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寒大概是被她搞无语惯了,回过神后竟一点也不意外了呢。
大概是亲身体会过命悬一线的煎熬,他感觉自己也仿佛经历过生死般,看透了很多事情,只要好好活着,凡事都无需着急。
尤其是对她。
想到眼前的人是如何死里逃生一回,陆时寒再也生不起任何气,反而看充满探知欲的样子有些好笑了,嘴角微翘的玩笑道:“因为我也是快马加鞭。”
说完没等到对面的反应,他垂眸看去,却发现她虽然什么都没说,脸上却写满了“你猜我信吗”几个大字。
颜芝仪觉得男主装逼都不讲基本法了,他是很强很□□炸天没错,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带兵打胜仗,杰克苏起来根本不讲任何逻辑道理,可是那么牛逼的身体素质也是东奔西跑、在各地任职多年锻炼出来的,没有人能凭空变成绝世高手,男主也不行!
他现在还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别说领兵打仗,能顺利上马就不错了,弱鸡般的身体还吹自己快马加鞭,颜芝仪没当场拆穿已经非常善良了。
虽然她现在的表情,跟直接拆穿也没差多少。
看她一个字都不信的样子,饶是陆时寒很有自知之明,也微妙的感觉到了挫败和不甘,抿唇反问:“颜妹妹不相信我?”
这似乎是送命题啊!颜芝仪虽然不解风情,求生欲却很强,她眼睛一转便偷换了概念,笑眯眯道:“我信啊,可是寒哥的快马从哪里来?”
对上她狡黠灵动的眸子,陆时寒不禁莞尔一笑,觉得自己魔怔了,何必计较这些小事,遂不再纠结她信不信他这种无意义的话题,娓娓讲述道:“其实是我在京城结识了一位好友,他得知我急于回乡却囊中羞涩、骑术不精,便慷慨解囊,主动借予马车和擅马的车夫,才能让我得以在短短十日便回到江州。”
“所以荣太医也是这位好友帮忙请来的?”
“是。”
这位“朋友”听起来很耳熟,颜芝仪忍不住打破沙锅问到底,“所以这位好友是?”
该不会是她猜测的那位吧?
陆时寒顿了顿,他原本不想讲那么深,可她既然问了,他多少有些犹豫,忍不住反问道:“就这么想知道?”
颜芝仪毫不犹豫点头。
“罢了,早晚也会知道。”陆时寒轻叹口气,吐出几个字,“齐王世子楚原璟。”
果然是这位!颜芝仪只觉得这个答案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男主这样充满人格魅力又集气运一身的人,在京城低调备考期间因缘际会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其中也不乏世家公子,可是要让荣太医这样的身份离京出诊,大概也只有齐王世子能够轻而易举的办到了。
齐王不是普通的皇室宗亲,他是当今的唯一同母兄弟,且兄弟俩都很不走运的夭折了许多子嗣,最终平安长大的继承人都只有一位。
所谓千顷地里一根苗,齐王世子不单是自家王府里的宝贝凤凰蛋,在皇帝跟前也是仅次于太子的宠爱晚辈,所以日后太子因病去世,齐王世子毫无阻碍的入主东宫,并且最终登上皇位。
当然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未来的九五至尊此时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不喜欺男霸女,最大的爱好便是仗义疏财、到处结交各路朋友,只要能入齐王世子的眼,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他也不介意慷慨解囊,以至于京城许多家境贫寒的年轻人都做着被齐王世子垂青,从此一夜暴富实现人生理想的美梦,堪称大齐天使基金。
男主和齐王世子结交当然不是抱着想占便宜的肤浅想法,事实上他直到入朝为官,才在某次高端场合偶然发现好友竟是齐王世子的。
现在应该又是因为她这只小蝴蝶的存在,才让男主的好基友提前掉马的。
不过问题不大,无论掉不掉马,两位好基友之间只是君子之交,根本不涉及朝政,因为太子出事前的齐王世子就是个只需要吃喝玩乐的快乐少年,等他开始扛起重任、接触朝堂的波诡云谲之时,男主还在满世界的当救火队长。
众所周知,在齐明帝登基之前,陆大人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直至真正赏识他的好基友登上帝位,他才得以真正施展抱负才敢,从此一飞冲天,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首辅。
总而言之,齐王世子掉不掉马都不影响他跟陆时寒做朋友,颜芝仪会对他充满兴趣的原因,单纯只是因为她也好想得到金主爸爸的融资啊!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她适合做点什么搞钱,但只要申请到齐王世子不作任何条件限制的天使投资,那就可以撸起袖子干了。
颜芝仪心里是很有逼数的,她要在这个世界生活一辈子了,跟着男主自然是轻松过上衣食无忧、受人尊敬的美好生活,但生活品质要说比在自己家好多少就不好说了,因为陆大人做官是为了实现人生理想抱负,只要可以施展抱负,他怕是清粥咸菜都甘之如饴,不可能为了她想象中的贵妇生活就去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她想丰衣足食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如果能搞到齐王世子的投资,那她也是一步登天,分分钟实现财务自由啊。
即便是条咸鱼,也不影响她做一夜暴富的美梦啊。
陆时寒看不知在想什么这般她出神,忍不住出声道:“怎么了?”
