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娘娘庙拴娃娃

赵元郎成亲已三载有余,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崔慧慧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聪慧异常,上孝敬公婆,下善待家人,赵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美中不足的是崔慧慧一直未有孕育,这可急坏了赵璞夫妇,没有子嗣,谁来继承和光大赵家偌大的家业。尤其是赵夫人,寝食难安,四处求神拜佛,日夜祈祷,求神灵保佑赵家早日添丁进口。赵府上下惴惴不安,一片惶恐。

这日早,赵元郎到堂上为二老请安:“父母大人今早可安好?”

“何来的安好,为娘我日日难安。”

“母亲何出此言,难不成有人惹您老生气了?”

“是你让为娘不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成亲多年,至今无一男半女,为娘已近半百,无孙儿承欢膝下,怎能安好?”

赵元郎理解父母不能含饴弄孙的心情,故而默不作声,垂手而立。

“不成,为了赵家香火,为娘不能再隐忍,你必须纳妾,我已托媒人物色大家千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儿在郡府为官,切不可违!”

赵元郎一向孝顺,回应道:“孩儿一切听从父母安排。”

赵元郎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又思虑如何向妻子崔慧慧挑明。妻子出身名门,贤良淑德,进了赵家后,谨小慎微,自己急于纳妾,愧对于她。

接下来几日,赵元郎心事重重,茶饭难咽,聪敏的慧慧看在眼里,不便多问。这日晚,赵元郎灯下读书,慧慧坐在一旁添茶拨灯,赵元郎蓦然合上了书卷道:“今晚不读书了,为夫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那敢情好,妾身洗耳恭听。”

赵元郎呷了一口茶,缓缓道来:

从前有这么老两口,无儿无女,住着两间破草房,墙壁四面通风,躺在床上能看到天上的星星月亮。一遇见阴天下雨,地上漏,床上漏,漏得老两口没处躲,没处藏的。他俩就念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漏。”

这时一只老虎进到他们屋里,本打算吃掉这老两口,听到他们说怕“漏”,老虎很好奇“漏”是何许大凶之物?得见识见识,于是老虎暂不吃他们,钻到床底观望。

这会儿功夫来了个梁上君子,他跳到房梁上察看这家有何财物。

雨越下越大,屋里到处都在漏水,老太太又大喊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漏!”

床下老虎吓得抖个激灵,心想:“漏”肯定很厉害,这对老夫妇没说怕我老虎,却单单怕“漏”,我还是快撤吧。老虎从床下钻出来就跑,此时蹲在梁上的小偷看到这家人竟养着一只老虎,吓得一哆嗦从梁上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坐在老虎身上。

小偷骑在老虎身上不敢下来,老虎以为“漏”就压在它的背上,拼命地朝森林方向跑。天亮了,有人看到此景色,对小偷大喊:“快下来啊。”

“吾实属骑虎难下!”

听完赵元郎的讲述,崔慧慧心领神会。这些日子,她已探听到丈夫被逼纳妾的事,丈夫待自己不薄,因此为难,才给自己讲了这则寓意深刻的故事。她须得面对现状,自己无所出,丈夫纳妾是早晚的事,不如退而求其次,彰显大家闺秀的教养和当家主母的风范。

崔慧慧强颜欢笑道:“夫君的情义妾身铭记于心,你不必为难,早日迎娶二房,为赵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以减轻妾身对赵家的愧疚。”

赵元郎拉着慧慧的手道:“娘子深明大义,赵元郎自愧弗如。”

赵夫人为了儿子纳妾,请算命先生合八字。外界听闻郡府主簿要纳妾,请媒婆踏破了赵家门槛,究竟娶谁家女子,赵夫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一日她偶然听得城南有个老巫婆甚是灵验,可推算出上下各五十年的因果,而且能观相。赵夫人立即派人将巫婆请至家中,推算赵元郎纳娶谁家女子合适。

巫婆见了少奶奶,与赵夫人窃窃私语:“少奶奶太美,赛过天仙,就连诸神都嫉妒她,所以不让她有子嗣。”

“大神请指教,我赵家该纳哪家的女子为妾,才能开枝散叶?”

