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有哪里不对,颜芝仪第一反应就是叫人,但是人生地不熟的,她多少还是有些顾忌,只好小声唤了熟悉的杨妈和百叶,“为何这么安静?”
好在她们不离不弃守在她的身边,闻言立马回道,“前头已经开席,大家都去吃东西了,屋里现在没外人,姑娘可以稍微放松休息一下。”
杨妈说着便指挥百叶给颜芝仪后腰塞枕头,好让她可以有东西靠着。
但颜芝仪现在比起腰酸背痛,更难受的其实是饥饿,已经过去了七八个时辰,天不亮吃的那两颗水煮蛋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杨妈说吃席就疯狂分泌口水,捂着肚子有气无力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呀?”
虽然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惹得杨妈也很心疼,但她自己也嫁过人,还给几个儿子都娶上了媳妇,知道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嫁了人可不是在娘家享福,往后日子难着呢,成亲当天的劳累饥饿不过只是个开始。
杨妈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闻声安慰,“姑娘再等等,现在前头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定是顾不上咱们,半个时辰后看看有没有人送吃食过来,没有的话我出去给姑娘找一找。”
还要等一个小时?颜芝仪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瘫在了枕头上。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喜娘和媒人也中断了交流,七嘴八舌的围上来安慰新娘子。
颜芝仪听着她们稀松平常的语气,也知道这事没有商量的空间,只好退而求其次了,“那我可以先把盖头掀起来吗?”
戴了几个小时的盖头,颜芝仪非但没有习惯,反而越来越憋得慌。
如果可以,她更想把凤冠取下来,合衣躺在床上小睡会儿,毕竟喜娘她们说闹洞房仪式要等到黄昏时分进行,中间几个小时的空隙让她补个觉多好。
可惜颜芝仪的诉求都不被允许,躺着休息更无可能,因为新娘白天躺下就代表成亲后一年到头都会病倒在床上,是非常忌讳的事情。
所以她只能在喜娘她们虎视眈眈的目光中,百无聊赖的倚在枕头上,动作稍微再往后一些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扶起来重新倚靠,就是这么严格。
颜芝仪简直叫苦不迭,觉得一分一秒都是那么煎熬。
也不知道熬了多久,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官媒娘子是陆家花钱请的,这几天也都泡在陆家帮忙,算是半个主家人,听见动静便很自然的出去查看情况,不成想门外的竟是陆时寒,媒人忍不住惊呼道:“新郎官怎会这时来新房?前头满座宾客还等着您去一一敬酒呢……”
媒人的声音不小,屋里人都听见新郎官抛下满堂宾客过来找新娘了,本是寸步不离陪着颜芝仪的百叶和杨妈都忍不住往外走了几步想看热闹,颜芝仪更是精神一振,趁着身边没人盯着,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坐直身子并撩开盖头,满脸期待的看向门口。
陆时寒如颜芝仪所想的那样身穿喜袍,花纹刺绣虽不如她身上的嫁衣这般华美精巧,但俊美无俦的脸穿上大气张扬的红色,让他看起来仍有着不输于世家公子的雍容尔雅,此时手里端着碗筷也丝毫不影响这份矜贵气质。
只是被媒人这般露骨的打趣了一通,陆时寒心头到底生出了几分局促,白净斯文的脸上又染上了几丝红晕,但还是脚步不动的站在门口,温声解释道,“我过来送些吃食,今日你们也辛苦了,厨房灶上留了饭菜,可以轮流过去用一些,不必等到喜宴结束。”
“还是新郎官考虑周到,那就谢谢您了。”媒人嘴里说着感谢,人却始终挡在门口,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说着还伸出了双手,“东西给我就行,我们会仔细喂给新娘子,不叫她饿着肚子的。”
媒人也不是故意要“棒打鸳鸯”,委实是还没开始闹洞房,新郎现在就进新房有些不合规矩。若是新郎家父母长辈为人随和些,这些小细节她们做媒人的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可她明眼瞧着新郎母亲是个很讲究规矩的人,就像今日的跨火盆,除了那几家高门大户会讲究这个,普通人家是很少摆上火盆的,因为穿着繁复嫁衣跨火盆算是危险动作,男方家若是坚持要加上这个流程,多少有些给新娘子下马威的意思。
不过她其实也能理解秦氏的心理,本朝建国一百余年也没出过陆状元这样年轻有为的状元郎,状元母亲拥有一个人中龙凤的儿子,性子高傲些,甚至目无下尘也很正常。她只是受邀作为这场婚事的媒人,又不是新郎新娘家什么人,也没有资格评价状元母亲的对错,需要做的无非就是见机行事。
既然状元母亲爱讲究个规矩排面,她便也随这位当家太太意,处处都按照高门大户的规格行事,如此一来状元母亲挑不出毛病,新人也满意,才能皆大欢喜。
陆时寒虽然猜不到官媒娘子具体的心理活动,但至少看得出对方阻挡之意。
他也是头一回成亲,也怕自己的行为会破坏什么规矩,便不好坚持到底,带着两分失望依言将装着食物的碗筷递给了媒人,收回手之前突然若有所感的抬头,便毫无预兆的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那闪闪发光的眼神他看过无数次,脸上的神情也最熟悉不过,但他没有想到印象中单薄柔弱的人
盛装打扮换上嫁衣,竟会是如此的天香国色,尤其是她突然俏皮眨眼、笑魇如花,他便觉心脏狂跳、呼吸不畅,忙收回视线并垂下了头,满脑子只有李太白那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
陆时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新房门前的,平生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他原来与普通男人并无不同,也是那样容易被美色所惑。
颜芝仪还不知道心血来/潮的眼神差点把男主给撩傻了,她还不敢当着外人的面顶风作案,陆时寒垂眸的瞬间她也悄无声息把盖头放了下来,媒人她们目送新郎离开后回身所见,便是她端正大方坐在床上的模样。
媒人端着饭菜喜气洋洋的进来,嘴里不断的吉祥话:“新娘子可真有福气,瞧咱们新郎官多体贴疼人呐!”
