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但颜老爷似乎仍有不足,也可能是被女儿和未来女婿郎情妾意的一幕感动了,他一时豪情万丈,带着些土财主不差钱的口吻表示,“婚期会定得这般匆忙,终究是为了带我们仪儿进京,也是委屈贤侄了,此番仓促离去想是许多不易之处,既如此,我们也不能丢开不管,听闻京城房子不便宜,我们准备卖些地凑出五百两,让仪儿作为嫁妆带过去,不知够不够在京城买个房子?贤侄如今有了官职在身,总不好再租房子住,有个自己的小院子不说住着舒坦,同僚之间迎来送往也方便许多。”

颜老爷要给颜芝仪凑出五百两现银做嫁妆,绝对是下了血本,如果不找亲友借钱的话,靠变卖产业,怕是家底的一半都要卖出去了。

只是嫁个闺女就要如此,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份诚意了,连生了半天闷气的秦氏表情都不由缓和下来,觉得颜家总算还有些眼色。

陆时寒成了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郎,这些时日往陆家送的礼物何止五百两,多的是要给他们送庄子送地的大财主!可是秦氏见了眼热心动,丈夫和儿子却不许她收但凡贵重一些的礼物,以至于家里的积蓄加上亲朋好友送的礼金,也远远没有五百两。

陆家说到底也是穷人乍富,颜老爷给的这么多,秦氏如何还能无动于衷?正在她准备出声笑纳这份好意时,陆时寒已经站起身行礼。

“小侄谢过伯父好意,但还请伯父收回成命。”

秦氏一听儿子开口就觉得不妙,急着打断道:“时寒……”

“咳咳——”同样不多话的陆秀才却在此时阻止妻子,“让时寒自己决断,他都要入朝为官了,这点小事定能自己做主。”

秦氏想说让他自个儿做主,这没出息的怕是恨不得把自家的家底都贴给颜家了。

只是自小接受以夫为天教育的她多少有些怕丈夫,以至于从很多年前起就暗自埋怨丈夫轻易定下来的这桩婚约,秦氏也始终不敢当着他的面要求取消婚姻。

这会儿陆秀才发话,秦氏更多的不甘着急同样只能咽回腹中,才有了些笑意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可惜除了颜太太不着痕迹多看了秦氏一眼,在场其他人都不是很在乎她的意见。

“身为男子当有修身齐家的觉悟,我既然敢登门求娶,自会有养家糊口的本事,还请伯父放心,无需特意接济,小侄定能照顾好妹妹。”陆时寒态度坚决,向来谦虚低调的他不好意思说今日这些聘礼便是他靠自己的双手赚来的,不然就更有说服力了。

就算没有举例证明,陆时寒这份不卑不亢的心性依然很吸引人,陆秀才都忍不住连赞三声,“好好好,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脊梁,颜兄,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就依时寒的吧。”

颜老爷一脸惭愧道,“陆兄,是我太过粗俗肤浅了,用这些黄白之物污了你们的眼。我自是相信时寒侄儿的能力,只是到底年轻,也才崭露头角,正是需要帮衬的时候,如今不出手,等日后贤侄建功立业更是用不上我们,我这长辈当得岂不是惭愧心虚?”

身为人们眼中的奸商,颜老爷当然没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觉悟,他坚持要变卖大半家产主要还是为了颜芝仪进京求医,这五百两还不知道够不够她彻底治好身子。

当着媒人的面不好明说求医一事,颜老爷只能用语气疯狂暗示。

再说这门亲事得以进行下去,颜老爷也是踌躇满志,有了状元郎岳父的这个名头,家里的生意只会越发如鱼得水,如今艰难些也不算什么?他相信不出三五年,定能将这些家产连本带利的赚回来。

于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颜老爷和陆时寒两人一个疯狂的要给,一个拼命的拒绝,你来我往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僵持许久,官媒娘子只好出来打圆场了,她先夸了两人都很有心的在为对方着想,接着把话题引到颜芝仪身上,“既然颜老爷是要给姑娘准备嫁妆,姑娘正好在这,不如问问姑娘的意见?”

