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杏儿苦练成才

“黄连苦,贫穷更苦;春冰薄,人情更薄;江湖险,人心更险。”杏儿就是那个比黄连还苦的薄命女子,她三岁死了爹娘,跟着祖母过活,祖母死后,无人抚养她,五岁就跟随一群流浪儿沿街乞讨。在这期间认识了同为流浪儿的张坷垃,她把比自己大两岁的张坷垃视为亲人,张坷垃也像爱护小妹般的照顾这个可怜的女孩。

张坷垃被赵老太太带往西辅城时,杏儿六岁,她哭了好几日,张坷垃走时说有钱了回来寻她,她就每日盼望着。

一次她梦到张坷垃回来给她买了好几个烧饼,还没尝出烧饼的味道,她就饿醒了,肚子里翻江倒海般咕噜咕噜叫。还有一次,在梦里张坷垃给她买了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烧鸡,远远的举着向她走来,可她就是迈不动腿,急得直拍打自己的腿,又醒了,全身流着虚汗。

她躺在一个破窝棚里想了又想,不记得自己是否吃过鸡肉,鸡肉太贵了,能美美的吃上几个烧饼该多好啊。

这日,她站在烧饼炉前呆呆地望着刚出炉的烧饼,真香啊,要是闻一闻就能填饱肚子那该多好。

一个中年男子买了一个烧饼,把她叫到跟前:“小妹是不是想吃烧饼?”她拼命点着头,那人把烧饼递给她,她三两口就啃光了。

“小妹,你几岁了,有家吗?”

“我七岁了,没家。”

“你爹娘呢?”

“他们都死了。”

“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

“你愿意去我家做我的女儿吗?”

杏儿连忙点头道:“我愿意。”

此人因在家排行老四,取名郭四。郭四家在城外一个叫郭滩的村庄,十分贫穷,兄弟四人只有两个娶上了媳妇,郭四年近三十入赘到邻村王庄做了上门女婿。

王庄的王老占生了五个孩子,死了四个,就留下一个最小的女儿王虎妞,王老占的媳妇因虎妞难产而死。王老占一人把虎妞拉扯大。虎妞长得五大三粗,她脾气火爆,蛮横无理,撒泼打滚,胡搅蛮缠,人送外号“悍妇王”。

王老占有七八亩田,他是个种田能手,父女俩日子过得还算富足。虎妞二十多岁了没人敢娶,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她不光长得丑,还是个不好惹的悍妇。就在这时有人撮合穷小子郭四做了他们家的上门女婿。郭四老实木讷,生性懦弱,又是赘婿,在老婆面前唯唯诺诺,虎妞百般看不上他,动辄对他拳打脚踢,非打即骂,郭四是敢怒不敢言。

郭四进了王家后,和老丈人一起在大田里勤耕细作,他还有一门做豆腐的手艺,除了打理田地以外,起早贪黑做豆腐卖豆腐,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甚是红火。

郭四一门心思盼着虎妞能为他诞下一男半女,岂料成亲多年,虎妞也未生育。村里人都羡慕虎妞有福气,嫁个好丈夫,不光能干,还有一门手艺,家里有吃不完的粮,花不完的银子。

爹疼丈夫宠,虎妞越发肆无忌惮,她迷上了赌博,有一次她通宵达旦地赌,一晚上输掉了三亩半田,王老占气急败坏,没几日就死了。

王老占死后,虎妞有所收敛,不敢再去豪赌,心里痒痒,脾气越发火爆,动不动骂天骂地骂郭四,摔勺打碗家无宁日。

这日郭四又推着车去城里卖豆腐,他看到烧饼炉前站着一个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的小妹,她眉眼生得很俊,郭四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讨饭的孩子。他心想,虎妞不会生育,如果领一个孩子回去让她做了母亲,或许就能戒掉赌瘾。

郭四推着卖豆腐的车子,让杏儿坐在车上,白捡个七岁的女儿,郭四兴奋得一路哼着小曲。刚进大门他就喊:“虎妞,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回来个女儿。”

虎妞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郭四推回来一个又脏又瘦的女孩,便骂道:“你疯了,从哪儿捡回来一个野孩子。”

“这孩子叫杏儿,是个孤儿,我把她领回来做咱们的女儿。”

虎妞自私狭隘,看到杏儿脏兮兮的样子,她的火蹭地窜了起来:“快把她给我扔出去,我可不养活野孩子!”

