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简丛心头思绪万千,真是什么不好的念头都飘过了,直到听见身边林格惊喜的呼声才稍稍清醒。
“大家演技都好棒!要不是看到了摄像机我差点吓死,真以为虞哥误被道具捅了!”
小胡子在边上得意的笑:“那是,不看是谁亲自选的角。”
最近小胡子跟李海波的关系越发亲近,据说两人有事没事就会揣着酒摸到一处小酌两杯,一个搞综艺的,一个拍电影的,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八卦可聊,一天到晚称兄道弟。
蒋方协跟简丛一样,也是第一次见拍电影:“我本来以为拍综艺要对着那么多摄像机就够不自在了,怎么拍电影更夸张。”
想当初他刚进综艺组的时候,原本还想着自己是讲脱口秀的,应该不畏惧镜头才对,结果等蒋方协真正开拍才知道不管自己干什么旁边都有摄像机跟着有多不自在。
结果现在电影拍摄不仅有镜头,围着还有无数忙碌的工作人员。这么多双眼睛一起朝着中间那一小方天地盯着,演员能演得入戏、能背得出词吗?
只有黎莉明注意到简丛脸色不对,有些担心问:“昨天熬夜还没缓过来吗?”
简丛这才垂下眼睑咧了咧嘴角:“可能上次迷路了再进森林还是有点害怕吧。”
黎莉明没察觉出什么,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这次大白天呢,肯定丢不了,而且咱们这么多人。”
所有人都一直望着远处镜头重重包围的人群,虞长暮一动不动倒在血泊,离他最近的就是维维饰演的女主角。
维维一面心急如焚地指挥着身旁的幼师同事,又是叫救护车又是报警,一面帮失血过多,已经说不出话的虞长暮捂住受伤的腰腹,衣角和手都被鲜血染红。
她抬起头望向众人时,眼里是慌张的焦灼,可一旦低下头和虞长暮对视,那张妆面质朴也掩不住秀丽的脸庞便会被杂乱垂下的秀发遮挡住,眼里温度全无。
看的一干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有前因后果也能品出虞长暮的致命伤跟她有关。
而身材健硕的虞长暮却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她怀里,用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死死瞪着她,枯等生命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嘴里根本说不出话。
只有维维知道虞长暮马上就要死了,身边乱成一锅粥的众人却还在来来回回为抢救忙活。
综艺组一行人看着演员们飙戏,早已在悄然靠近后没了议论。
谁都知道这是戏,简丛理智上也知道,但刚刚那一瞬间的害怕实实在在,深入骨髓。
他一直强撑着等李海波喊“卡”,看见虞长暮生龙活虎地从维维怀里站起来,一一跟身边刚刚搬过他的演员打招呼,才觉得透出一口气。
李海波依旧对虞长暮的演技赞不绝口:“你是不是知道今天小简会来看?从早上开始状态就一级在线,愣是给我整兴奋了,加班加点搞到现在,连个休息都没有。”
这个剧情已经是故事临近尾声,再没多久就能跟综艺组一起收工。
虞长暮却是一愣:“简丛来了?”
“喏。”李海波笑吟吟扬起下巴朝人群外简丛的方向指,小胡子、林格一干人也跟着扭头。
结果原本站在黎莉明身旁的人已经消失。
小胡子一脸莫名:“他人呢?”
黎莉明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她刚刚也只来得及看见简丛转身时铁青的脸:“他好像回房车上去了……就刚刚,可能是在树林里迷路过一回所以不太舒服?”
林格面对虞长暮无声质问的眼光,完全是懵的,他刚刚光顾着看演戏去了,连简丛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虞长暮简单擦了下自己身上道具弄出的红色液体,径直向李海波确认:“现在是可以休息了?”
李海波点头如捣蒜,想也知道这是要去房车:“啊对的对的,你午饭还没吃,拿着盒饭去房车上吃好了,看看小简。”
虞长暮也不多言,顶着大家的注目礼便找场务领上了自己的盒饭。
小胡子看着他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嘀咕:“你们搞这么凶啊,都三点了,还没吃午饭。”
李海波自己也没吃,边走边拆筷子:“这不是好不容易碰上大家状态都好。你要是再来早点能看见更多,维维跟小虞都是一条过。”
“不是我说,虞长暮演技居然真的在线。”
“我都说了碰上他是我捡着宝了,你们还总是不信……”
身后满是夸奖赞誉,虞长暮本人却一句没搭理,半步不停离开拍摄地朝综艺组的房车过去。
这片森林是取景地特地找的,光线确实比其他地方暗。
电影剧情到这里开始收尾,维维他们幼儿园带着学生到附近的山上外出郊游,演话剧。
虞长暮饰演的男主已经确认幼师维维是除他以外的另一个凶手,更是对他行凶唯一的目击证人,所以决定在这次郊游下手。
不承想尾随一路却是维维算计好的,关键时刻给了他致命一击,反杀成功。
然后就是综艺组赶到看见的那一幕。
维维抱着人哭诉,以为自己手里拿的是孩子们演话剧用的伸缩道具刀,所有人看到血都慌了。
而在电影里,男主虞长暮的戏份到此为止。
可实际排片不是按照剧情顺序来的,所以到了这虞长暮也没杀青,还得根据取景地,回过头拍前面的剧情。
虞长暮找到综艺组的房车,房车司机正蹲在车外抽烟,看见他来了,只是简单点头打了下招呼便重新看回自己的手机接着刷短视频。
毕竟虞长暮不比其他人,现在也还没红,正常走到路上根本没人认识他。
他草草扫了眼今天的午饭盒饭是肉沫豆角、酱爆茄子还有腊肉烧土豆,味道其实还可以,也合简丛口味,只是早就凉透了。
虞长暮上车时,简丛正戴着卫衣帽子和耳机歪头靠在车窗上,看不见脸,听见有人拉开车门也没什么反应,就像昨天晚上睡太少了,现在有点困在补觉。