颜芝仪一秒回神,还沉浸在暴富的快乐中,闪着星星眼对男主吹彩虹屁,“就是觉得寒哥太厉害了,进京赶考还能结交这样的大人物。”
“妹妹谬赞了,只是运道好而已。”
“那也是寒哥才华过人,才会引得贵人也来结交。”颜芝仪不遗余力的继续吹捧,其实这段时日陆时寒听过的吹捧夸赞何止万千,比她更加露骨夸张的也大有人在,总能从容应对的陆时寒此时耳根竟有些隐隐发红,不着痕迹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轻声问:“颜妹妹还有问题吗?”
颜芝仪虽然没注意到他隐晦的眼神,但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善解人意的问:“寒哥是不是该回去了?”
“家里那么多客人等着你,其实早该回去了。”
陆时寒轻轻颔首,“那我先回了。”
“快回吧,我送送寒哥。”见惯了她爹娘大哥是如何热情洋溢、恨不得把男主送出三里地的,如今家里就她这个主人,颜芝仪自然也要担负起这个重任。
不过她没有出院门,在门口处就被陆时寒制止了,于是便在门内目送着他背影的远去,才回到院中坐下喝茶。
这时百叶才过来道,“姑娘怎么不问问陆公子何时回京?”
颜芝仪:啊这……
看她一脸万万没想到的样子,百叶还有些许小埋怨,“姑娘怎么就不知道关心一下自个的身子,陆公子要回京,荣太医势必也要一块回去,您还没全好呢,荣太医一走可怎么办?”
“荣太医总归是要和他回京的,我上心了也没用啊。”颜芝仪不想承认自己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努力为自己挽尊,“再说这是正事,爹娘自会询问。”
百叶倒也被说服了,却又忍不住抿嘴偷笑,心想姑娘也知道自己问的都不是正经事呢。
傍晚时分颜家几口人终于回来,颜芝仪特意等到了现在,见颜老爷带回了临江楼的荷花酥并几样小菜,便美滋滋的配着小米粥吃起来。
江南地区不产小米,起初家里偶尔熬小米也是听闻这个对老人孩子有好处,后来荣太医来了一看,说小米红枣粥也适合颜芝仪这样大病虚弱之人补身体,于是几乎日日都有小米粥了。
外头小米算是比较稀罕的粮食,但颜家自己就做粮食买卖,倒也吃得起。
颜芝仪在堂屋吃着晚膳,八岁的双胞胎弟弟便在旁边打闹。
这半年因为她的病,两个上房揭瓦的泥猴子也被吓怕了,变得乖巧懂事很多,不过今天可能是出门做客兴奋过头,回来就围着她叽叽喳喳炫耀他们在陆家见了多少人,听了许多大消息,还吃到多少好东西云云。
这就是她向往的吃瓜啊!颜芝仪很酸的道:“这有什么,寒哥还来家里看我了呢。”
她声音不大,却宛如惊雷一般,震得原本各自有事的颜老爷颜太太齐齐回头,目光灼灼看着她。
颜芝仪吓得筷子都快掉了,弱弱的问:“怎、怎么了,寒哥过来时没跟你们说吗?”
颜老爷清了清嗓子,缓声问,“那孩子说了过来做什么吗?”