“别呀,她以后就是你的女儿了,孝敬你,为你养老送终。杏儿,快下来叫娘。”

“娘,你别赶我走,我会干活,伺候你孝敬你。”说完杏儿从小推车上下来给虎妞磕了几个头。

虎妞见杏儿还算乖巧,会讨人喜欢,反正自己也生不出孩子,先留着再说。她指使郭四烧水,让他给杏儿洗干净。

杏儿梳洗干净后,消瘦的脸颊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更显得清丽脱俗。左右邻居听闻郭四捡到一个孩子,纷纷上门来看,都夸杏儿长得俊,就是太瘦了。

虎妞的叔伯大娘也来了,一看就喜欢上了杏儿,回家找了几件自己孙女穿旧的衣裳给杏儿换上,并嘱咐虎妞道:“孩子来到咱们家,就是前世有缘,一定要善待她,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你和郭四老了也有个依靠。”

杏儿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洗衣做饭,喂猪养鸭,虎妞本就不善理家,有了杏儿她乐得清闲,常常往赌场跑,去得次数多了,赌瘾又上来了。郭四卖豆腐赚的那点银子都被她输光了,没银子赌就在家骂郭四,打杏儿,家里被她搞得鸡飞狗跳。

这日一早,郭四去城里卖豆腐,再也没回来,虎妞发疯似的到处找。郭四失踪了,有人说他终于离开虎妞这个悍妇,远离苦海。虎妞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杏儿身上,每日里打骂,擀面杖、烧火棍、扫把不离手,都是她虐待杏儿的工具。

虎妞从没把郭四当人看过,可他走后,虎妞每夜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也不让杏儿睡觉,只要瞧见杏儿睡着了,她就会跳上去一顿毒打。

王老占和郭四在的时候,虎妞从不用下田劳作,别看她五大三粗,对农活却一窍不通。家里还有几亩田,不种田就没有饭吃。

夏季,虎妞不得不下地干农活,每次都带着杏儿,逼着杏儿干体力活。到了冬天,大田里没活干了,虎妞又开始赌博,没钱赌就拿粮食押,眼瞅着她娘俩到了春天都得去讨饭了。

京城有个胡家班杂技团,每逢农闲就到乡下去演出,这年冬天他们来到王庄。虎妞灵机一动,决定把杏儿卖到杂技团。

虎妞找着杂技团的胡班主,说自己八岁的养女很适合演杂技,希望班主出几个钱买下她。胡班主正想开发一项柔术表演,听虎妞说要卖女儿,他道:“把孩子带来给我瞅瞅。”

班主打量了杏儿的胳膊腿,甚是满意,除了瘦些,杏儿胳膊腿都比同龄孩子长,长得也清秀水灵。班主觉得杏儿是个耍杂技的好苗子,答应收下她。

讨价还价一番,胡班主出二十文钱买走了杏儿,虎妞拿着钱去了赌场,杏儿跟着胡班主去了杂技团。

京城有两家杂技团,胡家班和刘家班。每逢节日,胡、刘两家都要进京演出,双方竞争激烈,谁家的项目新,技能高,难度大,更吸引眼球,谁家就是赢家。

胡班主收留杏儿,就是准备推出一套柔术。柔术的难度是杂技之最。

和杏儿一起练习柔术的还有两个女孩,杏儿八岁,最大。团里专门派一名技艺师父特训她们三人。基础动作是练习纵叉,横叉,前曲,后曲,拉伸腿部,腰部,腹部及手臂的训练。超强度的练习,剧烈的疼痛,不亚于扒皮抽筋,另外两个女孩每日里失声痛哭,杏儿咬着牙不掉一滴眼泪,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只有练好了才能生存。

