家后积极游说父母上门提亲的同时,自己也早早开始张罗起下聘所需的礼物。
当然了,婚事自来都是由父母长辈全权操持,年轻男女很少能插手的,更别提寒窗苦读十数载、基本不通庶务的陆时寒了,他智商再高、悟性再强,也做不到无师自通。
陆时寒也险些被这个问题难倒。
不过聪明人最大的优点是脑子转得快,陆时寒发现自己无从下手,父母也尚且在犹豫中、一时没有长辈可以为他操持,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放弃而是找懂行的人请教。
于是就不小心请到了官媒头上。
陆时寒这样风度翩翩、名满天下的状元郎,江州城里不知道多少适龄女孩恨不相逢未嫁时,尽管他已经定亲多年、相当于名草有主,依然是各大官媒暗中观察的重点人物。他花了点钱请人列出下聘所需的清单,官媒热情的写了满满几大张纸,堪称事无巨细。
若不是陆时寒担心节外生枝强烈婉拒对方的好意,官媒都要亲自陪着他一起去采购了。
他高中状元后再不是从前那个清贫书生了,虽不至于一夜暴富,但手头到底宽裕不少,因此拿着清单带着书童秦海上街一一采购,不过两三日,所需聘礼已经被他们两个年轻男子办得漂漂亮亮、有模有样,等陆秀才和秀才娘子反应过来时,家里都堆出了喜庆热闹的氛围,这时就有点骑虎难下了。
陆秀才发现长子如此言行一致,知晓他的决心,只得半推半就答应去颜家提亲。
他到底也是自小苦读圣贤书,知道做人要言而有信的道理,对于履行婚约这件事其实并无太多抵触,会犹豫这么多天主要是担心时间不够,若是为了成亲耽误长子回京入翰林院当值的大事,就得不偿失了。加上妻子也总是在耳边念叨,说颜家姑娘身子骨太差,恐怕不好生养,这点也让陆秀才有些后悔当年定亲太过草率。
但再多的犹豫,也坳不过孩子自己愿意。
陆秀才相信长子为人处事自有章法,他既然决意如此,想必是不会轻易后悔,作为父母也无需过多干涉,便随他们去了。
比起陆秀才的随遇而安,秀才娘子秦氏内心其实要不甘得多,因为自从陆时寒年纪轻轻成为举人,身边几乎所有人都打着为秦氏好的旗号,给她灌输娶妻娶贤,或是应该给长子换一门有所裨益的亲事,才不辜负她儿子那般才貌品学云云。
本身和颜家的亲事就不是秦氏定下的,她一个无甚主见的妇道人家被这样长期洗脑,渐渐也觉得,贵为状元的儿子即便拒绝了知州夫人娘家侄女那样的高官之女,随意找个六七品官员家的千金,也要比颜家这个病怏怏的商贾之女强百倍千倍。
自陆时寒毫无转圜拒绝了知州夫人好意那日,秦氏原本春风得意的心情便笼上了一层阴霾,她为这桩百害而无一利的婚事感到烦忧,便有善解人意的亲友瞧出她的烦闷,提议让他儿子纳颜家姑娘当妾,自家照样可以娶一位官家千金进门。
秦氏当真的心动了!她想着颜芝仪只当个妾侍的话,身体不好出身又差也不算大毛病,反正也不需要她生孩子、出门与别的官太太交际应酬,只要能哄儿子开心就成,多好的解决方式啊。
然而丈夫都点头答应要去提亲了,引以为豪的儿子更是自个儿把下聘的物什都通通备好了,平素端方持重、光风霁月的人竟然连这种琐碎小事都能操持,可见他有多重视这次下聘。
见此情形,秦氏好几次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清楚,她知道这个档口把纳妾的话说出口,颜家未必不会愿意,但儿子当真会跟她翻脸的。
其实秦氏自己都知道这是很无理的要求,她说不出口,但又不甘心接受这样粗鄙没见识的长媳,便憋着口气打算当个甩手掌柜,谁同意的婚事谁去张罗,反正她不想管。
秦氏内心深处还抱着最后一丝期待,但凡颜家那边有点骨气,看到她明显瞧不上的态度,自觉的把婚事退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然而秦氏这番算盘也因官媒的不请自来而而落了空。
官媒多有眼色啊,见状元郎张罗这么些天,下聘的东西怕是都备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便整整衣襟主动上门毛遂自荐去了。
官媒娘子一脸热情又亲切的问陆状元可是要去下聘了,需不需要媒人从旁协助?她愿意无偿为状元郎走这一遭。