“你们说我身子又不大好,所以他来瞧瞧。”
颜太太接着追问:“几时来,几时走的?”
“午时之后吧,具体我不记得了,就待了一刻钟左右。”看他们紧张兮兮,好像男主是什么大灰狼的样子,颜芝仪忍不住问道,“爹娘,寒哥真的没同你们说吗?”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男主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
大概是知道男主只是来看看她说几句话,颜老爷表情也放松了,笑道:“他来找过我,只是人太多我没听清罢了。”
颜太太也催道:“快吃你的饭,都凉了。”
颜芝仪一看他们表情就知道有故事,连她大哥都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她,但就是不肯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反正她作为当事人,早晚都要知道的,就看谁沉得住气,哼。
颜芝仪憋着气把粥都喝完了,荷花酥实在吃不完,就分给了两个弟弟,最后姐弟三个腆着肚子去洗漱。
如此又过了几日,荣太医宣布她痊愈的消息,准备收拾东西回京的同时,还给颜家人扔了个“炸/弹”。
连颜老爷都在传得满城皆知的“知州夫人欲为陆状元保媒”事件中吸取了许多教训,决意在陆家长辈正式出面提亲前把保密工作进行到底,丧心病狂到连亲闺女都要瞒的地步,天资聪颖如男主自然也要总结经验。
不过由于侧重点不同,陆时寒比较在意结果,于是从中得出了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道理,回家后积极游说父母上门提亲的同时,自己也早早开始张罗起下聘所需的礼物。
当然了,婚事自来都是由父母长辈全权操持,年轻男女很少能插手的,更别提寒窗苦读十数载、基本不通庶务的陆时寒了,他智商再高、悟性再强,也做不到无师自通。
陆时寒也险些被这个问题难倒。
不过聪明人最大的优点是脑子转得快,陆时寒发现自己无从下手,父母也尚且在犹豫中、一时没有长辈可以为他操持,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放弃而是找懂行的人请教。
于是就不小心请到了官媒头上。
陆时寒这样风度翩翩、名满天下的状元郎,江州城里不知道多少适龄女孩恨不相逢未嫁时,尽管他已经定亲多年、相当于名草有主,依然是各大官媒暗中观察的重点人物。他花了点钱请人列出下聘所需的清单,官媒热情的写了满满几大张纸,堪称事无巨细。
若不是陆时寒担心节外生枝强烈婉拒对方的好意,官媒都要亲自陪着他一起去采购了。
他高中状元后再不是从前那个清贫书生了,虽不至于一夜暴富,但手头到底宽裕不少,因此拿着清单带着书童秦海上街一一采购,不过两三日,所需聘礼已经被他们两个年轻男子办得漂漂亮亮、有模有样,等陆秀才和秀才娘子反应过来时,家里都堆出了喜庆热闹的氛围,这时就有点骑虎难下了。
陆秀才发现长子如此言行一致,知晓他的决心,只得半推半就答应去颜家提亲。
他到底也是自小苦读圣贤书,知道做人要言而有信的道理,对于履行婚约这件事其实并无太多抵触,会犹豫这么多天主要是担心时间不够,若是为了成亲耽误长子回京入翰林院当值的大事,就得不偿失了。加上妻子也总是在耳边念叨,说颜家姑娘身子骨太差,恐怕不好生养,这点也让陆秀才有些后悔当年定亲太过草率。
但再多的犹豫,也坳不过孩子自己愿意。
陆秀才相信长子为人处事自有章法,他既然决意如此,想必是不会轻易后悔,作为父母也无需过多干涉,便随他们去了。
比起陆秀才的随遇而安,秀才娘子秦氏内心其实要不甘得多,因为自从陆时寒年纪轻轻成为举人,身边几乎所有人都打着为秦氏好的旗号,给她灌输娶妻娶贤,或是应该给长子换一门有所裨益的亲事,才不辜负她儿子那般才貌品学云云。
本身和颜家的亲事就不是秦氏定下的,她一个无甚主见的妇道人家被这样长期洗脑,渐渐也觉得,贵为状元的儿子即便拒绝了知州夫人娘家侄女那样的高官之女,随意找个六七品官员家的千金,也要比颜家这个病怏怏的商贾之女强百倍千倍。
自陆时寒毫无转圜拒绝了知州夫人好意那日,秦氏原本春风得意的心情便笼上了一层阴霾,她为这桩百害而无一利的婚事感到烦忧,便有善解人意的亲友瞧出她的烦闷,提议让他儿子纳颜家姑娘当妾,自家照样可以娶一位官家千金进门。
秦氏当真的心动了!她想着颜芝仪只当个妾侍的话,身体不好出身又差也不算大毛病,反正也不需要她生孩子、出门与别的官太太交际应酬,只要能哄儿子开心就成,多好的解决方式啊。
