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懋想到刚才朦胧间看见柳照影头发都没解,不由好笑地说:
“你不解开发髻睡觉,头皮都不勒得慌?”
柳照影现在看他比看孟眠春不顺眼多了,这种无意间让你遇到麻烦的人,比孟眠春那种故意给你找麻烦的人更可气有没有?
你对他还发不出脾气来。
她立刻嘴快地回到:“三公子解了头发睡,明早指望谁给你梳呢?”
他们这些大家公子,每天都是有梳头丫头伺候的,就算有时候出门在外没丫头,小厮也会学一手。
谢平懋还真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我自己梳。”
听起来有点不自信。
柳照影在心底对他嗤了一声,抬手抽了发簪,松开自己的发髻,满头青丝立刻铺在了枕面上。
她拢了拢头发,心想反正屋里没有灯,他也看不见自己,松开头发睡确实舒服很多。
柳照影和谢平懋两人各自躺在两张不大的小床上,时辰太早,外面狂风怒吼,实在很难让人入睡。
谢平懋也少有这样和男人共处一室的时候,即便之前有了心理准备,也未免有些不自在。
想到柳照影那板着的脸和一副明明憋屈想骂他又忍住的表情,他不免觉得好笑。
终于听了半晌的风声还是了无睡意,谢平懋轻咳了一声:“柳照,你睡了吗?”
柳照影此时饥肠辘辘的,实在懒得和他废话。
她一个翻身,哼道:
“我睡着了,晚安。”
谢平懋:“……”
看来自己还是闭嘴吧,别讨人嫌了。
屋里陷入安静。
柳照影以为这一夜会就这样过去了,可谁知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原本就被山风搅得睡不好,而到了半夜,外头果然如小道姑说的那般下起了大雨,这还不算,屋外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
柳照影是被雨水浇在脸上生生给淋醒的。
她惊醒,迷迷糊糊的梦中还以为自己是溺水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坐起身才想起这是怎么一回事。
伸手一摸,行了,被褥也全湿了。
“柳照,你怎么样?”
谢平懋几乎就没有睡,一听到动静,就立刻也坐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还好,就是水漫金山了而已。”
这还能算还好?
谢平懋摸黑下床,也立刻被淋了一脸水。
小道姑给的那两个木盆哪里够,屋里有十处漏水的地方,木盆只能接两处,还是没用。
他说道:“我看这屋子地势低,指不定雨水要灌进来,我们先想个法子……”
柳照影此时感觉就像坐在汪洋大海里的一叶小舟上,雨水那独特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她不想折腾,无力地说:“屋里这么黑,谢三公子你小心些,别闪了腰。”
也不知这到底是提醒还是诅咒。
谢平懋其实刚才在床边摸到了半截蜡烛,没有光亮,要先看看哪里被雨水泡了都不能够。
他摸到了火折子,小心地点亮了蜡烛。
外头大风大雨的,屋里也不遑多让,那细弱的火苗歪歪扭扭地摇曳着,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只是烛火一亮,谢平懋就愣住了。
朦胧的烛影里,靠南墙的床铺上拥被坐起的——少女,是谁?
柳照影刚才就一直靠墙而坐,披下了满头青丝,因为饥饿而表情放空,看起来有几分呆滞。
当然表情不是重点,而是她的模样……
自然,男人和女人还是有差别的,即便再男生女相,如同偈人那样,也不会叫人一眼就认为他是女人。
尤其是当一个女子的衣着打扮并不像个男人的时候,就很难误导别人、强制说服别人让人以为这是个男人。
谢平懋看着此时的柳照影,心中咯噔一下,立刻疑惑大起。
他眨眨眼,又仔细地盯向了那个人影。
雪肤乌发,眉目如画,清丽秀雅,怎么看都是个妙龄少女。
要说这是个男人实在太牵强了。
而往往很多时候,第一眼的感觉是不会骗你的。
他想起第一次见柳照影的时候,他当时就想,这个少年长得真是干净,眉眼之间不带丝毫媚意,可却又与男人不同。
原本这就是气质重于相貌导致雌雄难辨的一个人。
谢平懋开始问自己,是否一直以来他都太粗心,没有考虑某件事?
而在亮起烛火的一刹那,柳照影对上谢平懋眼神的那刻就知道坏了。
他竟然说也不和她说一声就亮起了烛火,此刻的她现在很想拉着那小道姑问一句:
说好的节省呢?请说话算话好不好?
竟然还在屋里偷偷藏了半截蜡烛,是打算让他们自己玩寻宝吗。
不过只在刹那之间,柳照影心里立刻就有了应对之法。
越是在这种时候她就越是要镇定。
她随手就摸了床边的发带,抬手就将一头乌发随意地高高束起,表情不变,嘴里仍自然地说着:
“你找到了蜡烛?不错,我们也总算不用如瞎子一般摸黑了,只是谢三公子,你得当心些别让它灭了。”
她的神态表情太过自然,眼神里还透露着疑问,一抬头,仿佛还颇为不解谢平懋此时那震惊的神情是哪里来的。
面对这样极为自然的做派,实在让人不得不先怀疑一下自己的判断是否出了差错。
谢平懋没有回话。
而此时,也像是印证柳照影的话一般,他手里的蜡烛“噗”地一声就熄灭了,屋里重新陷入了黑暗。
柳照影再也看不见谢平懋的表情,谢平懋也看不见刚才惊鸿一瞥间靠墙而坐的少女。
再次亮起烛火的时候,谢平懋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柳照影无法从中看到太多东西。
他到底是猜出来了?还是没猜出来?
风雨声极大,也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屋里些许的尴尬。
还是谢平懋想起了自己起床点灯的初衷,他对柳照影如往常一般温和,先主动检查了一下门窗,然后对她说:“若是这雨下上一整夜,我们这里必然会漫出水来。”
柳照影接话道:“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
谢平懋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的床还能睡?”