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出现幻觉后的行为某种意义上可以显示一个人的性格。默默流泪的代表坚忍沉默,破坏物品的代表好斗勇敢。当然也可以把前者解读为懦弱,后者解读为暴躁。”
“随便你。”
克莱因离开了,乌鸦却仍然在看她。而她在看着那个少年。
少年躺在地上,浑身痉挛着,浑身像是被水洗过,她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皱起的眉头、因痛楚而咬紧的唇。
他看起来很难受。少年也确实很难受。
像是有一把火从他的心底烧起来,灼烫着他的肺腑,他的回忆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面前播放,哪怕是一秒也被无限延长。在这濒死的痛楚与炙热中,他几乎没有神智。
她敏锐的感觉到他的体表流出的一种薄雾般的气,她明白这就是精神力,并且脑海里不由自主回放起前世见到过的气功大师。
命运交响曲仍然在播放。大厅里的孩子们确实也在命运之下挣扎。
有的人默默流泪,有的人与看不见的人说话,有的人轻声呓语,有的人在地上哀嚎打滚……也有很多人,如她一样观望四周。
这些人都是无法觉醒精神力的人。
大厅好像一个精神病院,精神病院里住着不同症状的病人。这些病人看起来就像吃了□□。
她看着大厅里的群魔乱舞,有点想睡觉。这简直是对自己的精神折磨啊。
她把双手揣到一起,又把兜帽拉了下来,整个人缩在角落,像是一朵耷拉下来的蘑菇。值得一提,乐曲终于不再播放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有孩子陆陆续续的清醒,他们睁着眼睛,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最后都归于沉默。
机器人进来了,它们带走了没有激发精神力的孩子与已经清醒的孩子。但苏岚并没有被带走。
她沉默的看着机器人进进出出为昏迷的孩子注射营养剂,沉默的看着留在大厅里的孩子越来越少,沉默的接过机器人递过来的牛奶和面包。
“我不喜欢牛奶,可以换成橙汁么。”
“想吃小牛排。”
“想吃土豆丝。”
“想要冰镇的瓶装水兼炸鸡排。”
从机器人送饭的频率来看,已经过了三天。她接过机器人手里的鸡排咬了一口。
苏岚:“不用处理我么。嗯,就让我在大厅里呆着?”
机器人顿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节哀顺变。”
苏岚:“……你词库没问题吧。”
机器人:“刚更新的,放心。你不是失败品。我走了。请对我说谢谢。”
苏岚:“……谢谢你,人工智能。”
现在,大厅里只有那个少年与她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不再那么滚烫了,然而脑海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蹲到少年面前,拧开矿泉水瓶盖,将一些水淋到他身上。他已经不像几天前那么激奋,反而越来越安静。取而代之的则是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烫,流的汗也越来越多。
他真的不会脱水而死么。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苍白的起皮的唇微微动了一下,从唇齿间泄出低不可察的声音,“水——”
然后他也许是烧糊涂了吧。一直在叫着妈妈。
苏岚于是喂他喝了一些水。
然后她又回到自己的角落。
而少年依旧陷在他不可自拔的梦境里。他梦见他的母亲,那个早早就离开他的母亲。他梦见他的父亲,梦见他的皮带破空的风声,梦见皮肤上鲜明而痛楚的抽痕,也梦见他父亲不堪入耳的辱骂。
他梦见失火的那个夜晚,熊熊燃烧的火焰带着融化的铁水,扭曲了的牢笼上还挂着古旧的锁。他也梦见他的小狗,眉骨处各有两个小黄点,毛茸茸的皮毛里透着温暖。
他的血液要被这火烧干了——他却感觉到一阵冰凉。
他似乎喝下了一些水?谁会给他喂水呢。是他早已死去的母亲吗?他的记忆翻腾着,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极速流逝,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对她说的话。
“要是我过的不好,那他也别想好。”
是啊。他过的这样不好,怎么能死在这里。
他怎么能让别人踩着他的骨血过上吃香喝辣的生活,尤其那个人还是他最惧怕也最厌憎的人。
五十万星币,这就是他的价格。
他又怎能屈服于自己的命运。
他勉力睁开眼,感觉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世界似乎在一瞬间清晰了很多。更是有一股气流沿着他的周身流动,环绕在他的周围。
“你醒了。”是那个女孩子的声音。
是她一直在照顾我吧,他突然有些羞赧。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史无前例的熊猫眼。
“实话说,我的睡眠从没有这么差过,我几乎三个晚上没合眼。”
女孩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蓝眼睛的颜色比他见过的最蓝的易拉罐还要蓝,然后,她仔仔细细的开始打量起他。
少年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怀疑这是所谓精神力觉醒的后遗症。
“你觉得,精神力觉醒的过程怎么样。”苏岚问他。
苏岚静默的等待着,等待他说出一个形容词。然后她听到他的回答。
“像是……置身于地狱之中。”
乌鸦已经看了苏岚三天,根据机器人递过来的情报,她的精神力已经在爆发的边缘,按照常理,她的精神力应该开始觉醒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那个少年。他在幻境中挣扎了三天,是个很不错的成绩。
应该能承受的住吧……新型机甲外骨骼。
通讯器传来声响。是克莱因。
他接通通讯,克莱因的声音传至他的耳边,“那个小姑娘,精神力还是没有觉醒?”
