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滨城的八月底,风吹起致远楼前一大片绿油油的爬山虎叶子,秋蝉被吓了一趔趄,嘶鸣暂歇。片刻后,又慷慨激昂地开始了蝉生最重要的求偶交响曲。
二十二中,比大姨妈还准时的月考准时准点。
第一场是语文考试。
大家一只中性笔在手,是个人差不多都能写满整张试卷。
端坐尾场头把交椅的赵四海烦躁地挠了挠耳朵,万恶的学校,暑假一共放了二十天,补了一个月课,还他喵要月考。昨天的团战,“肝”到半夜,自己今天能准时爬起来,已经是对这场考试最大的尊重。
他转头看看周围,更躁了。
这帮人,答案一个比一个写得多写得满,都特么坐在尾场了还搞内卷。
而且,这帮渣渣们还都特自信,譬如,某不知名校草曾在自己作文上洋洋洒洒写下了八百字的《论翻墙的必然性与可行性报告》。
赵四海这时大脑不可控地想起他爸从书房“请家法”时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无奈认命,扯过来试卷也开始胡诌,不,认真答题。
啊!!!这是谁出的题,六十个古诗文背诵填空,填你姥姥。
铁骑突出刀鎗鸣,带我上分行不行?
锲而舍之,今晚吃鸡。锲而不舍,大吉大利?
……
终于等到了第二场数学考试,同学们惊人的创造天赋总算嗝屁了。
数学可不是你想胡扯就能扯满整张试卷的。
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渣渣们,通过手机这种现代化通讯手段和互传纸条的传统行为,齐心协力把考场变成了菜市场。
“八爪,你磨叽什么呢,抄快点。”赵四海伸着脖子,冲自己班里的同学要答案。
他坐在第一排,据经验分析,答案从最后往前传,被截留的时间长短,决定了他爸揍他的力度。
“快了快了……”章羽此刻恨不得再多生出一双爪子,只觉得平时自诩极限天秀的手速此时此刻比脚丫子还慢。
坐章羽右边的哥们儿直接探过来半截身子,目光如炬,试卷上一手“好字”惊天地泣鬼神。
……
被逼佛系的监考老师只能一前一后八卦着家长里短。
“赵黎!”
走到尾场门口的老吕平地一声雷,让嘈杂的考场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坐在最前面正扭着头接答案的赵四海成了老吕的火力打击对象。
“平时懒懒散散,这会儿抄答案倒积极了。既然这么愿意抄,下了考场把校规校纪抄一百遍,交到我办公室。”
“老舅……”赵四海呜咽一声。
“老天爷也救不了你!”老吕保温杯“Duang”地一声蹲在赵四海试卷上,两个监考老师赶紧站了起来。
老吕以严苛出名,除了是高二的年级主任还有一个令全校学生闻风丧胆的身份—教导主任。抓手机,快狠准。查早恋,手段损。总之,被老吕盯上日子就惨了。想到这儿,刚才还各显神通的“小八仙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默默祈祷老吕不要注意到自己。
老吕一脸怒意,背着手,从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的“小鹌鹑”身边走过,走到最后一个位子时,停了停。
坐在这里的是个模样乖顺的女生,薄薄的细碎刘海垂在白皙透亮的额头上,细瘦的手腕紧紧握着一只笔。
和她乖顺的外貌不同的是她五指下空空如也的答案。
是的,考试接近尾声,一张卷子上连个数学符号也没写。
阳光炙热,女生清秀白皙的脸庞上,一双眼睛里的洁净泛着淡淡的的凉意。
监考老师齐齐把目光投向这里,觉得老吕一定产生了和自己一样的疑问。
大多数老师看学生,习惯通过外表初步判断学生的成绩,跟职业病差不多。
这样一个眉眼干净,气质文静的女生,很难让人不往好学生那一种归类。可这样一个看着蛮乖的女孩子,却坐在尾场最后的位置,全校倒数第一,数学考试过半,试卷洁净如新。
也不知是哪班的学生。
可惜了。
老吕又认真看了一眼空白的试卷,摇摇头,叹口气,难得没发火。
难得佛系一把的吕主任一转过身,眼角瞥见窝在墙角座位上熟睡的影子,登时炮仗捅进肺腔子—火气四窜。
“贺嚣!”
中气十足,火力全开的男中音让这层楼上奋笔疾书的学生都短暂停顿了一秒,哦,又是贺大帅哥撞到“驴火”上了。
靠墙座位上端端正正趴着一个熟睡的身影,校服裹着的脑袋转了转,缓缓地抬起来。
男生原本张扬利落的眉眼因昏睡染上些许的水色,睡眠不足导致的红血丝,让他的眼神邪性又凌厉。贺嚣眼神凶狠地看向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全脸大写着“老子不爽”。
老吕罕见地被个毛头小子盯得一哆嗦,凝神后再看贺嚣,半耷拉着眼皮,嘴角微微上扬,略带一点玩世不恭的散漫弧度,俊出了几分独属少年的利落帅气,哪里还有什么邪性和凌厉。他整个人懒洋洋的,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提不起丝毫兴趣,包括考试,包括学校,大概率也包括发怒的老吕。
看到这里,老吕更生气了。
这小子,光是看这张脸,就是个惹祸的,这得嚯嚯多少小姑娘。
一想到这里,老吕嗓门儿再上一个新台阶:“贺嚣,你更能耐了,考场睡觉,下课也把校规校纪抄一百遍。”
贺嚣整个人懒散地靠在墙上,一屋子的人都目光炯炯地看向他这里,生怕错过什么名场面。毕竟,嚣爷是敢和校长拍桌子的人物呀!
赵四海伸长脖子,用手在脖子间划拉,示意贺嚣好汉不吃眼前亏,生怕他再被停了课。
看到老吕,贺嚣无奈地磨了磨牙。
毕竟吴用外出学习前对他念了一个多小时,告诫他千万别再被停课。他妈沈女士也威胁他说,再惹事就把二楼那些装备和他一块儿打包扔黄河里。
他是他妈生的,扔河里不太可能,但装备是他爸买的,沈女士把它们打包扔河里是分分钟的事。兴致来了,真敢边哭边扔,边扔边哭,痛斥贺嚣玩物丧志。
贺嚣眼尾微斜,总觉得背后那双眼睛也在盯着他。
一想到,赵女士不环保又戏精的举动,贺嚣头大。只能磨磨后槽牙,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不就是一百遍吗?
老吕带着保温杯,怒气冲冲地离开考场,片刻后又折返,“这次再用写字机器人抄校规就把家长请来喝喝茶。”
说罢,老吕环视一周,中气十足再加一句:“谁再敢作弊,加罚一倍。”
200遍校规,手断的节奏。
“阿西吧,”赵四海冲自家亲舅的背影比了个国际姿势,又趁监考老师热聊“婆媳三国志”的空隙把答案丢给了贺嚣。
“嚣爷,不用谢。”
贺嚣用手指捅了捅这团几经波折传到自己这里的“非标准参考答案”,长臂一展,往身后丢去。谁特么爱抄谁抄吧,校规还不够抄吗?
纸团夹杂着嚣爷的不耐烦,在空中划了道抛物线,好巧不巧地落在了最后的那张课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