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寒是今天宴会的主角、人群的中心,自是要好好打扮一番的,哪怕他本人并不在意,仍旧一袭青衫长袍,陆家人也会仔细为他打理。
此时他一身鸦青色长衫,面料虽是昂贵的真丝缎面,可是除了衣襟袖口等处若隐若现的云纹锦绣外,浑身上下并无繁复华丽的织锦,依旧是那个崇尚简约低调的陆公子,不知为何就能给人一种清雅中带着三分贵气的感觉。
或许是高中状元了,在京城见过许多达官显贵甚至有机会面圣,这些经历变化让还没正式走入朝堂的陆时寒提前拥有了上位者该有的气场。
先前他脸上挂着一惯的谦和微笑还好,跟以往似乎也没太大差别,但此刻收敛了笑容,不怒自威的气势立刻出来了。
颜芝仪何曾见过他这样严肃又气场全开的样子?
被男主突如其来的惊吓,自己只是屏气凝神而没有当场吓尿,她觉得这就很出息了,毕竟她是真的做贼心虚。
虽然她代替原主已有五年之久,这期间相安无事,颜家人都没发现任何端倪,可是这五年她真正和男主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未必比这几天多啊,说不定他就是天赋异禀,在这几日频繁的接触相处中抽丝剥茧发现她是假冒伪劣产品了呢?
她这几天已经在安慰自己当个风光无限的官太太也不错了,如今就怕连官太太也当不成,被男主他们绑起来当孤魂野鬼处理,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颜芝仪稍微脑补一下,就快把自己吓得瑟瑟发抖了,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小小声问:“寒哥哥为何这样看我?”
扮演了这么多年小仙女的后遗症,颜芝仪现在害怕的第一反应都是越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表情看着对方,而不是梗着脖子刚到底了。
连这久违的称呼都出来了,陆时寒自然也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心头不由一软,放柔了语气轻声说,“我在想,妹妹如何知道爹娘他们对我有所隐瞒?”
就这?颜芝乍一听还挺费解,多少觉得男主大惊小怪了,为这么点小事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盯她那么久,险些把她吓得心律失常。
不过很快她心里一咯噔,意识到自己确实大意了,现实中她压根没机会得知两家商量的正事,加上她是送别男主不久后卧床不起的,颜太太他们怕她忧思过虑,平常都尽量不提起陆时寒,更不会主动告知他们达成对陆时寒隐瞒她病情的共识了。
这样一来,男主确实敏感多疑了些,但她自己的问题明显更严重。
颜芝仪开始慌了,一旦掉马要是被当成孤魂野鬼处理的她可怎么办?惊吓之余她反而急中生智,“我是不小心偷听到爹娘商议这事,寒哥今日知道也别告诉他们,否则爹娘回来了可没我好果子吃……”
这个理由配上颜芝仪脸上掩饰不去的惊慌心虚正好无懈可击,没有违和感,陆时寒这般通透睿智的人都看不出端倪,眼底最后一丝疑虑也终于消失。
边表演边观察着男主神色的颜芝仪,见状也终于放心了,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朝男主歪头一笑,又可爱又无辜,“难道陆伯父伯母没有像我爹娘一样选择对寒哥隐瞒吗?”
陆时寒微微颔首,也不再隐瞒自己的心情,“所以你方才那样问,我便以为是妹妹你的主意。”
然而母胎单身的颜芝仪压根不解风情,听到这番话第一反应竟然是郁闷,“寒哥太看得我了,爹娘他们可从来不让我掺和大人的事。”
陆时寒:……
颜芝仪是真的很惭愧,她要有其他穿越女那样说什么都能让全家信服的地位就好了,为了确保剧情顺利不变的进行下去,也是会这样提议、为剧情推动贡献自己一份力量的。
不过她没能掺和上一脚,现实也按照原著那样发展下去了,说明剧情不是轻易会被改变的,男主如果踏踏实实待在京城享受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快乐,她这会儿都回到现代愉快的吹着空调刷原著了。
偏偏男主本人不肯走寻常路。
他是天选之子,俗称老天爷的亲儿子,剧情破坏就破坏了,反正代价也只是她这个小炮灰回不了现代,又不影响男主建功立业走上权臣巅峰。
