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眠春大概要在家中狂打喷嚏。
卓甘棠平素从来不会用这样带有情感偏颇的话语评价他人,但对孟眠春是例外。
原以为孟文珩不会就此罢休,谁知他很快松了手,还退开半步,对卓甘棠道:“是我眼拙,认错了卓大人的下属,没事了,放行。”
他挥挥手,前方列队整齐的兵便让开一条路来。
卓甘棠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马,这才带着身后的队伍飞驰而去。
孟文珩目送他们远去,离今日城门关闭还有一段时间,他想了想还是吩咐道:“今日提前关门,往来之人再不要出入了。”
守城戍卒忙应了。
他身边跟着的下属十分不解:“世子,刚才那人分明有问题,他还带着个孩子。”
孟文珩肃容:“刚才之事,不许多提半个字,对任何人都是。”
下属忙应了,只以为他是给卓甘棠方便,而事实上孟文珩早已看清了马上之人。
如果他没猜错,这人应该就是那柳照,带着他的弟弟,赶着出城了。
少年俊朗冷峻的面目在黄昏的暖光之中依旧难掩几分肃杀冷漠之意。
这个柳照,算他识相,知道早些走了的好。
便是没有双喜去京城的信,这些日子他多少也能看得出来,自己的小叔叔,对这个叫柳照的少年确实不一般。
尤其是这几天,孟眠春即便是没事的时候,在家中也颇为茶饭不思、坐立难安,他还以为他又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找到双喜双禄两个小厮一问之下,得知竟又是因为这个柳照。
虽然没和柳照影接触过,但他一想到几面之缘下对方貌若处子的面容、沉静大方的气度,便浑身难受起来。
他想到孟眠春以往的荒唐和自己临行前父亲、祖母的耳提面命,他自然是不能坐视某些可怕的、有可能发生的事发生,必要防范于未然啊!
虽然孟文珩常年在军中,年纪还比孟眠春小些,但他自幼就被长辈和亲朋好友耳提面命——他小叔叔不靠谱啊,又不懂事,尽会找麻烦惹是生非的,以后孟家都要靠他一个人支应门庭的,他若不多懂事一些,谁去照顾孟眠春?
孟文珩冷哼一声,迈步走了,这柳照自愿离开就好,若下次犯到他手里,可别怪他。
……
柳照影自然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惦记上了,还是见血光的那种惦记……她随着卓甘棠走了一段,第二日在驿馆就要和他分别了。
卓甘棠也不多留,只问她:“去哪里?京城?”
柳照影眨眨眼:“大人觉得是,就是吧。”
卓甘棠也不是爱刨根问底之人,反而随手给了她一些钱,“出门在外,银钱多备些。”
见柳照影要推拒,他又道:“我无家无室,用不到钱,给你弟弟买糖吃。”
说罢将钱袋往柳照影怀里一扔,摸了摸仰头看着他们的阿拴的脑袋,便转身大步朝自己的下属们而去了,再无半点惜别之意。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
他大概早就忘了多年前,少年时的他曾在延州时照顾过的小姑娘,毕竟他这一生救过、照顾过、关照过的人太多了。
往事不必多提,柳照影谢过卓甘棠,便带着阿拴与拱卫司一干人告别。
阿拴总算小小地松了口气,这些拱卫使都是不苟言笑,肃杀冷酷之人,他一个小孩子面对他们实在过于艰难。
“阿姐,我们去哪里?京城吗?”
他知道柳照影想去京城。
柳照影低头看了看他,说道:“不,我们暂时不去那里。”
京城是早晚要去的,但目前她有了旁的打算,何况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去京城,她便更不适合露面了。
柳照影摸了摸阿拴的头:“我们先回故乡去。我们虽然不能将爹娘的尸骨完全地运回家乡,但是落叶归根,总要回去一趟的。走吧,我们从哪儿来,便到哪里去。”
柳照影早就打算好了,当时柳芝元夫妇被杀害,他们一路逃进金陵城,后来查清凶手之后,柳氏夫妻的部分遗骨和遗物被官府清点后全数被她领取,如今正寄放在江宁县。
她自醒来就在江宁县,如今再回去那里,也算是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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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照今天道歉了吗?”
孟眠春来来回回地背着手在堂上走,看得双喜双禄眼花缭乱的。
双禄直言:“少爷,你这问题问了几天了,黄花菜都凉了。”
他实在不知孟眠春这别扭怎么来的,以往也没这么久的。
“我觉得他的伤也该养得差不多,要不我替您跑一趟?”
双禄难得机灵了一回,正戳在孟眠春的心坎上了。
本来这些事都是双喜做的,可他私自给孟家写信一事没这么容易带过,如今每日伺候完就要去受罚,对于柳照影的事更是不敢多说一句。
孟眠春也不是没想过派人去看,可他就是过不去心里这道槛,好好的一个男人就成了个女人,他要怎么面对她?
他一想到她,就浑身不自在,心口发堵,头晕目眩。
这分明是她给自己出的难题!
她一定是故意等着这一刻,为了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打击他。
他又烦躁起来,最终还是觉得留给柳照影冷静的时间也够了,两人确实需要谈一谈,便道:“那你快去。”
双禄颠颠地去了,一盏茶后却是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少、少爷,那柳照,他、他走了……”
孟眠春从椅子上猛然跳起来:“走了,你什么意思!”
双禄忙将手里一叠信交了上去,每一封都是留给对应的人,这情状,还用人说么,屋里也都收拾了,不是走了又是如何?
孟眠春心中突然一阵乱跳,竟是觉得自己仿佛有些手抖,他赶紧拆开留给自己的那一封,只见上面留了简单的两句话:孟少爷,这段时日承蒙照顾,不胜感激,有事先行一步,祈愿您万事胜意。柳照留。
混账,这个大混账!
在孟眠春的人生中,很少有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但此时此刻,绝对算得上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