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颜家是出了名的疼女儿,颜太太一直觉得把女儿生得体弱多病是她的问题,对颜芝仪总有一分愧疚疼惜,只好在吃穿用度上拼命补偿,更是从小就开始给她攒嫁妆。
夫妻俩看到什么好东西都要给闺女留着,诸如紫檀木的小匣子,精巧新颖的金步摇,巧夺天工的织锦缎,什么七零八碎的稀罕玩意儿都舍不得用,这么多年下来,已经给颜芝仪凑齐了金银珠玉的首饰,放在寻常商贾之家也是非常体面的一份嫁妆了。
但颜老爷似乎仍有不足,也可能是被女儿和未来女婿郎情妾意的一幕感动了,他一时豪情万丈,带着些土财主不差钱的口吻表示,“婚期会定得这般匆忙,终究是为了带我们仪儿进京,也是委屈贤侄了,此番仓促离去想是许多不易之处,既如此,我们也不能丢开不管,听闻京城房子不便宜,我们准备卖些地凑出五百两,让仪儿作为嫁妆带过去,不知够不够在京城买个房子?贤侄如今有了官职在身,总不好再租房子住,有个自己的小院子不说住着舒坦,同僚之间迎来送往也方便许多。”
颜老爷要给颜芝仪凑出五百两现银做嫁妆,绝对是下了血本,如果不找亲友借钱的话,靠变卖产业,怕是家底的一半都要卖出去了。
只是嫁个闺女就要如此,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份诚意了,连生了半天闷气的秦氏表情都不由缓和下来,觉得颜家总算还有些眼色。
陆时寒成了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郎,这些时日往陆家送的礼物何止五百两,多的是要给他们送庄子送地的大财主!可是秦氏见了眼热心动,丈夫和儿子却不许她收但凡贵重一些的礼物,以至于家里的积蓄加上亲朋好友送的礼金,也远远没有五百两。
陆家说到底也是穷人乍富,颜老爷给的这么多,秦氏如何还能无动于衷?正在她准备出声笑纳这份好意时,陆时寒已经站起身行礼。
“小侄谢过伯父好意,但还请伯父收回成命。”
秦氏一听儿子开口就觉得不妙,急着打断道:“时寒……”
“咳咳——”同样不多话的陆秀才却在此时阻止妻子,“让时寒自己决断,他都要入朝为官了,这点小事定能自己做主。”
秦氏想说让他自个儿做主,这没出息的怕是恨不得把自家的家底都贴给颜家了。
只是自小接受以夫为天教育的她多少有些怕丈夫,以至于从很多年前起就暗自埋怨丈夫轻易定下来的这桩婚约,秦氏也始终不敢当着他的面要求取消婚姻。
这会儿陆秀才发话,秦氏更多的不甘着急同样只能咽回腹中,才有了些笑意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可惜除了颜太太不着痕迹多看了秦氏一眼,在场其他人都不是很在乎她的意见。
“身为男子当有修身齐家的觉悟,我既然敢登门求娶,自会有养家糊口的本事,还请伯父放心,无需特意接济,小侄定能照顾好妹妹。”陆时寒态度坚决,向来谦虚低调的他不好意思说今日这些聘礼便是他靠自己的双手赚来的,不然就更有说服力了。
就算没有举例证明,陆时寒这份不卑不亢的心性依然很吸引人,陆秀才都忍不住连赞三声,“好好好,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脊梁,颜兄,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就依时寒的吧。”
颜老爷一脸惭愧道,“陆兄,是我太过粗俗肤浅了,用这些黄白之物污了你们的眼。我自是相信时寒侄儿的能力,只是到底年轻,也才崭露头角,正是需要帮衬的时候,如今不出手,等日后贤侄建功立业更是用不上我们,我这长辈当得岂不是惭愧心虚?”
身为人们眼中的奸商,颜老爷当然没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觉悟,他坚持要变卖大半家产主要还是为了颜芝仪进京求医,这五百两还不知道够不够她彻底治好身子。
当着媒人的面不好明说求医一事,颜老爷只能用语气疯狂暗示。
再说这门亲事得以进行下去,颜老爷也是踌躇满志,有了状元郎岳父的这个名头,家里的生意只会越发如鱼得水,如今艰难些也不算什么?他相信不出三五年,定能将这些家产连本带利的赚回来。
于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颜老爷和陆时寒两人一个疯狂的要给,一个拼命的拒绝,你来我往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僵持许久,官媒娘子只好出来打圆场了,她先夸了两人都很有心的在为对方着想,接着把话题引到颜芝仪身上,“既然颜老爷是要给姑娘准备嫁妆,姑娘正好在这,不如问问姑娘的意见?”
