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家在江州称不上富贵人家,但也不愁吃喝了。
颜芝仪的爷爷颜老爷子白手起家攒下一份家业,身为长子的颜父需要负责赡养老父母,便依照惯例继承了大半家产,具体分配就是粮铺生意、如今住的宅子和老家乡下的小十亩地,其余兄弟则瓜分了家中的银钱和铺面。
当初老爷子置办铺面就考虑到几个儿子分家问题,买入的都是后院带宅子的铺面,如此后院便可自住,前院出租或是自己开店都行,大小是门营生。
颜家兄弟俱是从小看老爷子走南闯北经商,耳濡目染,再看儿子们也不是读书的材料,分家后便各自做起了买卖。
兄弟几个都在江州城里,住得不远,生意场上更是守望相助、互通有无,是以几家日子也都蒸蒸日上,继承最多产业的大房不但衣食无忧,除了店里的活计外,家里也有闲钱雇了几个佣人长工。
只不过他们家人口也多,颜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还健在,颜父颜母又生了包括颜芝仪在内的三子一女,他们小门小户的,没办法给家里近十口人都配上一两个伺候的,毕竟就算有这些钱请佣人,颜家的三合院住不下这么多人。
因此除了颜老爷子和老太太各有丫鬟照料外,也就从小体弱多病的颜芝仪能单独分到一个贴身丫鬟。
百叶比原主大两岁,从小就在颜家住着,小时候算是玩伴,长大后就像姐姐一样,把颜芝仪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颜芝仪内心是把百叶当朋友看待的,她穿越前都上大学了,比小姑娘大好多岁呢。颜家也没大户人家那么多尊卑规矩,颜母偶尔还跟她身边的管家婆子杨妈拌嘴闹矛盾,虽然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一般拌完嘴不超过两个时辰就会和好,却也能证明颜家人的性格和风气。
颜芝仪看颜母这样简直倍感亲切,也能尽量以平常心看待眼前的人口买卖了,把杨妈当成住家阿姨,百叶则是她私人贴身助理,那就很好接受了。
既然百叶也就是个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颜芝仪自然不会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主人,怎么对朋友就怎么对百叶了,私底下相处很愉快,颜芝仪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也不会忘了分给小姐妹。
她也不是对谁都这么慷慨大方,首先观察确定过百叶不是那种两面三刀、吃里扒外的反派角色,又经年累月享受着对方无微不至的照料,久而久之她才对百叶也掏心掏肺起来的。
真心才能换真心,颜芝仪为了维持原主人设表现得单纯善良、与世无争,芯子可不是真的圣母心泛滥,当代大学生奉行人不犯我不犯人原则,想让她当包子,门都没有。
当然小姐妹关系再好,也就白天形影不离,百叶到点也是要下班的,夜里大家睡得早,除了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老太太那里离不得人,其他人都没有让丫鬟婆子值夜的习惯,自然是各回各屋。
百叶就住在旁边旁边的耳房,还有两个小丫鬟跟她同宿舍。
但随着颜芝仪这半个月的病情加重,几乎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身边十二个时辰都离不得人,杨婶便在颜母的吩咐下把外间的小榻收拾出来,铺上被褥,百叶夜里睡小榻,姑娘有任何吩咐她都能第一时间收到。
大夫交代病人需要好生休养,为了不打扰姑娘,百叶最近连作息都跟着调整了,姑娘醒了她才跟着起,不然就在榻上守着。
是以床上发出些许动静,百叶便立刻出声询问了,她的声音也很轻,刚好让已经清醒的颜芝仪听清。
颜芝仪张嘴想要回答,喉间却溢出一阵咳嗽,咳完才能发出声音:“嗯,我起了。”
其实在她开始咳嗽时,百叶就着急的掀开被子下榻,一个箭步冲上来帮她拍背,一连串的询问:“姑娘怎么又咳了,胸口难受吗,要不要再请大夫来一趟?”
“我没事。”颜芝仪咳完觉得还好,便摆摆手道,“扶我起来吧。”
百叶观她脸色虽不不见好,却也不比平日差,便放心些许,应声出去打水给姑娘洗漱了。
此时是巳时三刻,也就是上午不到十点,放在现代正是睡懒觉的好时候,但在古代天一亮就该起床,很少有人会蒙头大睡的,颜家除了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老爷子老太太,其他人都出去忙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百叶端着水回来时便问:“姑娘早膳想用什么?我方才去看了一眼,灶上有小米粥,哨子和茶饼,他们说昨日还留了些鸡汤,可以给您下一碗馄饨。”
“就馄饨吧,易克化。”
百叶细心的帮她洗脸洗手漱口,又倒了温热的茶水给她润喉,才带着东西出去,不到一刻又端着颜芝仪点名的鸡汤馄饨进屋,撒着葱花的鸡汤散发浓郁香味,颜芝仪只是闻着便忍不住伸长脖子,要不是她浑身无力下不了床,根本不等百叶慢吞吞进屋,还在门口她就能把这碗小馄饨都干掉。
别看她长得弱不禁风,干饭可是第一名。
然而生病的人不仅是全身乏力这么简单,胃口也不好,馄饨味道再鲜美,颜芝仪勉强吃了三个就吃不下去了,百叶也不敢多喂,看姑娘多喝了两口汤,便提醒道:“汤药还有两刻钟熬好了,要不这馄饨帮您热着,喝完汤药再吃?”