媒氏这话当然不是祸水东引。她在这瞧了半天,深深觉得颜家简直是把女儿当宝、儿子们都是草的罕见人家,连未来婆家都这般为她着想,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真心喜爱,这姑娘必定也不是普通人,多少也该有些主见。

退一万步讲,就算颜姑娘没有很好的建议,能这般受两家重视,她的意见也是有分量,无论她支持谁,僵持的局面都会被打破。

果然媒人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颜芝仪身上。

颜芝仪觉得就他妈无语,她都这样努力降存在感了还能被点名,关键是利益相关,让她在拿着巨款潇洒快活并看全家吃糠咽菜,和自己没有钱过得紧巴巴但娘家人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中间做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能怎么选?

颜芝仪只想躺平,就让她爹和陆时寒继续头疼去吧,无论他们商量出什么结果她都接受。

但就在准备投弃权票时,她突然接受到一道比所有人加起来都更加炙热的眼神,来自于男主的母亲秦氏。

颜芝仪跟秦氏打交道算比较多,至少比跟男主相处的时间多。因为两家订亲多年的关心,逢年过节也是当亲戚走动的。

虽然陆家家风很好,男主更是出类拔萃,让看过原著是如何描写他风华绝代、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颜芝仪都觉得一点没夸张,无论接触多少次,男主都是那种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完美得不像真人。

但不得不承认,他娘多少有点让她失望。

颜芝仪本以为能生养出陆时寒那样谪仙般人物的女人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可是从平时的接触中才发现秦氏小毛病一点都不少,比如有些不合时宜的清高,却又容易对许多事斤斤计较,耳根子软还喜欢听别人的吹捧,性情也有点反复无常,总之不是很好相处的人。

她以前一心惦记着含笑九泉好穿回现代,也就不在意秦氏好不好相处了,反正磋磨不到自己头上。

当然这种不在意,不代表颜芝仪没有悄悄记仇。

若说秦氏以前别扭的表现还算人之常情的话,自从陆时寒进京赶考甚至是高中状元以后,这位未来婆婆的表现真的有点过分了,连陆秀才都前前后后问候过她父母几次,陆时寒回乡后,陆秀才也百忙之中抽空和他到颜家坐了片刻,而秦氏却从始至终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在她心里似乎已经把她当死人了一般。

颜芝仪受不了这种委屈。

就连今天她进屋起,众目睽睽之下秦氏也没多看她一眼,特别不给她面子,偏偏听到媒人让她拿主意才突然对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那饱含热切的眼神,傻子都看得出来还没嫁过去,秦氏就已经把她的嫁妆当自己家东西了。

颜芝仪越想越不快,她不舒服自然也要让对方不舒服,于是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我自然是都听寒哥的。”

说完还故意朝秦氏甜甜一笑,“伯母跟陆伯伯自来便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我也会向您学习的。”

亲眼看着秦氏脸色一点点变黑,颜芝仪承认她爽了。

哪怕说完就被爹娘不给面子的打发出去,她也完全不后悔,起身离开的时候还收到了男主略带戏谑的眼神,显然他已经看穿了一切,却也没有半点为他娘打抱不平的样子,还有心情看她笑话,颜芝仪自然毫不客气把男主的笑容当成是对她急中生智的肯定了。

颜芝仪越发得意洋洋,几乎是哼着小调回屋里的。

关上房门,百叶忧心忡忡的道:“姑娘还有心情哼小曲呢,您没看到秀才娘子方才那难看的脸色?”

颜芝仪翘着脚靠在榻上,满不在乎回道:“看到了呀。”

“姑娘就不怕秀才娘子记了仇,以后故意刁难磋磨您吗?”

“不怕。”颜芝仪表示稳住不慌,“成亲后我就跟寒哥一快进京了,她能上哪里磋磨我?”

百叶递了杯茶给自家姑娘,“说不定陆秀才和秀才娘子也要一块进京呢。”

“定然不会,陆伯母就算想进京,陆伯伯也不会同意,自从寒哥年纪轻轻考上秀才,陆伯伯就彻底无心科举,一心一意办起了私塾,这两年眼看着寒哥崭露头角,陆伯伯的私塾跟着水涨船高,规模越来越大,如今还另外请了几个先生,眼看着跟书院也不差多少了,保不准陆伯伯以后桃李满天下了,他才舍不得放下这份蒸蒸日上的教育事业呢。”

颜芝仪有些用词百叶听着陌生,但也习惯了不提出异议,她若有所思的附和道:“说起来陆秀才的私塾着实出名,听闻都有府城的富家小少爷特意前来求学的。”

看姑娘这般信心满满的样子,百叶也信了几分,还觉得陆公子说不定私底下对姑娘保证过,但思想传统的她仍是不放心的劝道:“可是姑娘也不好这般不给秀才娘子面子,她总归是婆婆,天然就压您一头,这几年或许天高皇帝远、秀才娘子管不到您头上,但难道他们永远不会去京城、您永远不用伺候婆婆吗?”