媒氏这话当然不是祸水东引。她在这瞧了半天,深深觉得颜家简直是把女儿当宝、儿子们都是草的罕见人家,连未来婆家都这般为她着想,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真心喜爱,这姑娘必定也不是普通人,多少也该有些主见。
退一万步讲,就算颜姑娘没有很好的建议,能这般受两家重视,她的意见也是有分量,无论她支持谁,僵持的局面都会被打破。
果然媒人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颜芝仪身上。
颜芝仪觉得就他妈无语,她都这样努力降存在感了还能被点名,关键是利益相关,让她在拿着巨款潇洒快活并看全家吃糠咽菜,和自己没有钱过得紧巴巴但娘家人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中间做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能怎么选?
颜芝仪只想躺平,就让她爹和陆时寒继续头疼去吧,无论他们商量出什么结果她都接受。
但就在准备投弃权票时,她突然接受到一道比所有人加起来都更加炙热的眼神,来自于男主的母亲秦氏。
颜芝仪跟秦氏打交道算比较多,至少比跟男主相处的时间多。因为两家订亲多年的关心,逢年过节也是当亲戚走动的。
虽然陆家家风很好,男主更是出类拔萃,让看过原著是如何描写他风华绝代、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颜芝仪都觉得一点没夸张,无论接触多少次,男主都是那种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完美得不像真人。
但不得不承认,他娘多少有点让她失望。
颜芝仪本以为能生养出陆时寒那样谪仙般人物的女人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可是从平时的接触中才发现秦氏小毛病一点都不少,比如有些不合时宜的清高,却又容易对许多事斤斤计较,耳根子软还喜欢听别人的吹捧,性情也有点反复无常,总之不是很好相处的人。
她以前一心惦记着含笑九泉好穿回现代,也就不在意秦氏好不好相处了,反正磋磨不到自己头上。
当然这种不在意,不代表颜芝仪没有悄悄记仇。
若说秦氏以前别扭的表现还算人之常情的话,自从陆时寒进京赶考甚至是高中状元以后,这位未来婆婆的表现真的有点过分了,连陆秀才都前前后后问候过她父母几次,陆时寒回乡后,陆秀才也百忙之中抽空和他到颜家坐了片刻,而秦氏却从始至终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在她心里似乎已经把她当死人了一般。
颜芝仪受不了这种委屈。
就连今天她进屋起,众目睽睽之下秦氏也没多看她一眼,特别不给她面子,偏偏听到媒人让她拿主意才突然对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那饱含热切的眼神,傻子都看得出来还没嫁过去,秦氏就已经把她的嫁妆当自己家东西了。
颜芝仪越想越不快,她不舒服自然也要让对方不舒服,于是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我自然是都听寒哥的。”
说完还故意朝秦氏甜甜一笑,“伯母跟陆伯伯自来便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我也会向您学习的。”
亲眼看着秦氏脸色一点点变黑,颜芝仪承认她爽了。
哪怕说完就被爹娘不给面子的打发出去,她也完全不后悔,起身离开的时候还收到了男主略带戏谑的眼神,显然他已经看穿了一切,却也没有半点为他娘打抱不平的样子,还有心情看她笑话,颜芝仪自然毫不客气把男主的笑容当成是对她急中生智的肯定了。
颜芝仪越发得意洋洋,几乎是哼着小调回屋里的。
关上房门,百叶忧心忡忡的道:“姑娘还有心情哼小曲呢,您没看到秀才娘子方才那难看的脸色?”
颜芝仪翘着脚靠在榻上,满不在乎回道:“看到了呀。”
“姑娘就不怕秀才娘子记了仇,以后故意刁难磋磨您吗?”
“不怕。”颜芝仪表示稳住不慌,“成亲后我就跟寒哥一快进京了,她能上哪里磋磨我?”
