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后的第二日,新妇当在翌日清晨拜见公婆,行成妇之礼。
二人早早便起身,收拾妥当后,偕同往前厅去。
谢渺在崔府住过四年,即便离开了半年,府中的下人们依旧记忆犹新。最早他们对这位寄住的表小姐说长道短,后来二公子狠狠整治了府中下人,跟着又是圣上赐婚,从此以后没人敢提表小姐,更没人敢编排她的闲话。
如今表小姐成了崔家二少夫人,正正经经的主子,他们更得紧紧闭上嘴!
下人们毕恭毕敬地行礼,一声又一声的“二少夫人”响起,谢渺都面色自若地受了。
小夫妻行至正厅门口,崔慕礼体贴地道:“阿渺,莫慌,一切有我。”
……有什么可慌的?
谢渺心想,崔慕礼根本猜不到,她已与他成过亲,再来一次不外乎是“熟能生巧”。
进厅后,崔府的主子们都在,大家面带笑容地望着二人。
崔慕礼带着谢渺上前,先向主座上的崔太傅与崔老夫人行礼,再是谢渺的正经公婆,崔士硕与谢氏,紧接着是大房、三房的长辈。
谢渺奉过茶,改了口,接过长辈们赐得礼,跟着便要由她给崔府尚未婚嫁的小辈们送礼。
谢渺先来到崔夕宁面前,递上一枚精致的荷包,“二妹。”
崔夕宁接过荷包,喜上眉梢,“谢谢二嫂。”
谢渺又走到崔夕珺面前,同样送出荷包,“三妹。”
崔夕珺盯着她片晌,才缓缓接过荷包,“谢谢二嫂。”
剩下的小辈中,还有崔幕文、崔慕程、崔夕蓉、崔夕彤、崔慕晟……
待礼结束,已接近晌午。众人一道用过饭,各房分道扬镳。
谢渺理所当然被谢氏拉回了屋里,姑侄兼婆媳说起私话来。
“阿渺。”谢氏足足有半年未仔细见过侄女,眼下大礼已成,她总算是安心落意。
谢渺不说话,睁着一双黑眸望着她,乖顺中透着股执拗。
……
谢氏顿时咽回那些劝她与崔慕礼和美过日子的话,拍拍她的手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笃定的,“阿渺,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姑母绝对站在你这边!”
谢渺却摇摇头,冲她喊了一声,“母亲。”
谢氏一愣,笑道:“阿渺,你私底下喊什么都行,跟姑母无须计较。”
谢渺却道:“我自小丧父丧母,多亏有您细心照拂,这么多年来,你名为姑母,实则胜似我的母亲……无论我有没有嫁给崔慕礼,都该喊您一声母亲。”
无数酸楚与感动涌上心头,谢氏的眼中浮现泪意。
“阿渺。”谢氏抱住她,哽咽着道:“你喊什么都好,我都欢喜。”
时隔许久,谢渺再度依偎在谢氏怀中,同样也有些哽咽,“母亲,是阿渺不好,阿渺不该因婚事而跟您闹脾气。”
谢氏道:“我懂,我懂,都过去了……”
姑侄俩和好如初,外间的两名男子亦感到欣慰。
崔士硕领着崔慕礼出门,叮嘱道:“你既费尽心思娶回阿渺,往后便要加倍对她好,否则别说你母亲,便是我都饶不了你。”
崔慕礼道:“慕礼谨记父亲教诲。”
父子二人走出拐角,恰好撞见崔夕珺。
崔夕珺怀里抱着慕晟,身后跟着丫鬟与慕晟的乳母樊氏。她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神色有些复杂,垂眸喊道:“父亲,二哥。”
崔士硕和蔼地道:“夕珺,你带慕晟去找你母亲吗?”