拥有剧本的颜芝仪很想点头表示百叶猜对了,她这辈子就是不需要“伺候”婆婆,因为未来十几二十年里男主全国各地到处救火,三五年就要换一个地方任职,天南海北都快轮遍了,秦氏怕是没办法这样跟着他们全国各地奔波。

等他身居高位,可以安稳下来好好孝敬父母时,秦氏估计已经去世了,这年头很多人都活不过五十岁。

不过知道剧情是一回事,颜芝仪总不能实话实说,那样显得她不安好心就等着男主他娘去世似的,于是她换了个角度给自己辩解,“我没有不给陆伯母面子啊,这不是还说要向她学习?多敬重她啊!再说连寒哥都没觉得我冒犯了他娘亲,出来的时候他还朝我笑呢,百叶你就别瞎操心了。”

百叶心想她就是瞧见秀才娘子都快被姑娘气死了,陆公子还在那儿忍俊不禁的模样,才忍不住劝姑娘日后多敬着秀才娘子些的,毕竟儿媳妇都还没进门,儿子的胳膊肘就彻底歪到外头去了,她要是秀才娘子她也坐不住,怎么能不担心这样的儿媳妇娶进门、日后是不是会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代入了一下秦氏的心情,百叶头一次觉得陆公子也有点不靠谱,许是太在意她家姑娘以至于失了分寸,可她总不能对姑娘说陆公子这回做的不对、姑娘千万别学他,遂只能另辟蹊径的劝解,“正是因为陆公子事事都依着纵着姑娘,姑娘面上才要对秀才娘子再尊敬些,有句话说投什么报什么,陆公子如今成了金贵的状元郎,对着咱们老爷太太仍然恭恭敬敬从不失礼,姑娘是不是也该回报一二?就像咱们家太太对老爷子和老太太恭敬顺从、无有不应,老爷才会对太太也这般体贴。”

颜芝仪向来是吃软不吃硬,此时被百叶顺毛捋得很开心,还真的自我反省起来,她今天是有点只顾自己爽而没有考虑男主的心情和面子,这样不太好,有损她在外面的形象。遂拉着百叶的手郑重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陆伯母怎么说也是寒哥的亲生母亲,我以后会多考虑寒哥心情的。”

反正她今天爽到了,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再遇到秦氏不太给面子的行为,她能忍就忍,回头让男主私底下补回来。

母债子偿,没毛病!

颜芝仪把女子出嫁前娘家给的避火图称之为“祖传”虽是调侃却也并不夸张,但凡不那么离经叛道的女性,除了成亲前家里女性长辈悄悄塞一本压箱底的避火图,根本没有途径去外面搞到这种东西。

当前的社会风气良家妇女看个话本都不算正经人,想打发时间还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一般,当女性就很不自由。

这也更能证明避火图的“珍贵”程度。

颜芝仪之前不记得也就算了,如今想起来,便伸长脖子等着她娘过来给她“面授机宜”。

这一等一直等到深夜。

他们这儿的风俗是出嫁前一个晚上要由家里女性长辈陪新娘休息,以表达对新娘的珍视和不舍,顺便还可以教授一些夫妻相处和伺候公婆的心得。

颜芝仪的亲娘健在,在娘家住的最后一晚自然是颜太太当仁不让陪同。

但颜太太身为当家太太,手头一摊子事还没忙完,还要准备明儿的婚宴酒席等琐事,最后一晚也没法安心陪着闺女,点着灯忙到夜里八/九点,才终于姗姗来迟到了颜芝仪屋里。

在如今,过了八点就算夜深人静了。

索性颜芝仪也才刚忙完歇下。

婚前最后一天,她最期待的新娘准备工作终于提上日程,颜太太重金请的喜娘一早到了颜家,二话不说就开始热火朝天给她做婚前美容。

颜芝仪先是被从头到脚搓洗一遍,泡了传说中的花瓣浴,这位出入高门大户的喜娘据说还掌握着祖传的美容秘方,给她脸上和手脚都涂了好几遍秘药,满头青丝也打理得格外顺滑飘逸,这样折腾了一天的颜芝仪整个人香喷喷滑溜溜,自己都觉得美若天仙了。