她要这身子有何用!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出,颜芝仪也只能认命,“不用,我吃饱了。”
百叶倒也没再劝说。老爷做着粮食生意,家里从来不缺米面,加上他们姑娘在外面不食人间烟火,私底下却爱琢磨些吃食,不知从何时起,一日三餐便成了家里的规矩。
算算时辰,再过几刻钟午膳,姑娘早膳用得少也无妨。
于是饭后半小时,颜芝仪捧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叹气,最后在百叶心疼又紧张的目光下,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干了这碗苦中药。
她其实不想这么配合的吃药,作为随时可能咽气的病秧子,颜芝仪只想安详的等死,中药又苦又贵,颜家要是把给她请大夫抓药的钱剩下来,都够在城里买个铺子了。
自家人不要互相伤害了吧。
然而颜家其他人却没有这样视死如归的好心态,每每看到她露出想要放弃治疗的意思,一个个就仿佛天塌了似的,颜母和颜奶奶更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向来吃软不吃硬的颜芝仪受不了,只能配合他们表现出积极治疗的样子了。
她安慰自己这样也好,颜家大夫也请了,药也日日熬了给她喝,可以说做了他们能做的一切,等自己安详离世后,他们至少不会那么遗憾和悔恨。
喝完药,颜芝仪迅速接过百叶手里的杯子灌了一大口茶,冲淡了嘴里的苦味,才用帕子压了压嘴角,生无可恋的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了,还没有寒哥的消息吗?”
把中药当水喝的日子她真的受够了,阴影大到下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它们,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原地去世。
百叶不知她急迫的心情,闻言却是眼眶一红,“姑娘惦念关心了这么多人,老爷太太,老太爷老太太,大少爷小少爷,还有远在京城的陆公子,您都放不下,日日挂念着,可是怎么不知道为自己想想,您还病着……”
颜芝仪也觉得自己棒极了,这是掌握了白莲花人设的精髓啊,等她去世,周围这些人还不分分钟把她奉为白月光那般追思缅怀?
早知道当年报志愿不听父母的选会计,她这资质就应该去考表演系,当个收放自如的戏精。
当然她现在戏也挺足,内心充满了成就感,脸上却能露出虚弱中带着几分洒脱的笑容,气若游丝的安慰百叶:“我这次怕是不行了,你们也不必伤心,我这十六年得到太多人半辈子没有的福气,已是知足,即便现在死去也不感到遗憾。”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呸呸呸,您肯定能长命百岁的!”百叶着急忙慌把霉气呸掉,其实心里也知道,姑娘病了大半年,请了的大夫们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他们眼看着姑娘身子一天天衰败下去,已是无计可施了。
然而听到姑娘这话,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随即想起什么,又笑中带泪的道:“前儿我还听到杨妈对太太说,姑娘您上辈子许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娘娘舍不得让您下凡太久,急着要把您接回天上去呢!”
颜芝仪:……
这就有点夸张了啊,她上辈子就是平平无奇的大学狗,哪怕跟着姐妹们自称小仙女,真被当成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厚颜如她也不禁脸红了。
她想要谦虚一下,外头突然一阵喧哗声,她不免好奇的问:“是我娘买菜回来了吗?可是怎会如此喧闹?”
百叶也很奇怪。他们太太平日辰时中亲自送两位小少爷去私塾,顺路在菜场买了一天的菜便去铺子上帮忙,也会抽空跟周围的掌柜娘子们喝茶逛街,待到午时初才和杨妈带着菜回家准备张罗午膳。
太太一回来,家里确实要热闹许多,爱偷懒的婆子们都被撵得团团转。
可是再热闹也不至于这般喧哗,百叶不由放下空碗,“我出去瞧瞧。”
才走到门口,院中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人未到声先至,只听见管家婆子杨妈扬声道:“姑娘,陆公子从京城赶回来探望您了,老太爷在门口招呼着——”
下一秒,胖乎乎的身体风一般冲进来,眉眼俱是化不开的喜意,风风火火的上前,“太太让我来帮姑娘梳洗收拾,陆公子很快就要进来了。”
颜芝仪听到第一句话,已经吓得垂死病中惊坐起了,难以置信的抓着杨妈问:“你确定是寒哥回江州了,而不是他考中状元的消息传回来了?”