但虞长暮是知道简丛的,简丛如果觉得困,他根本不会为难自己大费周折跟着小胡子,一路从这么蜿蜒的山路过来。
“很不舒服吗?”虞长暮直接在自己膝盖上拆开盒饭,饭菜香顿时充斥整个车厢。
简丛听见他的声音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来人是他,下意识把脑袋偏得更开,足足顿了两秒才说话:“……你怎么上来了。”
虞长暮瞎话说得眼也不眨:“胡导说你不舒服,让我上来看看你。”
简丛藏在宽大的帽沿里又顿了两秒:“……哦。”
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虞长暮却捧着膝盖上的盒饭定定望了他一会,把自己原是打算敞饭菜香才没关上的车门带好,然后猛一下倾身过去凑到简丛帽沿底下,丝毫不给简丛反应的机会。
虞长暮想到了简丛大概是因为什么不高兴了,但他没想到自己会直接看见简丛的眼泪。
眼前人白皙精巧的瓜子脸上已经成了泪水的海洋,好几行水痕全都汇聚到尖细的下巴上,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往下,鼻子、眼睛全红了,哭得甚至有点凶。
简丛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凑过来,本来藏得好好的老底全都丢光,克制的情绪瞬间崩塌,抬手便狠狠锤在虞长暮身上,声音彻头彻尾带上了浓重的哭腔:“你看我干吗!”
在以前,简丛哭其实不难见。
但到今天为止,虞长暮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没见简丛的眼泪,一时竟直直怔在那,任由简丛捶打:“怎么哭了……”
简丛推他、骂他、打他,虞长暮都按着椅背盯在他脸上纹丝不动。
简丛只能自己顾自己,疯狂用手背蹭着自己的眼泪,语无伦次埋怨:“你管我哭为什么哭,反正你都当王八死了!还管我死活干什么!”
虞长暮果断把膝盖上的饭盒放到一旁,想将人揽住。
简丛根本不同意,连抓带打疯狂挣扎,但虞长暮的力道不容他拒绝。
简丛没两下就被他按住后脑勺捂在了怀里,一直呜咽在嗓子眼的哭声终于抑制不住闷在衣服里决堤。
虞长暮就像是明白了他在想什么,紧紧抱着人一下一下顺他的背,嗓音也跟着低哑下去:“……对不起。”
但简丛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哭的说话都开始含糊:“你现在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三年前你干什么去了!干什么去了!干什么去了!”
简丛每质问一句,手上便更狠得锤在虞长暮身上一下。
虞长暮是临近他们本科毕业消失的,简丛一开始根本没想过他会出国,人一不见,他就疯狂四处找人打听。
可谁也不知道,哪里都没有,学校辅导员那边也没有等级任何他请假外出的记录。
简丛给所有他能想到的人打电话,他找简维民闹,找叔叔简卫闹,甚至想过去公安局报案,但立案时间还没满。
所有人都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都劝他虞长暮那么大个人了,武力值也在线,能有什么事,说不定就是耽搁在哪了赶不回来,手机又没电了。
但简丛真的太害怕了,他当时根本没考虑过别的可能,满心满眼觉得虞长暮不可能不回他消息,更不可能一声招呼都不打消失,所以肯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说不定就等着他去救呢!
简维民答应他尽全力找,简卫也答应,可简丛还是害怕,每天在家疯了一样刷微博,一看见失联那一类新闻就焦虑,心里总惦记着个万一。
万一虞长暮真的出了那么一丁点的事,万一以后只有他一个人......
简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混混沌沌熬过那两天的,睁开眼就是不好的念头。
一个人平时再没心没肺、再坚强,一旦面临生死,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过去这么久,简丛本以为这短暂的一小段已经被他忘了。
但刚刚乍一下看见虞长暮在血泊里躺着,他的噩梦就好像回来了,好像一下就成真了,那种从脚底升起刺骨的寒意和恐惧又来找他了......
“对不起……我以为你爸会马上告诉你我是东明的。”虞长暮完全没想过简丛还受了这份苦,以为自己一消失就该在简丛心里成了骗子。
简丛抓着他的衣服已经哭成泪人,鼻涕泪眼都蹭在虞长暮演完杀人犯的戏服上,一口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一样,像是把以前积攒的情绪也都拿到这次爆发,打着嗝呜咽半天才说出话:“那两天他在外地出差,赶回来才告诉我的……”
简维民当时显然也没想到就两天联系不到虞长暮,简丛会怕成那样。要是他早知道虞长暮在简丛心里分量这么重,说不定就……
虞长暮现在搂着简丛单薄如纸的身躯,说追悔莫及似乎也不对,因为他就算再回去一次也改变不了什么。
只要简维民想,简维民总有办法。
所以虞长暮只能自觉在国外那三年,他为自己达到简维民的要求重新站在简丛面前,打好草稿的千句解释、万句解释通通成了废话,苍白又无力。
而就在此时,虞长暮身后的车窗忽得从外面被敲响。
简丛埋首在虞长暮脖颈的哭声顿时止住,虞长暮明显感觉简丛僵了一下,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他保持按住简丛后脑勺的姿势,镇定地在人肩上揉了两下,低低安抚:“没事,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