彼时陆时寒才收到父亲肯定的答复,母亲明面上也没反对,他就当他们达成共识了,踌躇满志之际又有官媒娘子主动相助,自是答应不提。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状元母亲当甩手掌柜也丝毫不影响气氛,官媒娘子全部接手了她的戏份,穿红戴绿打扮得喜气洋洋不提,还叫来了敲锣打鼓的气氛组,又有十多人挑着状元郎亲自备下的聘礼,一路浩浩荡荡、风风光光的去颜家提亲了。
这支提亲队伍除了敲锣打鼓和抬聘礼的人,后面更是跟着成百上千条看热闹的小尾巴,而且跟在队伍后面的尾巴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毕竟是备受瞩目的状元郎去未婚妻家提亲这种大事,江州城的百姓简直是呼朋唤友跟过来瞧热闹。
光看这满城热议的喜庆程度,知道的是陆状元上门提亲,不知道还以为状元郎今天就要娶媳妇过门了。
别个迎亲队伍满大街的散喜糖,都吸引不来这么多的围观群众。
因此陆时寒的母亲秦氏是不是真心实意期待着这门亲事,根本无人得知,人们看到眼前这一幕只觉得陆家为了这场婚事是下了血本的,陆时寒做的那些准备,也统统都归功到了陆秀才和秀才娘子头上了。
听着周围七嘴八舌讨论着状元郎家是有多看重这个未来儿媳妇,陆状元和他自小定亲的未婚妻又是如何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几乎是被官媒和吃瓜群众裹挟着前进的秦氏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嘴角礼节性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下去了。
在秦氏越来越僵硬的表情中,这支堪称壮观的提亲队伍终于不紧不慢、声势浩大的来到了目的地——颜家大门前,陆时寒拒绝了官媒娘子的好意,亲自上前敲响了大门。
仿佛约好了一般,三下之后大门应声而开,除颜芝仪以外的颜家人都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后。
是的,颜芝仪这次依然被开除现场吃瓜的资格,而且这次更过分,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鸡弟弟都能跟着他们去门口出口,勉强算是今天女主角的她竟然不可以,因为她娘说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会儿外头怕是有成千上万只眼睛盯着她,绝对不能行差踏错半步,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让她不要在人前抛头露面,先安心在房间里当个花瓶。
毕竟不做事就永远都不会犯错嘛
等婚事谈妥、尘埃落定,她再出来走个过场,这场全城皆知的下聘仪式就可以完美结束了。
颜芝仪想说他们家也就一道门,这种事情讲究了也没啥用,毕竟都是街坊邻居,当谁不知道谁呢?
可惜那时已经紧张到额头冒汗的颜老爷颜太太根本听不进她更加科学合理的建议,就这么冷酷无情把她关回房间里了。
所以颜芝仪大概是全书唯一能理解陆母秦氏那憋屈到说不出话心情的人。
但她理解了,又没有完全理解,憋屈了也就不到半个时辰,颜太太亲自来屋里喊她去堂屋,“仪儿,随我去前面见个礼,你陆伯父陆伯母现在就想见见你呢。”
她娘这次竟然没有忽悠她,颜芝仪简直喜出望外,前一刻的憋屈郁闷瞬间烟消云散,欢天喜地去挽她娘的手:“真的吗?那我们快去吧,别让陆伯伯他们久等了。”
经过这几次颜老爷和颜太太的骚操作,颜芝仪也彻底治好了“挑食”的毛病,不管是不是新鲜第一手瓜,只要她能吃得上的都是好瓜!
但颜芝仪话刚落音,脚步还没迈出去,手背已经被颜太太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明明她自己脸上都快笑出了一朵花,还要故作严肃的告诫颜芝仪,“姑娘家家就该稳重矜持点,哪有人见婆家会笑得把牙花子都露出来的?”
颜芝仪心想她是去见公婆吗?她这是要赶去吃自己的瓜啊!
