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已经被灰总告知了这个变故。
“哦。”她点点头,没有丝毫惊慌。
他比她预计的要提前一点知道。原本她计划在手术结束后,将真相透露给他,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但是现在的情形,虽然在计划之外,却也不错。
韶音不禁很想知道,牧月霖会怎么做?
他已经给她捐过肾,捐过骨髓,输血也输过几次。他们也一起生活过,一起远行过,他还为她哭过,为她牵肠挂肚过。现在……他还会捐眼睛给她吗?
牧月霖刚看到那些证据的一瞬间,整个人被高涨的怒火和恨意所吞噬。
他居然被骗了!她根本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她骗了他!骗得他好苦!
骗了他这么多年,还骗走了他的肾、他的骨髓!
差点还有他的眼角膜!
他只差一点点,就要因为一个骗子,失去光明,从此再也看不见!
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咆哮。想要立刻冲到她面前,问她为什么?她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敢骗他?!
她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骗他!
她居然敢骗他!!
“这不关你的事。”牧月霖紧紧捏着那些证据,抬头看着身前站着的男人,从沸腾的怒意中分出一丝清醒的神智。
这个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这些十几年前的证据,收集起来相当麻烦,更不会被人无缘无故地收集起来,送到他面前。
“是吗?”男人用嘲弄的表情看着他,“牧月霖,你不会吧?那个女骗子,她把你骗得这么惨,令你错失真爱十几年,你不会还要护着她吧?”
那他真是太可悲了。
男人用眼神这样告诉他。
牧月霖的表情愈发狰狞起来,嘴唇抿得紧紧的,眼中的阴鸷浓郁得要杀人一般。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很可怜?!
“我可怜?”他轻嗤一声,视线垂下,瞥过证据上的另外一个角色,然后抬起头来,回以嘲弄的表情,“那你呢?你是为了乔云梦吧?怎么,你喜欢她?”
说着,他脸上的表情愈发嘲弄,好像一个胜利者在看一个失败者:“你喜欢她,可以去追!难道你追不到?她不喜欢你?啧!”
真可怜。
牧月霖用同样的表情反击回去。
男人原本的居高临下,瞬间不见了,神色很不好看:“牧月霖!你怎么配得上她的喜欢!”
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他实在不明白,乔云梦喜欢牧月霖什么?他究竟比牧月霖差在哪里?为什么乔云梦就是没办法忘记牧月霖?
“嗤!”牧月霖才不会回答他,高傲地扬起下巴,朝门口走去。撞开男人,往韶音的手术室走去。
只是,背过身的一瞬间,脸上高傲、奚落的表情,全都不见了。
成为一片黏稠的,黑暗的,仿佛吞噬一切的沼泽。
俊美的脸庞狰狞扭曲,牙齿被他咬得咯咯响,腮边的肌肉全都绷紧,像要吃人。
“牧先生,您准备好了?”为他准备手术的主刀医生走过来问道。
牧月霖冷冷地看着他:“傅时音的手术开始了?”
“还没有。”医生说道,“刚刚打了麻药。”
牧月霖一怔,满身的怒火盘旋着咆哮着,仿佛失去了对手,找不到出口。
“能解除麻醉吗?”他冷冷问道。
他要去问她。质问她,怎么敢骗他?
医生闻言愕然:“解除麻醉?牧先生,不打麻醉,没办法手术的!”
手术?还做什么手术?!
牧月霖现在恨不得掐死那个女人!
对!
掐死她!狠狠的!
扼住她的脖颈,缓缓用力,看着她的脸上充血涨红,看着她眼球突出,看着她惊慌失措,看着她哀哀求饶!
他咬着牙,大步走向手术室。
“手术取消!”
医生跟上去的脚步,顿时停住。
哦,后悔了啊。
正常。一般人谁舍得把眼角膜捐给别人?别说女朋友,就是老婆、孩子,也不一定舍得。后悔是常规操作。
他给几位同事知会了一声。
很快,原本准备在手术室里的医生都出来了,韶音也被推回了原本的病房。
牧月霖站在床前。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看着床上躺着的,因为他心疼她留下阴影而打了全麻的,昏迷得无知无觉的女人。
她睡着时,安静甜美,柔弱得像是一束沾了晨露的洁白桔梗花。
他阴沉的脸庞逐渐狰狞起来,忽然伸出手,一下子掐住了她的脖子!
狠狠的!
几乎是一瞬间,她脸上充血,眉头无意识拧起,表情流露出痛苦。
牧月霖没有松手,仍旧掐着她,而且还在用力。
“你怎么敢!”
从来!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愚弄他!
这个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恨不得掐死她,将她细细的喉骨捏断,让她死得要多惨有多惨!然而,看着她痛苦的表情,他心中不知怎么也难受起来。
像是有一只手,同样用力地捏住了他的心,令他痛楚难忍。
“你该死!”
他意识到原因,更加恨她。
只是,随着手上更加用力,心中的痛楚也更深,他的眼前开始划过他们在一起的一幕幕。
他们坐火车,去往北极。旷野中,她“看”极光,而他看她。得知可以重见光明,她灿烂的笑脸。他们相拥着,在阳光下跳舞……
“骗子。”他嘴唇哆嗦着,声音轻而浅,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渐渐松开,改为轻抚。
只是这轻抚,也带着杀人的恨。
失去生命威胁后,女孩脸上的充血涨红逐渐消失,眉头也重新展开,表情重新变得安宁甜美。
她全然不知。
她幸福得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她暴露了,不知道他恨她恨得要死,更不知道她自己差点就被他掐死。
她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安静柔美,像是被园丁精心呵护的花朵,天真单纯,浑然不知风雨。
牧月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中的痛楚并没有消失,像是蚂蚁啃噬,酸涩刺痛。
“手术继续。”他大步走出去,找到主刀医生,提出要求。
医生提醒了一句:“牧先生,您确定考虑清楚了?”