想到这里,渐渐接受现实的颜芝仪忍不住又开始闷闷不乐。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她一瞬低落的情绪,陆时寒突然开口回答了她最初的问题,“若说我是如何得知你病重数月消息的,还要感谢一位同乡兼同年张兄……”
颜芝仪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聚精会神听着男主讲故事。
陆时寒那位同年名为张鹤云,年过三十,跟他不在一个圈子,以前都不曾结识,此次江州的举子约定共赴京城、互相照应,陆时寒才和张鹤云有了交流的机会,也算是泛泛之交了。
当然陆时寒此前不认识张鹤云,对方对他可是如雷贯耳,此前乡试一场,陆时寒在江州乃至整个州府都小有名气了,连张鹤云某位远房亲戚进京做生意找他闲聊都提到陆时寒。亲戚便说听闻陆举人从小定亲的未婚妻自他离开不久就病倒了,求医问药了数月都不见好,怕是不行了。
亲戚当八卦般随口一提,张鹤云却记在了心里,不经意想起江州一别时,俊秀少年书生与秀丽少女执手相看、依依不舍的一幕。
当时好友还与他谈笑,说是这位年轻才子从不与好友喝酒狎妓、出入勾栏瓦舍,还以为会是个古板严肃的老夫子,不想也是这般风流痴情的好男儿。
张鹤云也觉得陆举人和未婚妻日后想必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听到亲戚带来的消息不由以己度人,若是陆举人知道未婚妻病重不治该是何等忧心难安。
可张鹤云自己也是十年寒窗苦,知道三年一次的会试有多重要,已经千里迢迢到了京城,既然要心无旁骛的下场试上一回,他便没有第一时间告知陆时寒,而是等殿试结束后找到机会说与此时。
听男主娓娓道来讲述那日的经过,颜芝仪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发出灵魂深处的感叹:“唉,都怪我……”
陆时寒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都不禁有些呆愣了,“何出此言?”
颜芝仪:当然是怪她魅力太大、把男主未婚妻这个角色演得太好太深入人心,不但让男主沦陷的这么彻底,连他的同窗都搞破防了,她如果严格把握好原著中的尺度,不要表现得这么优秀,男主就不至于在拜别时那样沉不住气的拉她手。
没有浔阳江头那么一幕,男主同学得知她病重的消息也就当八卦听一听,才懒得来男主跟前通报呐!
这谁能想到,罪魁祸首竟是她自己?
颜芝仪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能感慨一声造化弄人,并且在男主迷茫的目光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怪我身子太不争气,险些害得寒哥无法安心科举了。”
“生病又不是你能控制的。”陆时寒摇头笑道,“我还担心颜妹妹会怪我回来得太晚。”
颜芝仪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并不想在这里跟男主互相抢锅,便扯开话题,“如此说来,寒哥这同年也是位高风亮节的君子了。”
如今会试的激烈程度比她上辈子号称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高考还要夸张一百倍,一人高中至少三代跟着受益,一个读书人往往也承载着全家全族甚至是全村的希望,在这样重要到足以彻底改写命运的考试,能提前干掉一个竞争对手都是血赚,那位张书生但凡自私自利一点就该会试前一天找到男主添油加醋的告诉他了。
虽然颜芝仪相信男主这样的天选之子,就像打不死的小强,非但不会被一点点压力挫折打倒,还会越挫越勇反杀全场,可是别人不知道啊,兵不血刃这是多少读书人的目标。
所以无论如何,这位张同学都值得一张好人卡。
陆时寒也点头,看着颜芝仪的目光深邃得仿佛盛满了千言万语,“张兄这份恩情的确值得感激一辈子。”
没有人知道那天看着她晕倒在眼前,他内心是多么的慌乱无措,看着荣太医治病的那段时间,甚至比在金銮殿前面圣时更让他紧张,后来她安然无恙的苏醒,他跟着众人一起欢喜之余,还有深深的后怕,根本不敢想如果自己和荣太医晚回来一天,或者是张兄忘了告诉他,他将会如何追悔莫及。
尽管一切都已过去,陆时寒再回想那天惊心动魄的情形,心脏依然有漏半拍的感觉,眼神她再也无法压抑眼底的情绪,仿佛在看失而复得的宝贝。
可惜颜芝仪压根没get男主含情脉脉的目光,她又发现了一个华点!
“可你在殿试结束后才准备回江州的话,又如何能跑得比快马加鞭的朝廷差役还快?”