不过她娘说得也没错,男主今天把阵仗搞这么大,几乎惊动了大半个江州城,输人不输阵,哪怕她目前还没有感受到任何即将嫁人的真实感,演也要演出待字闺中的娇羞。
好在她还是有点演技在身上的,站在原地稍微酝酿下情绪,把挽着颜太太的手改为扶着她,轻声细语道:“娘,我们过去吧?”
看到闺女立刻回到了他们最熟悉的样子,颜太太自然不会觉得她刚才是不小心暴露了本性,只当她跟他们一样有点惊喜过头失了分寸,在自己的提点下又恢复正常了,这让颜太太觉得还算满意,“这才像话嘛。”
母女俩就这样端着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的姿态去了堂屋。
这会儿堂屋早已没有先前的喧哗嘈杂,颜太太去喊颜芝仪时,家里已经清场过了,门户紧闭,除了即将结成两姓之好的颜陆二家再无闲杂人等。
当然官媒还在的,她本来就是婚礼见证人,今天因为状元母亲秦氏过于矜持端庄,她更是扮演者不可或缺的角色,颜芝仪还在走廊上便听见媒人舌灿莲花、滔滔不绝的声音,把现场气氛说得其乐融融。
颜芝仪甫一露面,官媒更是言语夸张、极尽吹嘘:“唉哟,我说怎么屋里一下亮堂起来,原来是颜家姑娘来了,果然是天仙一般的人儿,老婆子走街串巷二十年,真真没见过比姑娘更标致的人物,和陆状元乃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颜芝仪:……
此时此刻才发现小丑竟是她自己,一心吃瓜,实际上大家都在津津有味吃她的瓜呢!
即便清了场,堂屋还是满满当当几十号人。
陆家人丁不兴,除了他们一家四口,陆时寒还请了两位舅舅前来见证,而颜家就热闹了,颜芝仪几个叔叔和外祖父家都在江州城,早听见陆状元要提亲的风声,几家人也是与有荣焉、喜在心头,都不约而同的赶来颜家。
如今因为官媒的话,几十双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颜芝仪,说不紧张是假的,硬着头皮朝在场长辈一一行礼,刚要松口气时,抬头就瞧见男主满面春风的笑容,寒玉般清俊的五官添上这两分张扬,竟有种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魅力,他还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颜妹妹,你来了。”
颜芝仪:……
装了这么久的小仙女,被男主一喊冷不丁破功,众目睽睽之下脸都快红成猴屁股,仙气全无,只得垂着脑袋去角落找位置,倒是现场众人被这个小插曲逗得捧腹大笑,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颜芝仪在人群中自闭。
终日吃瓜,这回被瓜砸懵了。
颜家在江州称不上富贵人家,但也不愁吃喝了。
颜芝仪的爷爷颜老爷子白手起家攒下一份家业,身为长子的颜父需要负责赡养老父母,便依照惯例继承了大半家产,具体分配就是粮铺生意、如今住的宅子和老家乡下的小十亩地,其余兄弟则瓜分了家中的银钱和铺面。
当初老爷子置办铺面就考虑到几个儿子分家问题,买入的都是后院带宅子的铺面,如此后院便可自住,前院出租或是自己开店都行,大小是门营生。
颜家兄弟俱是从小看老爷子走南闯北经商,耳濡目染,再看儿子们也不是读书的材料,分家后便各自做起了买卖。
兄弟几个都在江州城里,住得不远,生意场上更是守望相助、互通有无,是以几家日子也都蒸蒸日上,继承最多产业的大房不但衣食无忧,除了店里的活计外,家里也有闲钱雇了几个佣人长工。
只不过他们家人口也多,颜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还健在,颜父颜母又生了包括颜芝仪在内的三子一女,他们小门小户的,没办法给家里近十口人都配上一两个伺候的,毕竟就算有这些钱请佣人,颜家的三合院住不下这么多人。
因此除了颜老爷子和老太太各有丫鬟照料外,也就从小体弱多病的颜芝仪能单独分到一个贴身丫鬟。
百叶比原主大两岁,从小就在颜家住着,小时候算是玩伴,长大后就像姐姐一样,把颜芝仪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颜芝仪内心是把百叶当朋友看待的,她穿越前都上大学了,比小姑娘大好多岁呢。颜家也没大户人家那么多尊卑规矩,颜母偶尔还跟她身边的管家婆子杨妈拌嘴闹矛盾,虽然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一般拌完嘴不超过两个时辰就会和好,却也能证明颜家人的性格和风气。