颜芝仪见到了男主果然帅出新高度的形象本就心满意足,再听着喜娘媒人不重样的吹捧恭维,吃着百叶贴心喂到嘴边的饭菜,更是整个人都满血复活了,以饱满的状态迎来了最后的洞房花烛。
也正是提前偷看过了男主全新版本的造型,颜芝仪心里有了数,终于被掀起盖头时,她便没有因为突然直面俊美逼人的脸就被惊艳的目瞪口呆,反倒是围观闹洞房的陆家亲朋好友见证着新郎为新娘挑盖头的瞬间,又一次不约而同的屏气凝神,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状元夫人的美貌,是可以同状元郎亲自抱新娘跨火盆一同传颂出去、让人津津乐道的程度了。
不过颜芝仪稳住了场面没失态,但还是很有些新娘子必不可免的羞赧不安,因为才挑起盖头被人们评头调侃了一番,媒婆和喜娘就迫不及待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要求他们喝合卺酒。
合卺酒也叫交杯酒,跟现代新人面对面挽手喝各自杯子的酒不同,颜芝仪遇到的合卺酒是需要她和男主先喝一半、杯中剩下的一半酒互相喂给对方喝,就很会玩。试想下她一个母胎单身,都没怎么牵过异性的小手,初吻更是从上辈子保留到至今,现在却要她在满屋子不甚熟悉的人面前进行这种“激情热辣”的表演,人干事?
要不是脸上涂了足够厚的粉和胭脂作为掩饰,颜芝仪怀疑她此刻面红耳赤到头顶可以冒热气了。
在盛大的婚礼现场,颜芝仪这位新娘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一个。
当然男主也没比她好多少,两位当事人只能像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在喜娘媒人滔滔不绝的串词和围观群众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慢吞吞端起了造型狂放不羁的合卺杯。
交饮时两个人靠得很近,彼此呼吸交织在了一起,离得越近颜芝仪反而越不敢抬眸直视陆时寒,她都怕他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冒热气的状态,便只是双眼半阖只盯着手上动作。
互相喂酒的时候她睫毛轻颤几下,到底没忍住悄悄睁开了半只眼睛,看到了男主喉结微动的性感模样,同时也没错过他原本如玉般白净肌肤上染上的那丝丝红晕。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各种害羞不自在,如高岭之花的男主今天也破防了,颜芝仪的心态终于平衡了那么一点。
喝过交杯酒后,扮演了一天重要角色的媒人和喜娘可以功成身退了,后面闹洞房也只是主家自己人嬉戏打闹
当然对于被折腾的新郎新娘来说,越是自己人越难缠。
天早就黑了,酒宴也散了多时,但这些看客仍堵在新房舍不得回家,都是摩拳擦掌等待这一刻出来大显神通。
颜芝仪穿越过来原主已经满了十岁,在人们眼里就是大姑娘了,从不被允许去参加亲戚间的闹洞房活动,而她三五岁时参加闹洞房的记忆早就模糊,以至于颜芝仪知道自己结婚才发现,古代人闹洞房竟然如此黄暴,哪怕他们只能动嘴不动手,都把她跟陆时寒调戏得死去活来,最后两人几乎如鹌鹑般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如果闹洞房目的是为了让原本不认识的新人迅速熟悉起来,颜芝仪承认他们做的很优秀了,连她这个跟男主从小订婚、在这个时代算是比较“自由恋爱”的人,都被折腾到开始产生从此只她和陆时寒能彼此依靠的错觉了——这显然是不正确的思想,她结了婚也还是爹娘的小棉袄,只是从此又多了男主这一条大腿嘛。
在颜芝仪纠正自身思想时,闹洞房也进入了尾声。
其实她不知道,陆家今日的闹洞房已经非常文明守礼了,陆家父子都是正统读书人,结识的亲朋好友也大多是文明人,再加上身为状元的陆时寒婚后回京不出意外会是从六品修撰,京城的从六品、还是无数读书人向往的清贵之地翰林院,年纪轻轻的陆时寒或许已经站在了他们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再怎么说成亲三日无大小,地位上的绝对压制也会让人自觉收敛许多,因此颜芝仪还有心思感慨他们好黄暴啊,殊不知真正粗俗肆意的闹洞房,都能把新娘闹得羞愤欲死、新郎伤痕累累。
陆家的闹洞房把陆时寒闹得面红耳赤,秦氏都觉得过分了,毕竟她儿子平日是那么个仙姿玉貌、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一举一动俱是优雅自如、进退有度,何曾见过他这般局促仓惶的一面?
秦氏瞧着心疼不已,算算时间也快一个时辰了,便忍不住出声道:“时辰不早了,大家也忙了一天,不如今日就到这儿,再晚些你们回去也不安全。”
状元母亲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众人又磨蹭了半刻钟,到底还是依依不舍的散去了,还有人到了院子都不甘心,回头冲新房的方向大喊:“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新郎官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颜芝仪想让这位不知名亲戚快被伤口撒盐了,没看到新郎官一脸遗憾,哦不,新郎没有任何遗憾惋惜意思,脸上的红晕也褪去了大半,又恢复了平日的丰神俊逸,双眼正目光灼灼、含情脉脉般看着她呢。
感觉被伤口撒盐的竟然只有她自己。
这不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