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机会

一个多月的日子过得很快,这几天来柳照影便渐渐能听到一些季将军府的事,说的是种夫人和小将军回城一事。

延州城内的百姓称呼种氏直接以她娘家的姓氏,便可知她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而季彪父子去世后的几年间,种氏也确实领过好几次兵,不仅打了胜仗,底下之人也未有一人不服的,虽然朝廷未曾承受股她的身份,但她是军民眼中当之无愧的女将军。

如今她的小儿子季槿满了十六岁,她才渐渐终于可以将兵权交到小儿子手上了。

提起种氏,城中无人不敬,却也少不了唏嘘,兄弟、夫君、长子,先后皆战死沙场,作为一个女人,接连受到这样的打击,若非心性坚强,恐怕早已支撑不住。

“如今连种夫人的女儿年前也去世了,在京城走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竟是一面都没见上。”

刘主簿说起这个来连连叹气。

柳照影觉得眼睛有些酸,只能微微偏过头,说道:“上天待种夫人,确实不厚。”

刘主簿感叹完,才终于说:“他们此次回城,也是为了已故仙惠郡主做冥诞的,说起来,柳小友,我正是问你,可否为她画一张画像?”

终于,柳照影一直在等的机会来了。

她和母亲已经快有五年没有见面了,她的长相自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她的遗物中并不曾有画像等物,连让母亲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所以她猜测这一次,种氏会命人给自己画几幅画,当然,这画也只能是旁人口述,画师作画了。

柳照影尽量保持平静地说:“自然可以,不过不知我的微末伎俩能否进的了种夫人的眼。何况仙惠郡主的相貌……”

刘主簿道:“你莫要自谦,在延州城内比你更出色的画师也没几个了。至于没有见过仙惠郡主也不要紧,她身边有一两个旧人携着她的骨灰回来,届时自然是由他们描述,你来作画。”

他叹了口气:“人已走了,便是像与不像又有谁知呢?不过是给一位母亲聊以慰藉罢了。做父母的,最怕就是待时间过去,别连去世孩儿的样貌都忘了。”

刘主簿家中有儿女,更能体会个中滋味。

柳照影听得这话,才顿时便如鲠在喉,此时才懊悔起自己从前的不懂事来,虽然她时常写信回家,可是母亲不提,她便没有想过要画几幅自己的小像寄回家。

她的性格其实与种氏是颇像的,他们自种家血脉继承而来的冷静和克制,让她们即便如寻常母女一般感情深厚,却注定不会如寻常母女一般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许多事终究只有经历过生死才会看明白,所以人生故而常留遗憾。

柳照影眨眨眼,眨去眼中的泪意,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如此我便等您的消息了。”

柳照影谢过刘主簿,刘主簿摸着胡子道:“柳小友客气了,若你得了种夫人的另眼相看,也是你的造化啊。我先将你为我夫人所画的画像送到季家去,想来不久就会得到回音的。”

这一日柳照影并未早归家,清运司下工后,她继续留了下来,空无一人的办公之所,此时成了自己专属的画室。

她以画寓情,第一次全神贯注地画了一幅自己的画。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繁华却压抑的地方,自己是季如蕙,又不再是她,又仿佛跳出了躯壳,却以最近的视角审视着自己的样貌。

画上的姑娘坐在雕梁画栋的回廊下,眼前是花团锦簇,但她脸上却是与温暖和煦的颜色极不匹配的清冷和肃然,长眉秀目,薄唇挺鼻,即便身着宫装,依然脊背挺直,一身傲骨。

客观来说,季如蕙并没有生就一副天生的美丽婉约的相貌,种家家风也不可能重女子相貌,种氏自己也不过中人之姿,可是如今再看画中人,怕是谁都不会否认这姑娘不是个美人。

皮相为次,骨相为重,画中人浑身自有一派天成的疏离蔑世之感,眼神中又显露出几分不驯的野性来。

矛盾又独特。

这是曾经的她。

不知为何,柳照影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个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她想,如果是种氏看到了这幅画,必然能明白她当时的心境。

画画从来不只是描形摹状,更难得是传递意向,跨过了时间和空间,这作画人、画中人、赏画人,如果能有一刻的心灵相通,这便是佳作了。

柳照影长舒一口气,等画完了,抬头一见已是月上中天。

她等晾干了画,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心道胡定和阿拴等她吃晚饭怕是等饿了。

怀中携着这幅画像,柳照影匆匆回了弭家客舍,她如今自然是不会将这幅画展示于人前的,阿拴也很听话,她若说不许动,他也不会擅自去打开,否则她之前在金陵画春宫图谋生,早就带歪这孩子一百次了。

在上楼梯时又一次不幸碰上了那几个回鹘人,他们似乎是把这里当做据点了,这几天柳照影已见到为首那位漂亮的回鹘姑娘见了好几个不同长相的族人。

她本来又想让开,那回鹘姑娘却是甩着小辫在她面前停下了,用标准的中原汉话问:“你是个画师?”

柳照影不想惹麻烦,将手里的画卷往身后藏了藏,只说:“不过是糊口罢了。”

那姑娘笑了笑,回鹘人骨子里就不懂含蓄和应付,自顾自说:“你帮我画幅画,我给你钱。”

想想又补了一句:“我很有钱。”

真是个堂堂正正不怕贼惦记的大小姐,敢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当众叫嚣自己有钱,真是又莽又勇。

这几个回鹘人一看就有些来头,柳照影见了就绕道,这会儿怎么可能同意,只说:“抱歉,我并不外接这样的活计,请姑娘另寻高就吧。”

说罢抬头就走,她那丫鬟立刻叉起腰骂骂咧咧起来——这便是第一天看上柳照影想来搭讪的那位,此后见了柳照影多少有些不满。

“阿惑,算了。”

那姑娘不开心地哼一声,倒是不再纠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