“夫人,既然你儿纳妾是为子嗣繁衍,百子千孙,没必要再求娶千金,少爷命中注定不宜再娶大家的娇贵娘子。瓜瓞绵绵,儿孙满堂才是正道,我观夫人的丫鬟翠花满面的子孙相,如果少爷把翠花收在房中,保夫人明年就能抱上孙子。”

送走了巫婆,赵夫人又暗中仔仔细细地观察侍女翠花,发现翠花虽算不上漂亮,但明眉大眼,身材高挑,侍奉自己多年,很是乖巧,手脚麻利,少言寡语。不就收个陪房丫头吗?翠花是赵家买来的,就算给赵家生了孙儿也不敢放肆。如果生不出孙儿,就把翠花送回乡下,再给儿子纳妾不迟。

赵夫人想好后,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丈夫赵璞,赵老爷觉得不妥,儿子堂堂文举人,郡府的主簿,赵家名震西辅,怎能靠丫鬟传宗接代,无论如何也得寻个和赵家配得上的女子。夫人对巫婆的话坚信不疑,为此事每日里和丈夫唠叨,赵老爷架不住她每日吵闹,撂下一句话:“一切任由你。”

翠花今年十六岁,从小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在她十二岁那年,被兄长卖进赵府做丫头。翠花来到赵家伺候赵夫人,她利落能干,任劳任怨,认定此生都是赵家的奴才。

当赵夫人让她做少爷赵元郎的侍寝丫头时,她两眼圆睁,惊愣在当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少爷是文举人,在郡府做官,相貌堂堂,风流倜傥,怎会选自己做陪房丫头,少爷从未正眼瞧过她,让她陪房不过是给赵家繁衍子嗣。如果能有所出,自己终生有靠,万一无所出,该如何收场?

翠花顿时六神无主,央求赵夫人道:“夫人您放过翠花吧,翠花愿意伺候夫人一辈子。”

“你这孩子怎么不知好歹,放着半个主子不当,偏要做奴才,你不答应也好,乡下有个老员外,正要讨个小妾,我把你卖给他算了。”

翠花扑通跪地:“夫人不要卖掉翠花,翠花听从夫人的安排就是。”

“这才是好孩子,你跟了少爷,若能生下一男半女,由我做主,纳你为妾,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

翠花诚惶诚恐的听从夫人摆布。这日是黄道吉日,早上赵元郎出门去郡府公干,赵夫人就调动全府忙乎起来。虽说是讨个陪房丫头,但赵夫人好面子,讲排场,为了孙儿的娘亲,也不能让下人们小看了翠花。

赵元郎夫妇住二堂,赵夫人指挥佣人们在二堂的东厢房布置一间新房,为翠花梳洗打扮,就等晚上赵元郎回府把他送入新房。

晚上,赵元郎从郡府回来,看到自家院子里张灯结彩,很是疑惑。他拉着管家问:“出了何事,你们这是作甚?”

“恭喜少爷,由夫人做主,把翠花送给少爷做侍寝丫头,今晚就圆房,翠花已在新房等候多时了。”

“胡闹!”

赵元郎扭头就往外走,佣人们忙上前拉着他。

此时赵夫人到来,呵斥儿子:“我儿,你今晚胆敢迈出大门一步,就不是赵家的子孙。”

孝子赵元郎被母亲怒骂,吓得再不敢往外走,佣人妈子们趁机推推搡搡把赵元郎推到东厢房。赵元郎大喝一声:“全都滚出去!”

下人们从未见过少爷如此震怒,一个个灰溜溜地离开了。看到下人都走了,他甩手关上东厢房的门,回到二堂的正房。

赵元郎怒气冲冲地质问妻子:“是不是你和母亲合伙干的好事?”

“夫君息怒,妾身怎敢做主?”

赵元郎气呼呼地脱衣准备就寝,崔慧慧上前拦着:“夫君切不可如此,一切都是母亲大人的安排,你莫非要置妾身无立身之地吗?”

赵元郎抱起被子走向书房,把门从里面栓紧。一夜无眠,他本已答应母亲纳妾,奈何又塞一个通房的丫头,自己好歹也饱读圣贤书,怎能做这等事。

翌日早,翠花由吴妈领着到大堂给老爷夫人请安、敬茶。夫人问吴妈:“元郎为何没一起来请安?”

