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小女孩在慢慢地长大。
有一天,周云给小女孩扎辫子,发现她的头发不知不觉已经长长了很多。
她有片刻的失神。
那天晚上,古槐春来了。
镜头里,他来得风尘仆仆。
周云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边聊天。
“汤还要再炖一会儿,先吃菜吧。”电影里,她跟古槐春说。
那不是在演戏。
没有剧本,文冰就架了个摄影机,对着他们拍了一晚上。
这完全是她和古槐春的聊天,但出现在这个电影里,却有着完全去掉粉饰的真实。
周云完全素颜,眼睛一亮,说:“啊,忘了开酒了,等等,我去拿酒,你喝红酒还是梅子酒?梅子酒是这地方的人自己酿的,还有米酒。”
古槐春脱掉外套,姿态轻松,目光跟着周云,说:“我都行,你看你想喝什么。”
“那喝点米酒吧,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试试。”
“行。”古槐春笑着点了下头。
周云去取了酒来,拿了两个小玻璃杯,给倒上。
“是不是有点凉?”
“没事。”
周云说:“我去弄个小火炉,把米酒放到炉子上热一热。”
“还能这样?”
“嗯,平时都煮茶喝。”周云说,“不过也可以烫酒,挺好的。”
古槐春说:“挺有意境。”
“什么意境啊,都是一些实用的功夫。”周云笑着说,“也就是你们这种没在乡下生活过的人才觉得什么都有意境。”
“好吧,你说得对。”古槐春无奈地点头承认。
周云提杯,“干杯吧。”
古槐春跟周云碰了一下。
“你在这里的状态,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一开始难受了一段时间,慢慢就不太去想了,每天睁开眼睛就要想,今天要做什么,早饭做什么,午饭做什么,不想的话,没有人会做好端到你面前来,还要给菜园子浇水,洗衣服,很多的杂事,还不能偷懒,一旦偷懒,就会出问题,生活就被这些东西一点一点地填满了,有时候活干完了,下午没事做的时候,就自己煮一壶茶喝,或者是去镇子上逛逛,也觉得很开心,以前没有这样子开心过。”
“你开心就好。”古槐春说,“我希望你是真的开心。”
周云眨了眨眼睛,含笑说:“我当然是真的开心。”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流淌着一种粗糙的、没有任何表演痕迹的老友间的熟稔。
周云看着大银幕,这一刻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受。
她转头看了古槐春一眼。
古槐春的脸上也露出了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沉默与动容。
最后,两个人酒过三巡。
古槐春脸颊都红了。
他眼神漂浮了起来,带着几分醉意,怔怔地看着周云,说:“你不是真的开心。”
“我知道。”
“你不用对我撒谎。”
周云没有说任何话,沉默以对。
她的目光与古槐春沉默地交织,几乎静默一般持续了许久,直到整个画面熄灭。
翌日,周云和古槐春走出院子,走进开阔的田野里。
他们碰到了于支阳。
于支阳充满敌意、虎视眈眈地看着古槐春。
古槐春一眼就看穿了这个男孩的意思。
他笑了一下,招呼了他。
三个人慢慢地走远,走远。
最后一个镜头,是他们三个人蹲在田埂上。
于支阳偷偷看着周云。
周云并未察觉,她只是怔忪地发呆,看着前方。
古槐春在于支阳的后脑上拍了一下,大声笑了出来。
于支阳对他怒目而视。
周云如梦初醒,转头看向他们,一脸茫然,又带着一丝疑惑,仿佛不知道他们之间怎么了。
“走了。”古槐春说。
电影至此结束。
——
掌声。
经久不息的掌声。
所有人都在鼓掌。
在这个放映厅,每个人都由衷地表达他们对主创人员的尊敬和喜欢。
周云知道,当这部电影正式上映的时候,一定会有不喜欢这部电影的人,但是,这一刻,在面对它的第一批观众,能够在此时此刻得到这么多观众的喜欢,周云内心再一次掀起了对电影这门艺术的热爱、尊敬和坚守。
正是因为这种时刻的存在,所以,即使要在片场经历一遍遍重来的枯燥,也甘之如饴。
周云和大家一起向大家鞠躬。
感谢大家的掌声。
——
《岁》获得的评价以好评居多。
这部电影,就如周云所说的那样,非常符合柏林电影节的口味。
这种作者性质极为强烈的电影,非常适合欧洲三大电影节,而相对更为私人、个性化的创作,又更适合柏林电影节。
三分之二以上的媒体都给出了很好的评价,夸奖这部电影具有独特的吸引力和气质,具有无法复制的、属于文冰的创作风格,尤其是它大胆的记录片式的镜头,却在文冰的手下,一点不让人感到枯燥,反而随着电影的推进,而进入其中的世界。
周云、古槐春、于支阳、喻楚四个演员的表演,同样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有一家媒体甚至用了这样的形容:“周云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们竟然能够找来古槐春、于支阳和喻楚三个可以跟周云在这部电影中完全契合的演员,真是鬼斧神工的奇迹——如果你们看了这部电影,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少年人的爱和欲望,朋友的亲密和担忧,以及更为复杂的情感,都在他们几个人之间绵延开来。”
在后面的媒体采访环节,古槐春甚至被好几个媒体记者称为电影的“点睛之笔”。
古槐春受宠若惊。
周云却觉得记者们的评价并不算夸张。
当然,这不是古槐春的演技真在这部电影里突飞猛进了。
是文冰太会拍了。
在电影里的古槐春,完全不是作为演员的古槐春而出现,而是作为他自己。
他在电影中呈现出的感觉,就像是私下古槐春和周云相处的样子,真实得让人仿佛不像是在表演。
因为本身就不是在表演。
周云甚至觉得,这部电影真的完全是导演的艺术,包括她在内,每一个演员的存在都只是这个电影的一部分,他们出镜的每一个画面,在一开始都不知道会成为这个电影的哪个部分,最后,被文冰剪辑成现在这个样子,变成了一个与拍摄时的理解有差别的故事。
却更流畅,更有某种哲学上的意义。周云觉得,这是自己演过的、表演最不重要的一部戏,但却是她在表演上最没有设计感的一部戏。非常独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