百叶递了杯茶给自家姑娘,“说不定陆秀才和秀才娘子也要一块进京呢。”
“定然不会,陆伯母就算想进京,陆伯伯也不会同意,自从寒哥年纪轻轻考上秀才,陆伯伯就彻底无心科举,一心一意办起了私塾,这两年眼看着寒哥崭露头角,陆伯伯的私塾跟着水涨船高,规模越来越大,如今还另外请了几个先生,眼看着跟书院也不差多少了,保不准陆伯伯以后桃李满天下了,他才舍不得放下这份蒸蒸日上的教育事业呢。”
颜芝仪有些用词百叶听着陌生,但也习惯了不提出异议,她若有所思的附和道:“说起来陆秀才的私塾着实出名,听闻都有府城的富家小少爷特意前来求学的。”
看姑娘这般信心满满的样子,百叶也信了几分,还觉得陆公子说不定私底下对姑娘保证过,但思想传统的她仍是不放心的劝道:“可是姑娘也不好这般不给秀才娘子面子,她总归是婆婆,天然就压您一头,这几年或许天高皇帝远、秀才娘子管不到您头上,但难道他们永远不会去京城、您永远不用伺候婆婆吗?”
拥有剧本的颜芝仪很想点头表示百叶猜对了,她这辈子就是不需要“伺候”婆婆,因为未来十几二十年里男主全国各地到处救火,三五年就要换一个地方任职,天南海北都快轮遍了,秦氏怕是没办法这样跟着他们全国各地奔波。
等他身居高位,可以安稳下来好好孝敬父母时,秦氏估计已经去世了,这年头很多人都活不过五十岁。
不过知道剧情是一回事,颜芝仪总不能实话实说,那样显得她不安好心就等着男主他娘去世似的,于是她换了个角度给自己辩解,“我没有不给陆伯母面子啊,这不是还说要向她学习?多敬重她啊!再说连寒哥都没觉得我冒犯了他娘亲,出来的时候他还朝我笑呢,百叶你就别瞎操心了。”
百叶心想她就是瞧见秀才娘子都快被姑娘气死了,陆公子还在那儿忍俊不禁的模样,才忍不住劝姑娘日后多敬着秀才娘子些的,毕竟儿媳妇都还没进门,儿子的胳膊肘就彻底歪到外头去了,她要是秀才娘子她也坐不住,怎么能不担心这样的儿媳妇娶进门、日后是不是会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代入了一下秦氏的心情,百叶头一次觉得陆公子也有点不靠谱,许是太在意她家姑娘以至于失了分寸,可她总不能对姑娘说陆公子这回做的不对、姑娘千万别学他,遂只能另辟蹊径的劝解,“正是因为陆公子事事都依着纵着姑娘,姑娘面上才要对秀才娘子再尊敬些,有句话说投什么报什么,陆公子如今成了金贵的状元郎,对着咱们老爷太太仍然恭恭敬敬从不失礼,姑娘是不是也该回报一二?就像咱们家太太对老爷子和老太太恭敬顺从、无有不应,老爷才会对太太也这般体贴。”
颜芝仪向来是吃软不吃硬,此时被百叶顺毛捋得很开心,还真的自我反省起来,她今天是有点只顾自己爽而没有考虑男主的心情和面子,这样不太好,有损她在外面的形象。遂拉着百叶的手郑重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陆伯母怎么说也是寒哥的亲生母亲,我以后会多考虑寒哥心情的。”
反正她今天爽到了,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再遇到秦氏不太给面子的行为,她能忍就忍,回头让男主私底下补回来。
母债子偿,没毛病!
可她这么年轻,死回去的唯一指望就是这病怏怏的身体,真让太医给她把病治好了,那还怎么英年早逝然后穿回她的快乐老家?