“回夫人,郡府有公干,少爷一早便出门了。”

夫人得知赵元郎并未和翠花圆房,一人在书房就寝,气急攻心,从座椅上栽倒在地,全府上下吓得不知所措。赵老爷亲自去请郎中,翠花忙着煎药,崔慧慧在床前左右不离地侍奉着。

晚上赵元郎回府,听闻母亲因他生病,很是自责,万一母亲有个好歹,自己怎能苟活?只听母亲嚷嚷着:“老妇死了算了,你们也图个干净,再不须为不孝儿操心了。”

为了赵家子嗣,母亲很是操心。他跪在母亲病床面前懊悔不已:“都是孩儿不孝,不该惹您老生气,今晚我就与翠花圆房,让您老尽快孙儿绕膝。母亲保重贵体。”

听儿子这么一说,赵夫人也安心了。当晚赵元郎和翠花圆房,赵府上下又恢复了平静,老爷夫人静等赵家添丁进口。

转眼已半载,慧慧和翠花依旧不见动静,赵夫人整日心烦意乱,心神不宁。这一日,她的金兰之交王夫人来赵府拜访,提起孙儿的事情,赵夫人唉声叹气。王夫人告诉她,东京有个送子娘娘庙,方圆百里的人家为了求子嗣都去拴娃娃,拴一个成一个,无比灵验。

王夫人本是东京人,后随夫君来到西辅城经商,由于两家人有生意往来,她和赵夫人经常走动,成了好姐妹。王夫人对送子娘娘庙十分了解,她向赵夫人介绍了娘娘庙的渊源和拴娃娃的流程,并交待了要注意的事项和必带物品。

送走了王夫人,赵夫人顿时心潮澎湃,她要去东京拴娃娃,而且要拴两个回来,儿媳一个,翠花一个。这日傍晚,赵老爷从粮铺回来,赵元郎也早早回府,一家人围着桌子用晚膳,赵夫人道:“东京的送子娘娘庙,建有百年,凡求子嗣者都会去拴娃娃,十分灵验,后日是初一,老身欲前往娘娘庙拴娃娃。”

赵元郎劝道:“现在是初冬,天气寒冷,西辅离东京百里之遥,母亲年事已高,怎受得了车马劳顿。”

“家有快马轿车,百多里路,用不了两个时辰,我意已决,只是告知你们一声。”

赵璞对董婉儿很宠溺,在他心里董婉儿聪慧能干,是贤妻良母,这些年他在外经营生意,家里全靠婉儿打理,再说没有婉儿就没有他的一切,所以对她言听计从。当下天气寒冷,她不辞辛苦欲往东京拴娃娃,都是为赵家子嗣考虑,他心里感激妻子。家里但凡她决定的事,旁人是无法改变的,赵元郎纳妾就是先例。同着众人的面,赵璞只好点头同意。

崔慧慧和翠花皆低头用膳,一声不吭。气氛有些凝重,晚膳草草用完各自回房。

初冬的早上,天气已经寒冷,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从近处看雾已经结霜,万物像披上一条白色的丝巾。赵家的车夫牵出三匹快马,套好轿车。夫人头戴黑色金丝绒帽,紫红色对花绸布棉袄,脚蹬高帮棉靴,披貂皮斗篷,雍容华贵,仪态万方。丫头秋月把她扶上轿车,这次东京之行,夫人除了带丫鬟秋月之外,还带了两个男仆,男仆是负责抬礼盒和香烛的。

快马加鞭,一路风尘仆仆,不到午时赵家一干人等赶至东京汴梁送子娘娘庙。时值农闲时节,劳碌了一年的农户趁农闲来京城逛逛,到娘娘庙烧香祈福,盼来年风调雨顺,阖家平安。老百姓讲究多子多福,农闲正是绵延子嗣时,所以来娘娘庙拴娃娃的多于其它季节。

看到一位锦绣霓裳,云鬟珠翠的贵妇人进了娘娘庙,一下子吸引了大群的香客围观,众人对这位贵妇人的穿戴和仪态评头论足,投以艳羡和猎奇的眼神,赵夫人也向围观的众人点头示意,报以善意的微笑。

按照拴娃娃的流程,先到祈福殿上香磕头摆供品,赵家两个男仆抬着大三牲贡品,猪、羊、牛,小三牲供品鸡、鸭、鱼。男仆摆上供品,赵夫人亲自点上香烛,向娘娘行三拜九扣大礼,嘴里念念有词,大意是求娘娘赐予赵家子嗣,保佑赵家子孙满堂,福寿绵长。

拜过祈福殿,赵夫人和丫鬟秋月来到送子殿,再次向娘娘行三拜九扣大礼,求娘娘送子与赵家。赵夫人吩咐秋月拿出事前准备的一百两雪花银摆放于案几上。百姓拴娃娃只需一个铜钱,赵夫人一下拿出百两白银,围观的众人一片唏嘘,大开眼界,很少看到如此阔绰的大户人家,争相目睹这位贵妇人的一举一动。

赵夫人要拴两个娃娃,把事先起好了名字告诉大师,大师提笔在两个男娃娃背后写上“赵天赠”和“赵天赐”。赵夫人把准备好的两根红彩带拴在娃娃身上,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左右两边喊着“赵天赠、赵天赐回家了!”