陆时寒:“……”
适才用过晚饭,天色渐暗又没完全黑,这么早也睡不着,颜芝仪便借着天色和灯火,拉百叶陪她挑选出明日去吃席要穿戴的衣裳首饰。
陆时寒送请帖时明明白白说了邀请他们全家,上至老爷子老太太、下至她两个还在上私塾的双胞胎弟弟,一家人整整齐齐都要去吃席,颜芝仪更是理所当然把自己算上了。
她可是男主定了亲、交换过未婚妻,网上有句话叫“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妾”,颜芝仪也理直气壮觉得只要不死回去,她就是未来的陆夫人,陆状元广邀宾客以示庆贺,哪怕全世界都不去,也没有她这位未来夫人不赴宴的道理啊。
当然颜芝仪这么期待去参加明天的宴会也没别的用意,单纯就是馋了倦了,想要趁机出门放放风。
算算时间,颜芝仪在家闭关已有大半年之久。
以前因为身体病怏怏的,起床上个厕所洗个澡都累的慌,也就不惦记着出门放风了,毕竟她所有心思都在倒数着自己含笑九泉的时间。
可是眼看着她又死不了,身体还在太医的调理下越来越好,一口气八百米都腰不酸腿不疼了,再回过头来看,没有网络又追不了剧的日子整天憋在家里简直是反人类,再社恐的肥宅都受不了,何况她本质上还是个喜欢热闹、时不时需要呼朋唤友逛街聚会的普通女大学生,颜芝仪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颜芝仪深深认为,就算打定主意苟着过完这辈子,也要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生活方式,这几年她为了百分百贴合剧情,生生把自己的天性压抑了一大半,演出了一个完美的、只活在书里的女性角色,其实现实中怎么可能有这样处处完美的人?
从今往后,颜芝仪不准备演下去了,一辈子那么长,她要解放天性回归自我。
当然为了让颜家人更好的接受这份真实,她准备循序渐进、一点点释放天性,就从积极参加男主家的宴会开始吧,至少要让爹娘知道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内心还是挺喜欢出门玩乐、广交朋友的。
所以看到颜太太毫无预兆出现在房门口,不等开口说明来意,颜芝仪就准备先分享自己的快乐,美滋滋招手道:“我跟百叶在挑明日出门要穿的衣裳,娘来得正好,快帮我掌掌眼。”
颜太太闻言却没什么动作,神情复杂的看了她片刻,看得颜芝仪当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她娘回过神来后,便坐下摸着她的头说,“我跟你爹商量过,也询问了荣太医,你身子还没大好,见不得风,酒席上的饭菜也多油腻,不适合养身子的你,明日就还是在家休养罢,别出门受累了。”
颜芝仪傻眼了,陆家为了庆祝男主高中状元才广邀亲友欢聚一堂的时刻,她这个未婚妻不出席像话吗?
她也不知道她娘的理由有没有夸大其词,或许世上有种病叫做“你妈和主治医生觉得你有病”,在这个问题是理论她没有优势,遂机智的从舆论入手据理力争,“娘,我觉得已经大好了,去吃席想是没多大问题,再说寒哥中状元这样的喜事,我不同你们去,别人会不会奇怪?”
“不会,你别多想,就这么定了,娘还要回去挑选明日要送的礼物,先回屋了。”颜太太完全不给她讲道理的机会,简单粗暴结束话题并起身,走之前还看了百叶一眼,“早些把东西收拾了,伺候姑娘上床休息。”
“是,太太。”
颜芝仪:……
说不过就跑,她娘这是不讲武德啊。
为了太太承诺的额外奖金,百叶这个月工作热情高涨,已经听话的开始整理衣匣,回头瞧见自家姑娘还原地不动站在那里皱眉苦思,便随口劝了句:“姑娘实在想去,不如找老爷说一说?老爷自来最疼您,指不定撒撒娇就同意了。”
颜芝仪直接摇头,“这就是他们一起商议的结果,找我爹也无济于事。”
给他们当了五年多的女儿,她还是很了解颜父颜母的性子,事关陆时寒这位乘龙快婿,她娘根本没有独自裁断的机会,尤其是他最近成了前途无量的状元,上门都是她爹亲自接待迎送,不带她去陆家吃席势必是她爹的决定。
可是这不科学啊,她爹看架势都恨不得把男主绑回家当自个儿子养了,又怎么会突然拦着她去陆家做客?
如今社会风气虽说保守,主要防的也是年轻男女私相授受,女子落落大方的外出逛街拜访,一点问题都没有。
百叶收拾完回头见姑娘还在百思不得其解,问明缘由后也开动脑筋,以自己的角度推测道:“可是姑娘,咱们这的规矩是快要成亲的男女不能见面,许是老爷太太正在同陆公子的父母商议你们的婚事?”
颜芝仪想也不想的否定道,“不可能,我才十六岁,成的什么亲?”
百叶“噗嗤”一声笑了,心想老家还有不满十岁的女孩就要去婆家做童养媳的,姑娘虚岁十八成亲已经不算早了,要不是这两年陆公子一心科举,他们的婚事早该商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