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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学成要见我?”方棠并不意外,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一本书根本写不完。
“对,他说,希望能见你一面。”负责审理案件的工作人员很头疼,姜学成的反侦察能力太强大,虽然一直说“坦白从宽”,但对主要的指控,统统拒不认罪。
“见什么见,等他做了牢,我们再去看他。”贺嚣弄死姜学成的心都有。
方棠略一思索,表示同意去见姜学成:“我第一天入学,还是他接的我,今天,也算是告别吧。”
听了方棠的决定,贺嚣表示去可以,但必须由他全程陪同,谁知道那货会使什么阴招。
事实告诉贺嚣,他多虑了。
单独病房内,姜学成虚弱地躺在床上,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眼睛肿得眯成了一条缝。
见到方棠和贺嚣的到来,姜学成挣扎着坐起来,颤抖着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努力维系着最有一丝仅有的体面。
“你来了?”姜学成的嗓子是哑的,很浑浊。
方棠点点头:”听说,你想见我?“
姜学成点点头:“只是觉得,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洗耳恭听。”
姜学成艰难转动脑袋,看着贺嚣,一言不发。
方棠抬头对贺嚣说:“你先去外面等我,好不好?”
“不好,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贺嚣恨不得将姜学成的胳膊手脚都绑上,这样才安全。
方棠:“你觉得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能动我分毫?”
贺嚣暗自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和差距,觉得依照棠姐现在的身手,和姜学成今时今日几乎可以为负的武力值比较,棠姐的胜率确实比较大。
但他仍不放心地对方棠说:“我站门口,有事情第一时间叫我。”
房间里,只剩下了方棠和姜学成两个人。
“方棠,你知道吗?我其实很羡慕你。”姜学成一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方棠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最大的作用就是做好一个倾听者。
“我就是你们口中鄙夷的小镇做题家。”
小镇做题家?这个词汇既陌生又熟悉。以前,学校数基学院里有着自成一体的鄙视链,特招的鄙视自主招生的,自主招生鄙视常规高考的,常规高考的本科生鄙视“曲线救国”后来考进来的研究生。
总之一句话,天赋在这里是碾压一切的硬通货,自然大家都最鄙视所谓的“小镇做题家”。
“在我小学毕业那年,参加了一场数学竞赛考试。在那之前我连数学竞赛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试卷上有什么题。我爸骑自行车骑了一天带我去县里参加初试,没钱住宾馆,就在考场外待了一夜。”
姜学成被贺嚣用拳头问候过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平静又纠结。
方棠安静地听姜学成继续唠叨。
“没想到,我竟然通过了初试,接着是去外地参加复试。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我们那个老破穷的小地方,住的酒店有自助餐,我吃得太撑,半夜上吐下泻,第二天我在考场上努力地计算,觉得自己应该不错。”
那段尘封的往事,被姜学成一点点撩开面纱。那是一种完全和方棠不同的人生经历,贫穷窘迫的少年,第一次被外面的灯红酒路影响,少年人的心中,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姜学成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接着说:“我以为自己考的不错,但回家很久,却迟迟没有等来获奖的消息。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自责,为什么要贪嘴吃坏肚子。那年的奖金是一千块钱,我妈的治病钱就有了。”
方棠五味杂陈,她从小被她妈逼迫着参加各种竞赛,对名次和奖金这种事情从没关心过。她所厌恶的从来都是被别人逼迫的不得已,而千里之外的姜学成需要考虑的远远比她多得多。
姜学成的声音变得低哑:“后来有一天,我们班里来了一个穿得很干净的男生。老师跟我们说,他也叫姜学成。当天下午,就有三四个人拿着招生材料找到学校。他们说,姜学成在小学生数学竞赛中获奖了,省实验中学对他特招入学。然后,老师让他领走了那个很干净的姜学成。”
方棠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颤,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些明明她从未见过的场景,瘦小的少年茫然又无奈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无力改变什么。
似乎往事给予他的刺激太大,姜学成咳了两声,平复了几下情绪,才能接着说:“我爸后来听说了这件事,领着我找到那个老师对质。老师却说,去省实验一年光学费就要一万多,你们全家要不吃不喝多久才能拿出这么多钱。老师是为了你们好,你们怎么就不理解呢。让孩子知道是因为家里穷没法上学,很好吗?我爸被说的满脸通红,不停地道歉。”
“我抬头,只看到那个老师的鼻孔。你知道那个‘姜学成’是用什么东西换走了我的名额吗?一条好烟,一条不到一千块钱的烟。”
“后来,我见识了很多所谓特招入学背后的阴暗。我自己给好几个人做过枪手,竞赛,高考。一开始,我还担心被抓,后来才发现,我的担心有多么多余又可笑。人家那些学生早就靠家里的关系打点好了一切。再后来,我才知道,几乎每一年的竞赛题都有提前泄漏的情况,有人早早买走了题目。”
“所以,别人抢走了你的名额,你就开始抢夺别人的成果?”
当年的事情对姜学成很不公平,但这并不应该成为他向别人施暴的理由。
“你懂什么?像你这样从小就有人为你铺设康庄大道的人,怎么会明白所谓学术圈的不公平,多少人的心血被自己的导师夺走,多少人的研究不被承认?”
“是吗?”方棠残忍地揭开姜学成的伪装,“你为什么不承认,无论你怎样努力,都不可能在学术上达到自己预期的高度。面对艰难,你想到的不是自己努力,而是残忍地窃取别人的成果。姜学成,师姐在天上看着你呢?”
说罢,她猛然起身,自上而下俯视躺在床上的姜学成:“你,从来没怕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