一路上赵夫人喊着两个“孙儿”的名字,下人都不敢和她说句话,直到申时回到西辅城赵家。赵夫人先到二堂正房,把“赵天赠”放到儿媳崔慧慧的床上,再到东厢房,把“赵天赐”放到翠花床上。从早到晚,赵夫人没有用膳,没有饮水,虔诚之心日月可鉴。

赵夫人如释重负,一下拴来两个“孙儿”,那该多圆满啊。

她不能冷落了两个“孙儿”,隔三差五地到儿媳崔慧慧的房间,抱起“赵天赠”:“孙儿啊,你叫赵天赠,是送子娘娘赐予赵家的,赵元郎是你父亲,吾乃祖母,你早些降生啊。”然后再去翠花房间。

赵夫人时不时去和两个“孙儿”说话,慧慧和翠花的心情均是五味杂陈,不淡定了。尤其是翠花,不仅紧张,还莫名的恐慌,她和少奶奶不同,就算没有子嗣,少奶奶也将会是赵家的主母,她再无一男半女,很可能会被卖到乡下。

翠花整日担惊受怕,没了精神,不久便头晕嗜睡,呕吐不已,赵夫人忙请郎中来府给翠花诊脉,郎中诊完脉道:“恭喜夫人,翠花有喜了!”

翠花有孕,赵府久旱逢甘霖,众人相视开笑靥。赵夫人差人在大堂收拾出一间房,把翠花从东厢房接到大堂,除了吴妈贴身服侍外,每日的饮食起居都由赵夫人亲自过问,鸡鸭鱼肉,美味珍肴地供给,翠花似宠柳娇花般的被赵家保护起来。

十月怀胎,翠花要分娩了,赵夫人请来西辅城两位有名的接生婆,还有一名郎中。老天似乎并不眷顾赵家,翠花难产,生了两日,孩子没下来。穷人家请不起接生婆,孩子也能平安出世,赵家的女人生个孩子如此之难。

老爷和少爷都没外出,急得在院子里踱步。夫人和少奶奶跪在赵家祠堂祈福祷告。七月初一这日晚,翠花耗尽了所有力气,终于给赵家生下个八斤重的孙儿,然后大出血而亡。赵家厚葬了翠花。

翠花的死并未冲淡赵家的喜庆,老爷夫人抱着孙儿赵天赐忍不住欣喜若狂。赵家为天赐请来了奶妈和保姆,在大堂为天赐布置了卧房,由赵夫人亲自监护。

赵夫人召集全府上下宣布,从今往后全府上下谁都不准再提翠花,少奶奶就是天赐的娘亲。另从即日起,大家都改口称少爷为老爷,少奶奶为夫人,赵璞为老太爷,她自己为老太太,唤天赐为小少爷。可怜的翠花诞下儿子后就迅速被遗忘了。

赵天赐百日,赵家为他办了百日宴,西辅城各界名流都请到了,赵府来了满满一院子人,有穿礼服戴礼帽的达官贵人、商界名流、惊世才子,有穿绫罗绸缎,戴摇步凤簪的贵妇人,宾客们带着厚礼,只见锦衣成套,彩缎成箱,簪环成对,好物成抬,美食成品。祝贺声、奉承声不绝于耳。

西辅郡的徐太守,人虽未至,却差人送来了亲题贺词和丰厚贺礼,赵家把徐太守的贺词贺礼摆放在显眼的地方,但凡赴宴的众人与有荣焉。

开席前赵元郎举杯致辞:“金秋岁月迎来贵客,使寒舍蓬荜生辉,今日犬子百日设宴,只为答谢各路亲朋好友,敬请诸位开怀畅饮。”

席间,太太崔慧慧抱着刚满百天的赵天赐出来答谢宾客,只见天赐虎头虎脑,胖乎乎的小脸,一双大眼睛,脖子里露出一条金链子,链子上挂一个黄灿灿的长命锁。

“哎呀,小少爷真俊,多像太太!”

“中不中看后兵,只看小少爷就知道赵家一代胜一代!”

大家忙不迭地夸赞赵天赐,争先恐后地凑趣儿。崔慧慧此次抱着孩子出来,意在对外宣布自己的主母地位,赵天赐就是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