这剧本不对啊!
颜芝仪的脚小巧精致却是正宗的天足,没有赶时髦的缠脚,一来是因为颜老爷颜太太舍不得看唯一的女儿遭受那种折磨,二来自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颜太太都要整日忙里忙外的张罗,每天走不完的路,自然想着自家姑娘日后嫁人也是要亲自操持家务,要是缠了脚,怕是什么都做不成,只能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奶奶了。
不过时下的潮流就是女子要小脚才好看,颜太太也不敢真让颜芝仪野蛮生长、养出一双大脚丫子,遂学着口口相传的偏方给她穿偏小的鞋子,经年累月下来,颜芝仪不缠脚倒也拥有了一双自然可爱的小脚丫,陆时寒此时才能欣赏到传说中纤纤玉足。
她若是不小心缠了脚,表面瞧着是摇曳生姿了,给她脱鞋洗脚的陆状元怕是会吓到面容失色、从此留下心理阴影。
正是因为这双天足过于玲珑可爱了些,本想给她用热水浸泡片刻便算洗过脚的陆时寒却不由自主伸手进去搓揉。
颜芝仪的双脚不但纤细优美,手感也极好,细腻而柔软的触感,轻轻一握便能包裹在掌心,甚至脚趾盖都那么圆润可爱,可谓是无一处不完美,陆时寒真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
可他自小生活在礼教森严的环境中,饱读圣贤书,人前端庄自持,人后也不敢放浪形骸,就更不能因为成了亲、她又睡得不省人事便随意亵渎把玩。
仔细将里里外外甚至脚趾缝都清洗干净,陆时寒便克制的收回手,取了自己擦脚的帕子过来给她擦拭水珠,便动作轻柔的把人抱到床铺内侧,盖好被子、放下新换的大红喜帐,见她全程没有丝毫被扰乱清梦的意思,他才安心的收拾打理自身。
陆时寒为自己擦洗换衣也就花了半柱香的功夫,还将用过的桶和盆都送回到原位了,回到房里将门栓上,才终于放心的躺倒在床上,合眼睡去。
看似规规矩矩的睡姿,背地里一只大手却轻轻握着柔若无骨的小手,一对精疲力尽的新人就这样相依而眠,房中大红喜烛燃烧了一夜。
颜芝仪这一觉当真不错,没有想象中的认床,睡得很是香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第二天一早仍然在睡梦中就被人叫醒了,只不过叫醒她的已经不是颜太太或者百叶,而是男主陆时寒了。
睁眼对上一张赏心悦目的俊脸,颜芝仪心情还不错,起床气都烟消云散了,眨着眼睛看他温声细语为自己提供叫醒服务,“爹娘还在等着敬茶,亲戚长辈也陆续都来了,咱们也快起吧。”
不甚清醒的颜芝仪还没意识到这话代表的含义,反应迟钝的问:“你早就起了吗?”
她想说的是明明都同床共枕了,为什么他可以不声不响、丝毫不惊动自己这个枕边人,想睡觉就睡觉,想起床就起床?究竟是她睡得太死,还是他其实压根没上床?
说起来昨晚她睡得那样早,还真不确定新婚之夜男主有没有在自己旁边。
颜芝仪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殊不知陆时寒听了她的话却颇为羞愧。
坚持了十多年早起读书的好习惯,今天头一次破功了,虽然父母他们都是非常体谅理解的神情,陆时寒自己依然很惭愧,毕竟自己清楚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不是累了,只是睁眼看到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就那么靠在他颈窝睡得安稳,好像他是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从未如此觉得自己高大伟岸的陆时寒怕这样下床会惊醒她,犹豫之下不禁看着她的睡颜发起了呆,回过神发现时辰已经晚了,才顾不上许多匆匆下床换衣,可床上的人只是翻了个身,依然睡得不省人事==
陆时寒不是很想坦白他又一次对她大意了的事实,抿唇道:“快起吧,待会有人送洗漱用水过来。”
本以为送水的人是百叶或杨妈,不想话刚落音门便被敲响了,进来个端着一大盆水的小姑娘。
百叶和杨妈虽然也在后面并帮着拿了些东西,正经端水的却是这个不及半人高的小女孩,颜芝仪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一幕,就听见男主温声介绍道:“这是二爷爷家的小侄女,她来给你送水。”
颜芝仪不由松了口气,冷不丁看到个这么小的女孩快把她吓死了,还以为结婚第一天就要上演经典伦理惨剧呢。
并未错过她反应的陆时寒眼皮一跳,却是不动声色去接女孩手里的东西,又替颜芝仪给了她一个红封,小姑娘拿着红包便眉开眼笑,脆生生说了几句长辈教的吉祥话,然后蹦蹦跳跳出去了。
颜芝仪也终于下了地,在百叶的帮助下开始换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