颜芝仪只要想到这个问题就一阵绝望,甚至都有了因“爱”生恨、想跟男主同归于尽的冲动。
当然只是想想,别说跟男主同归于尽,让她为了那百分之一死后穿回现代的可能主动寻死她都做不到,不然也不会苟上整整五年,期盼着剧情的力量让她无痛穿越回去。
现在男主神来一笔让她期盼了五年的剧情彻底落空,从天堂跌落地狱也不过如此,可颜芝仪除了在心里咬牙切齿,都不敢在人前表露出这份不满。
她也不只是不敢得罪男主,她连男主请来的“帮凶”荣太医都惹不起。
本来颜芝仪的小脑瓜还想过不听医嘱气跑主治医师、让她从此自生自灭什么的,强行把剧情拉回正轨,事实证明不行,因为她胆子小,思前想后到底不敢真得罪有技术有名望说不定在京城还有人脉的太医,在百叶二十四小时的“监控”下也无法不喝药,于是她心里说着不要,嘴上却还在乖乖喝药扎针做检查,感受着身体不争气的一天天转好,简直急在心里口难开。
谁都惹不起的颜芝仪越想越悲伤,也就懒得说话懒得动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顺便试试强行装病有没有推动剧情的可能。
推了几天当然毫无卵用。
所以她看见男主才会这么激动。
是,激动,除了颜芝仪本人外,大家看不出更不可能猜到她对男主充满了悲愤的心情吗,众人只觉得这几日都死气沉沉的人,看到未婚夫登门竟然当场焕发出了生命活力,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不只是颜家几人为她突然提升的状态感动欣喜,连荣太医都捋着一把美髯欣慰道:“姑娘其实已经大好了,大可不必整日躺着休养,年轻人还是该走动起来,近来天气不错,每天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散步一两个时辰,还比躺着能好快些。”
颜芝仪:……
她不是她没有啊,她真的病入膏肓了。
然而在场谁也没有在意她本人的心情,已经把荣太医当权威的颜老爷颜太太连连应声,“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些时日多亏了太医您尽心尽力的医治,我们会按照您吩咐督促小女走动锻炼的。”
颜太太更是当场发话,“百叶,从明日起,你只要有空便记得扶姑娘出去走走,等姑娘痊愈了,我做主给你加一个月的月钱。”
百叶看也没看自家姑娘的脸色,脆生生应道:“好的太太,我保证每日扶姑娘走够两个时辰。”
荣太医颔首:“每日两个时辰正好,切记过犹不及。”
没有人过问她的意思,自顾自给她制定了运动计划,颜芝仪只觉得满心悲凉,荣太医果然就是人狠话不多的典型,让她每天出门散步四小时,林妹妹都能练出铁人三项的体质了,这是根本不给她活路,啊不,是死路。
然而颜芝仪还没有从明天开始强身健体这个打击中走出来,陆时寒又及时给送了个会心一击,“伯父伯母,颜妹妹生病这些时日想必很少出去走动吧?也不好一蹴而就,今日天气就不错,不如先扶她出去走走,适应适应?”
颜太太觉得这个提议棒极了,“她在床上躺着这么多天,怕是骨头都躺软了,是该提前适应起来,太医觉得呢?”
说着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荣太医。
荣太医也没反对,一边轻笑着颔首,一边慢悠悠收拾药箱:“此间事了,老夫就先回房了。”
陆时寒很有眼色的上前替荣太医接过药箱,“我送您过去。”
荣太医在来江州路上的十多天,都是跟陆时寒一起在马车里渡过的,两人不说好到无话不谈,但也确实不必太多客套,荣太医很自然的让他给自己背药箱了,笑呵呵道:“那便有劳陆状元了。”
“您客气。”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走出房门,颜老爷当然不会错过跟妙手回春级别的神医相谈甚欢的机会,当机立断带着儿子跟上去加入他们的话题,很快屋子里便只剩颜芝仪颜太太和杨妈百叶四人。
作为粮食铺的掌柜太太,颜太太的性格便是风风火火绝不含糊,说要扶颜芝仪出去散步晒太阳,当即就上手了,怕一个人扶不起柔弱的女儿,还在呼朋唤友,“杨妈百叶,你们也来帮把手,小心点,别把姑娘摔了。”
颜芝仪:……
她娘最后那句怕不是抬也把她抬出去的意思了。
她整个人缩在床脚瑟瑟发抖,很想大喊一句你们不要过来没,奈何不到一百斤的体重实在太拖后腿了,颜芝仪想象中的泰山压顶根本没发生,她娘像是拎小鸡仔似的,和杨妈一左一右轻轻松松把她拎下床,使不上力气的百叶都只能蹲着给她穿鞋。
颜芝仪:……
这究是什么人间疾苦!
最后,颜芝仪毫无挣扎之力的被拎到院子开始八百米散步,走得双颊泛红、额头微微冒汗才被允许休息片刻,还不能回屋休息,因为男主送荣太医回屋休息的时候刚好问到相关话题,荣太医便表示她身子虚,平日就算不走动,多坐在屋外见见日头也是好的,对身体有益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