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了入城税,勘合了每个人的公验,众人穿过明德门,终于踏上了长安城的地界。
长安城内纵横三十八条主要街道,均以黄土压实,路两边种着连成片的榆树、槐树,道旁还有深深的排水沟,沟外便是各坊坊墙。
苏木坐在马上看着周围络绎不绝的人群,甚至还有许多服饰古怪、发色各异、肤色各异的外国人,大感新鲜有趣。此时虽已近黄昏,但仍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浩浩荡荡地赶着车马行驶。
皇城之南大街就是朱雀大街,当前世界上最大的街,同时也是长安城的中轴线。朱雀街东五十四坊,由万年县管辖;街西五十四坊,由长安县管辖;京兆尹则总管其事。
苏木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后感叹道:“这就是朱雀大街啊,好威严壮阔,宽怕不是有四五十丈吧?”
林一诺目测道:“差不多。”
说话间第一次的街鼓在此时响起,夜色即将来临,城门、坊门即将关闭。
“郎君,你们终于来了。”街道边一位穿着圆领厚袍子、头戴幞头的男子兴奋地牵着马走了过来,脸冻得通红,呼出来的气都冒着白霜,此人正是浮云山庄的奴仆。
他们这些人是直接从鄮县坐船走的大运河水路,带着第一批贺礼先一步出发,比他们要早了一个多月来到长安城,修缮府邸、安排诸多杂项事宜。
每天都有三个人被安排在南面的三个城门蹲守接人。
“郎君,就要宵禁哩,我们快走吧,亲仁坊的卫国公府邸已布置好了。”
当年林紫英归顺李唐被封了从一品国公后,李世民还在长安城赐了一座国公宅邸。只是林紫英一生从未踏足长安,因此这宅邸大部分时间只不过是些奴仆在打扫看守,近两年才有主人偶尔过来。
众人进府放下行礼后,来到亲仁坊内最大的聚贤楼吃酒。
聚贤楼分上、中、下三层。第三层全是贵宾厢房,只为长安城有头有脸亦或熟客预留,根本不接待新客。
当然,以林一诺小公爷的身份,虽然是新鲜面孔,但一番运作后还是可以订到贵宾厢房的。在吃穿住行这方面,林一诺从来不委屈自己。
只是贵宾厢房实在稀少,林广义等十三位刀客就被安排在了二楼。即便是二楼,也还是青衣拿了金叶子开路,贿赂了酒店掌柜才腾出地方来的。此间生意盛况由此可见一斑。
长安城三十八条主要街道实行严格的宵禁,有巡逻队巡逻。若是有人夜晚敢在主街上游荡,那么大餐是吃不着了,牢饭倒是肯定会有的。但坊内就没这么严格了,虽然也是宵禁范围,但通常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路上遇到了也不会真的抓起来。
至于在私家府邸、酒楼通宵达旦吃酒耍乐的达官贵人、科举士子、旅店客人更是数不胜数。
此时在聚贤楼里也一样,众人高谈阔论,若用心去听,还能听到不少天南地北的趣事,既丰富见识,也打发无趣。
但对苏木来说就比较遗憾了,虽然他耳听八路,可这长安城里的人口音太重,对他来说听跟没听也无太大区别,都听不太懂就是。
很多外乡人,尤其是打算考科举的学子和往来的商人,为了不被长安人当成土佬田舍汉,都用心学过官话,自然不愁语言问题。但苏木一个江南农家子,怎么可能会特意学长安的官话呢?
苏家老小,一辈子都没考虑过来长安后该怎么交流的问题。
在他们鄮县,方言不知凡几,谓之十里不同音都不算夸张,翻过一个山头,双方就各讲各的方言了。这一点也跟鄮县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地形有关,山头多了,交流就不似平原那般方便,自然而然方言也就变多了。
苏木自小爱在周边翻山越岭地游玩,光是学交流用的方言都来不及,哪有空去学什么遥远的长安官话呢。
林一诺倒是学过,但他嫌官话拗口,不如江南吴语娓娓动听,不符合音律,因此学得极不用心,只会听,不会说。
可以说在北方人眼里,南方人都是獠奴、南蛮子、土佬;在南方人眼里,北方人都是胡虏、莽汉、异族蛮;总之就是两看相厌,谁都瞧不起谁。正如林紫英就一直瞧不起北方,而北方却也一样看不上南方,便是流放犯人或贬斥官员十有八九都是往南流放。
今夜林一诺及苏木均是一身淡蓝劲装打扮,甫一入楼便引来目光无数,实在是两人的容颜身高在这个世道过于突出,就像黑夜中的明珠,想遮也遮不住。一直到他们坐进了三楼贵宾厢房,隔绝了众人的目光,楼内的气氛才恢复原样。
一坐下来,林一诺就点了一壶闻名天下的黄醅酒,以及炙鹿肉、浑羊殁忽,至于面食类两人均不感兴趣。在路上的时候,他们曾经吃过蒸饼,又酸又硬,实在不符合江南人的口味。
最先上来的当然是黄醅酒了,林一诺取出两只玉杯,倒满。
苏木有点迟疑地对林一诺道:“你确定要喝这个黄酒吗?”
林一诺沉默了片刻才问:“所以我上次喝醉了到底做了什么?”
苏木打哈哈道:“没事没事,也没做什么。”
林一诺看了看面前隐隐泛着琥铂色的杯中酒,道:“我会少喝一些。还记得那首诗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样美的酒,若不品尝岂非罪过?人生啊,只有美酒和美食是不可辜负的。”
苏木没好气道:“论到吃喝,你总有一百种说法。”
正说着,炙鹿肉被端了上来,旁边还放着两把小刀。
“两位客官,请慢用。”身着圆领麻衣的店伙计端上菜后就退出了雅间。这长安城的人自负,便是连店伙计也带着一股天朝上国子民的气势,即便是面对三楼的贵客也不见他卑躬屈膝,倒也有趣。
一座雄城,真的就给普通老百姓那么大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