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机械的手臂还抓着一个盒子。苏岚打开盒子,发现是一枚未经切割的宝石,以她的专业眼光来看,这很贵。
第六区的事情她有所耳闻,那两个人估计就是老板和山猫吧。“主人主人。”
小机器人跳下来,不住的围着她绕圈。苏岚低下身,轻轻的摸了一下它的头,是机械冰凉的触感。
“主人主人,我会很多东西的哦,我会唱歌会跳舞会给主人讲笑话哦。”
小机器的显示屏上显出大大的感叹号。
小机器人什么也不懂,它只是一个被出厂设置的残损的机器人,无论是谁出现在它的面前它都会叫他们主人。
此刻它却觉得自己被一种惊涛骇浪般的悲伤包围了,连带着自己的机械核心也有些悲伤。
“你可以连接星网吗。”
“不行。”
“你拥有战技方面的数据库吗。”
“没有。”
“除了唱歌跳舞讲笑话你还会什么。”
“……我可以陪主人聊天。”
这是人工智能吗这怕不是一个人工智障,与它讲话感觉他的智商连八岁都不超过。所以留下这个机器人是为什么啊为了卖萌么?留下这个宝石是为了什么啊因为这宝石的色泽很像她的眼睛吗?
苏岚看着小机器人,看了好一会儿。小机器人有些忐忑,它也没想到自己这么没有用啊。感觉核心在发烫。这就是人类所谓的羞耻心吧。小机器人的脑海里闪过万千数据流。
“你好,小机器人,我是苏岚。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苏岚却是握了握它的手。
苏岚蹲下来,把它冰凉的身体拥进自己的怀里。苏岚握着那块宝石,拥抱着小机器人,对伊比利斯轻声道谢。这些东西对她的处境帮不上一点忙,但是,他们对自己的灵魂有好处。
谢谢你,伊比利斯,因为有你,温暖了整个四季。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小机器人僵硬了一小会,用它机械的手臂摸了摸苏岚的肩膀。朋友……它的大半数据都已损坏,理解不了。
然后它就被苏岚拆了个七零八落。
机器人:……?
苏岚小时候,嗯,前世的小时候还是拆过不少东西也组装过不少东西的,像是钟表什么的简直是小意思。她自认还是有些机械上的天赋的。
很快,她用工具把小机器人拆了个底掉,随即看见那一块能源石。她的手指顺着机器人的里壳向内摸索,最终勉强确认这里面既没有窃听器也没有炸弹。然后她又把小机器人拼了回去。
人总是要谨慎一些的,哪怕,她对伊比利斯的观感很好。说起来,也许是她太紧张的缘故吧,她总觉得暗处有人在若有若无的窥伺自己。
是精神压力过大么。
她只是个小孩子,如果真的有人要对她不利,不该谨慎到如此地步。但她还是宁可信其无。
于是她加快了自己的捡垃圾速度,争取在天黑前到家,每天在脑海里复盘自己的战斗经验。
接下来的时候苏岚的日子都是比较顺遂的,她还捡到了一盒没有过期的酸牛奶呢。
之前倒霉那么辛苦如今不该遵循运气守恒定律给自己……苏岚突然觉得她是在自己诅咒自己。
她半屈着腿,在废旧星舰庞大的阴影下啃着发硬的干面包。她捡垃圾,在小机器人的帮助下识字,在夕阳下锻炼自己的体魄,伤害别人也被别人所伤害。近些天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用蓝星汉语来读诗。
她用蓝星的语言和小机器人打招呼的时候,它迟疑了一下,从数据库里调出了这门冷门的语言。没有人想去学习这过分艰难的言语,更何况流传下来的资料也不完整……其性质大概相当于人们翻译诗经,念诵诗经,却不会试图去学战国时代古汉语的方言发音。也不会去学习大篆。
这陌生的,格格不入的,跨越了两千年的古汉语,是自己在蓝星活过的唯一痕迹。乡有乡愁,国有国愁,这算是……星球愁么。
另外,她给小机器人取了一个名字。名叫布朗尼。
当星舰的阴影弥漫,她就知道又到了放送垃圾的时刻。她把最后一口面包塞到口中,拍了拍手,随即拍了拍布朗尼的头,“你注意藏好哦,我要出征了。”
捡完垃圾,就去看看她的父亲吧。苏岚低垂下眼帘,眼睛里沉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毕竟,她的母亲死了。
第六区的人送来了她的骨灰,装在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里,盒面上用星际通用语印着一行小字,“愿晨星庇佑。”
晨星怎么会庇佑这里呢?苏岚将骨灰盒交到那个男人的手上,发现他的眼神苍老而茫然。
苏岚被人再度摁在地上的时候只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布朗尼在旁边发出了红色的警报,但也仅限于此。它只是一个弱小的机器人。
那是一队黑衣人,穿着黑袍,气势肃杀,面上扣着乌鸦的面具。他们什么也不说,磐石一般高大坚硬。她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压迫力。
这次,她没有挣扎。如果他们是要自己的性命,未免也太大张旗鼓。被摁到地上这种事情,终究是一回生两回熟。
“叔叔,你们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总不可能是来杀我的吧。”
为首的男人僵了一瞬,四处看了看,然后迟疑着询问出声,“叔叔?你是在叫……我?”