她原本是作此打算,但现在……
崔夕珺改了主意,将慕晟硬塞到崔士硕的怀里,“我突然记起还有事没办,劳烦父亲将慕晟交给母亲。”
随后不顾慕晟吱吱呀呀地张臂要抱,向父兄有礼地道了别,便离开了蒹葭苑。
崔士硕颠了颠怀里的胖小子,无奈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夕珺这半年来未与苏家小姐来往,虽说性格变得沉稳,但总归少了几分鲜活。”
崔慕礼不以为然,道:“她到了该懂事的年纪。”
是啊,一眨眼,夕珺年满十六,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纪,离婉娘过世,竟已过去了十一年……
再有半月,便是她的忌辰。
崔士硕难掩怅惘,叹了声道:“晚些时候,你记得带阿渺去给你娘上香。”
崔慕礼恭敬应是。
*
何氏的牌位被单独供奉在一间房中。
崔慕礼带谢渺到此拜见,谢渺与他一起跪在蒲团上。
面对亲母何氏的牌位,崔慕礼的表情略淡,有礼道:“娘,怀瑜成亲了。”他望向身侧的谢渺,眸色带上些许暖意,“这是怀瑜的妻子,谢渺。”
谢渺便跟着喊了声“娘”,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两人未在此多留,谢渺打算回院,却发现崔慕礼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你不去衙署吗?”她忍不住提醒。
崔慕礼道:“阿渺,这是我们成婚的第二日。”
谢渺懂他的意思,按照惯例,官员成婚后有七日休假,然而……
“我听人说,你如今深受罗尚书看重,想必公务十分繁忙。”她道:“若你能在此时好好表现,想必离升官的日子不远矣。”
所以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崔慕礼笑,“原来这半年里,阿渺没有错过我的任何消息。”
“……”
谢渺当然不会关注他,奈何院里的丫鬟们关注自家未来的姑爷,私下议论纷纷,多少总会传进她耳里,她听见了,知晓了他的情况,但没有任何意义。
她冷着脸道:“崔慕礼,你大可不必。”
大家心知肚明这桩婚事是什么情况,她能做到的只有维持表面平和,如果他执意要试探,她不介意将话摊开再说一遍。
崔慕礼的笑容微顿,道:“好,我会注意。”
二人无言片刻,崔慕礼道:“灾银案后,圣上指责大理寺卿于俊峰办案不利,两个月前将他下放到督察院,任了一处闲职。而我之前的上峰朱启亮因表现出众,被调至大理寺任大理寺卿。”
说到正事,谢渺便洗耳恭听。
他又道:“朱大人向圣上建议,将我一同调至大理寺。”
谢渺了解崔慕礼前世的升官之路,但因今生改变诸多,许多细节也产生了变化。比如他本该在一年后才升任大理寺右少卿,目前来看,恐怕会有提前。
崔慕礼亦没有隐瞒,“不久后,我便要去大理寺任职。”
“哦。”她应了一声,表示知晓。
崔慕礼并不介意,道:“趁这几日,我带你熟悉熟悉明岚苑。”
谢渺道:“我自己可以……”
崔慕礼苦笑,道:“阿渺,在外人眼里,你我终归是夫妻。”
何止呢?还是圣上亲自赐婚的夫妻。
谢渺再不情愿,也要顾虑谢氏与崔府的名声,疏离而客套地道:“那就劳烦你了。”
*
昨日蒙着盖头,谢渺并未看清明岚苑,今日一看,不仅卧室,连整个院落都与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前院的环形鱼池被填,水廊被撤,反倒铺了一地青坪,中间立着高大的梧桐树,鹅卵石小路蜿蜒,绿意盎然里透着简雅大方。
再看后院,左墙角设葡萄架,架下有卧榻桌几以供休憩。与之相对,是右边精致的秋千架,上头甚至还带遮阳的棚子,设计者显然考虑周全。
谢渺大感意外。
她熟悉崔慕礼,他性情早慧稳重,在生活上安常习故,前世便连迁了新府邸,陈设都与旧宅相似,但眼下,他竟然大张旗鼓地翻修了院子?
崔慕礼问:“阿渺,我改了院子,你喜欢吗?”
谢渺回神,淡道:“这是你的院子,你喜欢即可。”
她拒绝他的示好。
崔慕礼从未想过能轻易打动她,闻言笑道:“我带你去新书房。”
新书房明亮整洁,柜上摆满了各式书籍,摆设周全,安安合适——除去一点,离崔慕礼的书房只隔了三间房,过近。
但谢渺没有多说,颔首道:“多谢。”
崔慕礼又带她认识院中下人。
以往明岚苑只有小厮伺候,因主子成婚,这才招进了四个女婢,以供谢渺差遣。
谢渺简单认了下人,便回房中休息,不多时,拂绿端来晚膳,照常想要服侍谢渺,却被崔慕礼用眼神淡扫。
拂绿会意,默默地退下。
崔慕礼端着碟子,替谢渺布菜,“阿渺,你尝尝这个……”
他夹了一盘子菜递给谢渺,谢渺盯着他,平静地扔开筷子,“崔慕礼,你这样有意思吗?”
经过半年时光,她不复当初震怒,心却更加坚硬。与他成了婚又怎样?只要她坚守本心,输的人依旧是他。
他静了片霎,道:“阿渺,你判了我死刑,却不能阻止我求生。”
于他而言,对她好是融进骨血的求生意识,唯有对她好,不断的对她好,他被心火炙烤的神魂才能得到缓解。
谢渺不懂。
活了两世,她彻底堪透情爱,连前世的误会怨愤都已经释然,反观对方,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本该像前世那般醉心谋权夺势,怎就被儿女情长耽搁住了脚步?
她的不解落入崔慕礼眼中,比冷漠更叫人悲凉。
若有恨,必定还有爱。若无怨无恨……
熟悉的抽痛弥漫心间,崔慕礼习惯性地无视,继续认真地替谢渺夹菜。
谢渺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随便吧,反正她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