然而丈夫都点头答应要去提亲了,引以为豪的儿子更是自个儿把下聘的物什都通通备好了,平素端方持重、光风霁月的人竟然连这种琐碎小事都能操持,可见他有多重视这次下聘。
见此情形,秦氏好几次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清楚,她知道这个档口把纳妾的话说出口,颜家未必不会愿意,但儿子当真会跟她翻脸的。
其实秦氏自己都知道这是很无理的要求,她说不出口,但又不甘心接受这样粗鄙没见识的长媳,便憋着口气打算当个甩手掌柜,谁同意的婚事谁去张罗,反正她不想管。
秦氏内心深处还抱着最后一丝期待,但凡颜家那边有点骨气,看到她明显瞧不上的态度,自觉的把婚事退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然而秦氏这番算盘也因官媒的不请自来而而落了空。
官媒多有眼色啊,见状元郎张罗这么些天,下聘的东西怕是都备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便整整衣襟主动上门毛遂自荐去了。
官媒娘子一脸热情又亲切的问陆状元可是要去下聘了,需不需要媒人从旁协助?她愿意无偿为状元郎走这一遭。
彼时陆时寒才收到父亲肯定的答复,母亲明面上也没反对,他就当他们达成共识了,踌躇满志之际又有官媒娘子主动相助,自是答应不提。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状元母亲当甩手掌柜也丝毫不影响气氛,官媒娘子全部接手了她的戏份,穿红戴绿打扮得喜气洋洋不提,还叫来了敲锣打鼓的气氛组,又有十多人挑着状元郎亲自备下的聘礼,一路浩浩荡荡、风风光光的去颜家提亲了。
这支提亲队伍除了敲锣打鼓和抬聘礼的人,后面更是跟着成百上千条看热闹的小尾巴,而且跟在队伍后面的尾巴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毕竟是备受瞩目的状元郎去未婚妻家提亲这种大事,江州城的百姓简直是呼朋唤友跟过来瞧热闹。
光看这满城热议的喜庆程度,知道的是陆状元上门提亲,不知道还以为状元郎今天就要娶媳妇过门了。
别个迎亲队伍满大街的散喜糖,都吸引不来这么多的围观群众。
因此陆时寒的母亲秦氏是不是真心实意期待着这门亲事,根本无人得知,人们看到眼前这一幕只觉得陆家为了这场婚事是下了血本的,陆时寒做的那些准备,也统统都归功到了陆秀才和秀才娘子头上了。
听着周围七嘴八舌讨论着状元郎家是有多看重这个未来儿媳妇,陆状元和他自小定亲的未婚妻又是如何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几乎是被官媒和吃瓜群众裹挟着前进的秦氏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嘴角礼节性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下去了。
在秦氏越来越僵硬的表情中,这支堪称壮观的提亲队伍终于不紧不慢、声势浩大的来到了目的地——颜家大门前,陆时寒拒绝了官媒娘子的好意,亲自上前敲响了大门。
仿佛约好了一般,三下之后大门应声而开,除颜芝仪以外的颜家人都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后。
是的,颜芝仪这次依然被开除现场吃瓜的资格,而且这次更过分,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鸡弟弟都能跟着他们去门口出口,勉强算是今天女主角的她竟然不可以,因为她娘说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会儿外头怕是有成千上万只眼睛盯着她,绝对不能行差踏错半步,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让她不要在人前抛头露面,先安心在房间里当个花瓶。
毕竟不做事就永远都不会犯错嘛
等婚事谈妥、尘埃落定,她再出来走个过场,这场全城皆知的下聘仪式就可以完美结束了。
颜芝仪想说他们家也就一道门,这种事情讲究了也没啥用,毕竟都是街坊邻居,当谁不知道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