牧月霖冷冷地看他一眼。
静静等了两秒钟,医生立刻道:“是,我们这就安排手术。”
得,这还是个痴情的主儿。
“只做左眼手术。”躺下后,牧月霖提出要求。
医生惊讶,解释道:“一只眼睛不能立体成像,一般来说,不会只移植……”
“我说只做左眼!”牧月霖打断他道。
医生顿时住口了,点头道:“是,一切以牧先生的要求为先。”
麻药流入体内。
牧月霖没有选择全麻。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要体会每一刻的过程,清醒地经历这一切。
手术室里很安静。
在一片安静中,牧月霖不停地问自己,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是恨她的。
恨她骗他,骗得他惨。他甚至想,她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天,她会需要他的血、他的肾、他的骨髓、他的眼角膜,才会顶替乔云梦?
但他随即抛开这个想法。当年她还小,而且身体健康,她的家里也没有什么遗传病,她应该不会未卜先知,提前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那么,就是她小小年纪,就贪慕虚荣,想要飞黄腾达,所以顶替了乔云梦,成为他的恩人。
这些遮掩不住的血淋淋的真相,令他内心刺痛。他忍不住想,真的是这样吗?这些都是真的吗?当年的小女孩,真的不是她吗?
会不会……又是乔云梦耍的花招?
牧月霖无比期望,这又是乔云梦的花样。是乔云梦和别人联合起来,想要骗他。但是,回想这么多年来,音音在身边的种种表现,他心里无比清楚地知道,那些证据是真的。
他应该爱的人,是乔云梦。
应该恨的人,才是傅时音。她顶替了乔云梦,骗了他的爱,害他错失真爱十几年。
但是,刚刚在病房里,他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想到她醒来后问他:“阿霖,为什么我还是看不见?”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他甚至想,将她丢在这里,一走了之,再也不管她。
让她瞎着,自尝苦果!
反正他已经给了她那么多,他不欠她什么,就让她一个人在医院里自生自灭,尝尝后悔的滋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心中便闷闷地痛,那些痛楚甚至压过了愤怒和恨意,支配着他的身体,令他走到医生身边,说出那句话:“手术继续。”
手术结束。
韶音在麻醉效果消失后,清醒过来。
她摸着眼睛上缠的纱布,既小心翼翼,又饱含期待:“阿霖,等拆线后,我就能看见了,是吗?”
牧月霖的左眼上,也贴着纱布。
他脸上毫无表情,近乎漠然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夺走了他一半视力的女人,骗子。
“阿霖?”她仰着头,双手向前伸着,“阿霖,你在吗?”
牧月霖看着她无助探索,听着她的声音从期待、兴奋,到不安、惶恐。
“我在。”他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伸出手,任由她握住。
韶音松了口气,说道:“刚刚叫你,怎么不出声?你太坏了,趁我看不见,就欺负我。”
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样柔嫩,令人忍不住想破坏。
牧月霖的眼神深了深。从前,他害怕碰坏她,一直不敢碰她,把她当瓷娃娃一样捧在手心里。
但是,从现在开始……她不值得了。
“牧月霖!”一个女人的尖锐声音,忽然从病房门口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转身看向门口,瞳仁一缩:“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乔云梦。
打交道这么多次,只靠听的,韶音就辨认出来。她一下子攥紧牧月霖的手,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
乔云梦已经从男二口中听说,牧月霖还是同意做了手术。他跟她说这个,是想告诉她,不值得,牧月霖就是个瞎了眼的混蛋,不是骂人的那种,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瞎眼。
但乔云梦听到后,满脑子只有一件事——牧月霖要瞎了!
这怎么可以?!
“出去!”察觉到手被握紧,牧月霖脸色微变,他将手从韶音的手里抽出来,然后挡在她身前,看向乔云梦,神色复杂。
他已经知道,乔云梦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他没办法再对她冷着脸,可是多年下来的误会,以及两人相处的习惯,还有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又让他没办法坦然面对她。
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你的眼睛!”乔云梦愕然地看着他。进来的一瞬间,她就发现,牧月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把一双眼睛都给了韶音,而是只给了她一只。
但即便这样,也足够她心酸了:“你明知道不是她!你明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住口!”牧月霖打断她道。
但乔云梦看着他被纱布遮住一只眼睛,脸色苍白的样子,根本就忍不住。
她的声音愈发高昂起来:“她是个骗子!是个骗子啊!她骗你输血,骗走你的肾,还骗你骨髓移植给她!你不知道的时候就算了,你以为她是我,我能理解。但是现在,你知道她是骗子!”
“我让你住口!”牧月霖的声音里带了怒意。
乔云梦根本住不了口:“你为什么还将眼睛给她?!”
最后一句话喊出来,她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眶里溢满泪水,失望又痛心地看着他。
“乔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轻轻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我的眼睛,是谁捐给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以为今天能完结这篇,看来要明天了,Fg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