杏儿除了在练功场苦练外,晚上别人都睡了,她一人在床上还坚持练习三道弯技巧,就是从身后弯曲于两足之间,双手握着小腿,整个身体团成圆球。靠毅力、坚持、刻苦,两年后,她就能登台献艺了。

胡家班推出的柔术节目,令观众耳目一新,杏儿的演技深受好评。胡班主不满足现状,让杏儿练习一套难度更高的技能,柔术滚灯。杏儿不断地挑战极限,边登台献艺,边训练柔术滚灯。

又经过两年的勤学苦练,柔术滚灯被推上了舞台,胡家班名声大噪,演出场场爆满。京城内外有钱人家的婚丧嫁娶,孩子满月,喜事临门,都以请到胡家班搭台表演为荣。胡家班还曾进过皇宫,在每春、秋、圣节三大宫廷宴飨,与其他歌舞百戏等一同表演。

刘一手和杏儿同期进团,比杏儿大两岁,他表演的变戏法神奇独到,胡家班的变戏法同样深受好评。他们二人两小无猜,互相依赖,每人都掌握着独门绝技。刘一手读过两年书,空闲时就教杏儿读书写字,偶尔也教她一些简单的变戏法技巧。

转眼杏儿已经十七岁了,身材苗条,姿容秀丽,她的表演“纤便轻细,举止翩然”,身姿“丰若有余,身如无骨”,人送绰号“赛貂蝉”。杏儿的柔术滚灯技巧业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每次登台都惊若天人,技若神功。

万绿丛中一点红,杏儿无与伦比的美貌,翩跹的身姿,惹得一群富家浪荡子垂涎三尺,花重金请她去府上表演,提出想娶她做妾的比比皆是。

胡班主忧心忡忡,他家三代人都是以杂技为生,到他这一代才有了自家的杂技团,既无背景,又没人撑腰,他苦苦地支撑着胡家班。花费多年心血培养了杏儿,自她登台献艺后,胡家班才有了起色。不想京城这么多富豪劣绅都惦记着她,自己很难保全她,万一被别人夺走了,对胡家班杂技团是致命的打击。

刘一手对杏儿倾心已久,两人青梅竹马,看到这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打她的歪主意,他不得不向杏儿表露心声。正所谓“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杏儿早已对师兄心生爱慕,两人定下了终身,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刘一手带着杏儿找到胡班主,坦言欲娶杏儿为妻,为报答班主的教养之恩,决定晚几年再成亲。班主一听大喜,这两个孩子都是自家杂技团的中流砥柱,没白培养他们,很是欣慰。

忽一日,有个叫吴达的官人带一帮手下到杂技团拜访胡班主,吴达是京城的显贵,五十多岁,长得肥头大耳,满脸横肉,手下人各个虎狼之势,一群人尽显威风,让人望而生畏。

吴达城内有产业,城外有良田,又世袭了其父封爵和食邑,京城大富之人,飞扬跋扈,作恶多端,专爱霸占人家妻女,家里已有八房妾室。

胡班主战战兢兢地接待了吴达:“大官人莅临鄙团,小的不胜荣幸,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吴达让随从拿出五十两白银放在胡班主面前道:“大爷我爱慕你杂技团的赛貂蝉已久,欲娶她做我的九夫人,这些银子就是为她赎身的。”

“杏儿是一个卖艺的寒门女子,怎配做大官人的妾室?再说她已许配人家,成亲在即。”

“不是还没成亲吗,就算她成亲了那又如何?”

“大官人是京城的名门望族,在朝中又有爵位,岂可因一草芥女子损了名声?”

“胡班主,少来这套虚妄之辞,在汴京城没我办不成的事,除非你想要杂技团消失,还望胡班主权衡利弊。赛貂蝉我要定了,谅你也不敢不答应。后日是本府老母七十大寿,点名要看赛貂蝉的柔术滚灯,你们明日就去府中搭台,后日晚去祝寿表演。”

说完一行人告辞,走到门口吴达补充了一句:“胡班主,这两日好生照看我的九夫人,如果有半点差池,拿你胡家班是问!”