像是询问,实际上是陈述。
“有一个男孩撑过了三天是吧,可以把他当做第一个试验品。帝国那边已经开始组建王立白蔷薇第三机动队了,我们也要与时俱进啊。论技术,我们的机动外骨骼也不比他们的差,只是,神经元接驳是一回事,精神力强度是一回事,意志力又是另一回事。找到一个试验品也不容易。”
克莱因的语调是冷淡的,“如果真的有人能驾驶【龙雀】就好了,这可是帝国第一机械师埃里希·哈尔德的最高杰作。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驾驶这座机甲。他入狱,这座机甲在帝国机甲博物院与那些原形机一起尘封。他们说这座机甲在原则上根本不可能被驾驶,但我觉得……那是驾驶者的缘故。只有真正的天之骄子,才能驾驶那样的机甲吧。或许,几百年后才会出生?”
乌鸦:“……我记得,你也没匹配上。你的精神力都不行,我想不到别人。难道真要找小孩子?”
克莱因还是很喜欢这样的夸赞的,但是,龙雀龙雀,那真是一架美丽的机甲,拥有足以让所有机甲战士心动的性能。可惜,它谁也看不上。
乌鸦继续说话,“那个男孩,还有苏岚。我会给他们准备最好的课程的,不管是文化课,还是别的。你执意要苏岚进行自然觉醒,然而她的觉醒期却这么长,她早就应该觉醒……难道是外界的刺激不够?许多人的觉醒都来自于外界的压迫。”
“苏岚的话,课程就不必了。”克莱因坐在椅子上,背后是巨大的玻璃罐子。他用手抚过扶手,喟叹了一声,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我打算让她驾驶龙雀。如果是压迫不够,还有什么,比得过龙雀的压迫。”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乌鸦笑了一下,他真正的面容却掩藏在他乌鸦一般的面具下,他喜欢这个面具,别人看不见他的神情,也揣摩不了他的心思。
他脱下阴沉沉的乌鸦面具,摘下他的黑色兜帽,露出一张……娃娃脸。也不算是娃娃脸,但一眼看上去,总会让别人觉得他很好欺负。
他有一张少年般的脸庞,脸颊上微微有些婴儿肥,却有一头比阳光还灿烂的金发。
“克莱因?你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多少精英都……你想让她死,其实可以直说。”
“试试又怎么样,不过是两百万星币买来的消耗品。有趣是有趣,但也仅此而已。也可以让那个男孩先试试龙雀,说不定呢。”
也是。乌鸦沉静的想,克莱因从来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人,他向来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他仍然记得克莱因夺权的那一天,他的唇角在笑,眼底却是冷的,很多时候他都像个神经质的疯子,唯有那时他那么正常,那么衣冠楚楚。
克莱因向他发来短讯。
他点开。
“乌鸦,你在怜悯他们吗。不要有这种可笑的情绪。我们是走出B612的强者,我们拥有操控别人的权力,我们踩着多少人的尸骨到达巅峰。你可以把她当做奴仆、下属甚至是未来的同伴,但唯独别把她当成你的妹……”
克莱因发着短讯,话语堪称激昂,然而他挂着轻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