颜芝仪看颜母这样简直倍感亲切,也能尽量以平常心看待眼前的人口买卖了,把杨妈当成住家阿姨,百叶则是她私人贴身助理,那就很好接受了。
既然百叶也就是个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颜芝仪自然不会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主人,怎么对朋友就怎么对百叶了,私底下相处很愉快,颜芝仪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也不会忘了分给小姐妹。
她也不是对谁都这么慷慨大方,首先观察确定过百叶不是那种两面三刀、吃里扒外的反派角色,又经年累月享受着对方无微不至的照料,久而久之她才对百叶也掏心掏肺起来的。
真心才能换真心,颜芝仪为了维持原主人设表现得单纯善良、与世无争,芯子可不是真的圣母心泛滥,当代大学生奉行人不犯我不犯人原则,想让她当包子,门都没有。
当然小姐妹关系再好,也就白天形影不离,百叶到点也是要下班的,夜里大家睡得早,除了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老太太那里离不得人,其他人都没有让丫鬟婆子值夜的习惯,自然是各回各屋。
百叶就住在旁边旁边的耳房,还有两个小丫鬟跟她同宿舍。
但随着颜芝仪这半个月的病情加重,几乎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身边十二个时辰都离不得人,杨婶便在颜母的吩咐下把外间的小榻收拾出来,铺上被褥,百叶夜里睡小榻,姑娘有任何吩咐她都能第一时间收到。
大夫交代病人需要好生休养,为了不打扰姑娘,百叶最近连作息都跟着调整了,姑娘醒了她才跟着起,不然就在榻上守着。
是以床上发出些许动静,百叶便立刻出声询问了,她的声音也很轻,刚好让已经清醒的颜芝仪听清。
颜芝仪张嘴想要回答,喉间却溢出一阵咳嗽,咳完才能发出声音:“嗯,我起了。”
其实在她开始咳嗽时,百叶就着急的掀开被子下榻,一个箭步冲上来帮她拍背,一连串的询问:“姑娘怎么又咳了,胸口难受吗,要不要再请大夫来一趟?”
“我没事。”颜芝仪咳完觉得还好,便摆摆手道,“扶我起来吧。”
百叶观她脸色虽不不见好,却也不比平日差,便放心些许,应声出去打水给姑娘洗漱了。
此时是巳时三刻,也就是上午不到十点,放在现代正是睡懒觉的好时候,但在古代天一亮就该起床,很少有人会蒙头大睡的,颜家除了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老爷子老太太,其他人都出去忙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百叶端着水回来时便问:“姑娘早膳想用什么?我方才去看了一眼,灶上有小米粥,哨子和茶饼,他们说昨日还留了些鸡汤,可以给您下一碗馄饨。”
“就馄饨吧,易克化。”
百叶细心的帮她洗脸洗手漱口,又倒了温热的茶水给她润喉,才带着东西出去,不到一刻又端着颜芝仪点名的鸡汤馄饨进屋,撒着葱花的鸡汤散发浓郁香味,颜芝仪只是闻着便忍不住伸长脖子,要不是她浑身无力下不了床,根本不等百叶慢吞吞进屋,还在门口她就能把这碗小馄饨都干掉。
别看她长得弱不禁风,干饭可是第一名。
然而生病的人不仅是全身乏力这么简单,胃口也不好,馄饨味道再鲜美,颜芝仪勉强吃了三个就吃不下去了,百叶也不敢多喂,看姑娘多喝了两口汤,便提醒道:“汤药还有两刻钟熬好了,要不这馄饨帮您热着,喝完汤药再吃?”
她要这身子有何用!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出,颜芝仪也只能认命,“不用,我吃饱了。”
百叶倒也没再劝说。老爷做着粮食生意,家里从来不缺米面,加上他们姑娘在外面不食人间烟火,私底下却爱琢磨些吃食,不知从何时起,一日三餐便成了家里的规矩。
算算时辰,再过几刻钟午膳,姑娘早膳用得少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