送走吴达后,胡班主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就是只蝼蚁,吴达是头大象,抬抬脚就能把自己碎尸万段。

班主进退两难,不答应的话会家破人亡,胡家班还养活着几十口人,艺人都拖家带口的,连累得大家都没活路。杏儿和刘一手都是胡家班的台柱子,两个孩子刚定下终身,答应的话对不起他们。

班主差人请胡家班的几位老前辈商量对策,面对吴达,还能有何计而施呢?两权相害取其轻,只有答应吴达,杂技团才能生存。

班主又唤来杏儿和刘一手,向他们讲明吴达欲夺杏儿做他的九夫人,并撂下狠话,若是不从胡家班杂技团就得消失。

杏儿知道了吴达的意图,失声痛哭,她意已决,如果逼她做吴达的九夫人,她将以死誓拒之。杏儿从腰里掏出事前准备好的剪刀,对准自己的喉咙道:“班主不用为难,杏儿一死了之,断了吴达的贪念,再不连累全团的人。”

班主想起吴达临走时说的话,如若杏儿有半点差次,将拿他胡家班是问。顿时面无血色道:“杏儿妹子,你千万不可寻短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死了吴达会要我胡家班老小的性命,请妹子斟酌。”

其他几位老前辈也哀求杏儿为全团人的性命考虑。杏儿彻底绝望了,死也不行,跑也不行,不能因她一人害得大家都没活路了。须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杏儿扔掉了剪刀,扶着班主和几位老前辈:“徒儿考虑不周,为自己的鲁莽行为向各位前辈致歉。”说完深深鞠躬。然后又说道:

“几位前辈请放心,为了全团人,我不会死,更不会跑。

徒儿来团里这些年,班主和师父们对我不薄,花心血栽培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你们,怎能因我害了大家。

但让我答应做吴达的九夫人,未免太诛心了,前辈们都知道我和师兄已定终身,得给我们一些时日考虑,让我和师兄都有个转圜的过程。”

班主道:“后日是吴达老娘的七十大寿,他命我等去吴府搭台,为他娘祝寿表演,特地嘱咐要有柔术滚灯。”

刘一手强压着愤怒,一直没说话,绝不能把杏儿推入虎口,他想出了几个和杏儿一起逃跑的方法。当看到班主和几个前辈哀求杏儿时,心都碎了,他和杏儿逃跑容易,全团几十口人怎么办?

刘一手见杏儿转变了态度,知道这是缓兵之计,他说道:“后日进吴府祝寿演出,吴达很可能会扣下杏儿,我们现在就得想办法,把变戏法节目安排到最后,我在道具上动些手脚,先保证杏儿后日平安归来。”

班主也同意这么做,给两人一些时日,不能急于拆散他们,否则会适得其反。他安排道具师和刘一手改装道具。

当晚杏儿意识到必须当机立断,吴达那个色魔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翌日早,她去找刘一手,他也彻夜难眠,想不出好的法子来。

“师兄,我有事求你去办。”

“杏儿有话直说,只要我能办到。”

“你今日上街为我置办一套男装,包括鞋帽,须瞒着别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另外再为我准备几样变戏法道具,携带方便的那种。”

“能说下你要这些物件做什么?要走一起走,你不能一人冒险。”

“师兄莫问,我已有周全的计划,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包括你。”

刘一手根据杏儿的身高体型,上街为她买了一套男装,包括鞋帽,又备了几套变戏法的道具。天黑后,刘一手乘人不备叫出杏儿,把准备好的衣物送与她,担心地问道:“你到底作何打算,连我也瞒着?”

“这件事只能我一人去实施,多一人反而坏事。师兄请放心,你我各自珍重,终有一日再相会。

我幼时有个一起讨饭的兄长张坷垃,我会去投奔他,日后你可来西辅城寻我。”

刘一手了解杏儿的倔强,他只能默默地帮她,希望她平安脱身。

杏儿的全部行囊就是一只藤编箱笼,她把刘一手为她准备的衣物包起来放到箱底,然后锁上箱子。

一切准备就绪,杏儿心里踏实多了,只等着实施自己的计划,此时她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看天时和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