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但在这个人均年龄二百岁,退休年龄一百五,从十八岁到六十五岁皆为青壮年的年龄看,谁知道你几岁啊。叫你叔叔难道老了么。
为首的黑衣人乌鸦透过面具的空隙看她,脏兮兮的柔软的小孩子,很冷静,眼睛确如她父亲所言般美丽,像薄荷味果冻。
“你父亲已经把你卖给了第四区区长。”他终究是有些怜悯她,于是微微放松了力道。
“……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小孩子挣扎了两秒,最终放弃了,然后他听见她的询问。
“是卖了我的眼睛还是卖了我整个人。”
“整个人。”
“卖了多少钱。”
“两百万星币兼第四区居住权。”
“如果我的父亲现在拒绝所有好处,还来的及吗。”
“区长不是慈善家,他也不允许别人这样玩弄他。”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叔叔,能让我去见一面我的父亲么。”
乌鸦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她的疲惫与无奈,见到父亲她会怎么样呢。无助的哭泣乞求么。她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自己那前路未知的仓皇命运。
他动了微末的恻隐之心,于是答应了她的请求,所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最开始她还是比较正常的。
“父亲,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生养之恩,别说生之恩,十月怀胎你连一天都没怀。养之恩也勉强,家里的物资都是母亲带回来的吧……婴儿时期你也许照料过我,我也不知道,反正,这些年你对我不闻不问动辄家暴,之前的事就算一笔勾销。”
乌鸦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八岁这个年龄别的孩子估计在父母怀里撒娇,他们垃圾星的孩子不但能烧杀抢掠,还能如此条理清晰的陈明立场。
“现在,我们要算一算你把我卖掉的帐了。”她如一缕火焰般猛的蹿了出去,乌鸦一个条件反射把她擒拿到了地下。
苏岚几乎想骂脏话,看着面前的所谓父亲,她就是当一回俄狄浦斯又如何。
“打个商量不行吗,现在杀了他,让我和区长做生意,他不是想要我的眼睛吗,可以,只要给我一百万星币兼一副眼睛义体就可以了。杜绝中间商赚差价才是最好的选择,我甚至不要第四区的居住权。”
压力现在给到乌鸦这边。
乌鸦给区长发了短讯,陈明了苏岚的话。
【按原定的交易来吧,她很有趣。——第四区区长蓝·克莱因】
苏岚最后还是被押送走了,走的时候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他颓丧的靠在墙壁上,指间夹着一只香烟,蓝眼睛黯淡无尘,像是被风霜侵蚀的逐渐剥落的蓝色颜料。短短的时日,他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乌鸦把她拎了出去像是拎着一只孱弱的鸡仔,也许是她的勇气让他改观吧,他对她的态度明显温和了不少,甚至把她抱在了怀里。她靠在她的怀里,透过黑色的布料,她感受到他炽热的温度。她甚至能感觉那硬硬的充满力量的肌肉。
以后,把肌肉的锻炼提上日程吧。苏岚冷静的想到。
只是,自己还能拥有以后吗。
她指挥乌鸦把布朗尼交给她,冰凉的机械让她感到一阵安心。
她发现她还是挺讨人喜欢的,但是,这喜欢好像一点用都没有。哪怕乌鸦因此事对自己温和不少,勉强算是赢得了他的尊重,他也没有想着放过自己。
乌鸦带着她坐上悬浮艇,她看着悬浮艇的摆设,对于自己来到星际世界总算有了些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