美到冒泡的颜芝仪看到她娘回房,迫不及待打招呼:“娘,您终于忙完了。”

说完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颜太太,疯狂暗示还有最重要的流程没走完。

也不知颜太太get到她的意思没有,对上闺女这般饱含慕孺和期待的目光,她的心里蓦地一软,万千话语都堵在了心口,只是坐在床沿静静打量了她半响,半是欣慰半是惆怅的感叹,“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明儿出了门便是大人,要照顾自己更要照顾好丈夫,为人妻最要紧便是操持家务伺候丈夫,再不能像在家里这样一味自己躲懒。”

颜太太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如明镜一般,她闺女在外头当得起一声温柔娴雅、稳重大方,在家也很顺从父母兄长的样子,几乎从不见她跟家中的谁有矛盾。实际上这份顺从都是因为自己懒得理事,衣食住行样样有她这个当娘的打理,终身大事她爹也会给她安排,出门前都要尽可能多给她一些财务傍身,她的嫁妆勉强足够她下半辈子吃穿用度了。

若不是一家老小不好安顿,他们都想跟着她一起进京去!

有他们这样妥帖周祥的父母宠着护着,不知不觉闺女就被养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惯。

在父母眼里,这样乖巧顺从的孩子自然要多疼爱几分,可如今她都要成亲生子,以后再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想要做好妻子和母亲,还是要自己能撑起来。

想起她明日后就要学着自己打理一切,颜太太多少有些后悔不该把她养得这么娇惯,此时便忍不住教育了起来。

颜芝仪却无法理解这份良苦用心,只觉得她娘简直槽多无口,她这辈子还未成年呢,自己都是宝宝,男主再年轻至少也满十八了,他照顾她还差不多。

但是颜太太说的话有点三观不合,对她的关爱和担忧却不比任何一位母亲少,颜芝仪不仅能感受到颜太太这复杂难言的感情,内心也深深触动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改变她的命运,无论是彻底回不了现代、还是马不停蹄就要嫁给男主当媳妇,颜芝仪本人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那个,她压根没多少参与感,自然也不会有多少真实感。

在颜芝仪内心深处,成亲跟过去那些年她按步就班走剧情并无不同,说白了就像一场大型真人游戏,重在参与,其他细节无所谓。

直到此时被颜太太这样充满担忧的目光看着,颜芝仪才恍然如梦,无比清醒的意识到她已经走完剧情了,现在开始的每一天,她都是在走自己的人生,没有剧本更无法预知未来,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仗着知道结局就无所顾忌了。

可是就像她娘担心的那样,她真的能做好一个妻子、经营一段美满的婚姻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颜芝仪开始慌了,终于后知后觉有了点新嫁娘的紧张忐忑。

然而看着她被自己一席话说得茫然无措,颜太太又先心疼起来,忙改口安抚道:“倒也不必这般紧张,你嫁过去无需日日侍奉公婆,小两口过日子,女婿是个好性子的,再让你杨妈和百叶跟着过去,帮你操持家务,倒也能支应过去。”

“杨妈也随我进京吗?”颜芝仪很意外,她以为爹娘最多让百叶跟着,毕竟是她的贴身丫鬟,万恶的封建社会比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还可怕,这些年她即便努力抵抗,也逐渐被彻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腐蚀了,一下子离了百叶,她还真担心自己会变得无法自理。爹娘对她的废柴程度肯定也有逼数,不出意外是不会让百叶离开的。

但杨妈可是女管家一般的存在,她娘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要不是她娘主动提出,颜芝仪还真不敢奢望把杨妈也一起打包带走。

颜太太见她脸色缓和了些,便摸着她的头娓娓解释,“杨妈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她几个儿媳都不是好相与的,儿子也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如今男人都不在了,她也懒得回家,自己手里攥着钱还能得几分好脸色,没了钱便只能受磋磨。我同她说,此番跟着你进京,也就头两年要劳累些。女婿毕竟是去京城当官,日子总能慢慢好起来,往后你们请的丫鬟婆子多了,就让她歇下来,跟着你或者回江州,咱们给她养老,不必再回家瞧儿媳的脸色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